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清晨空气湿凉,路边光秃的枝桠交错,远看像浮着一层褐色的薄雾。
朝阳呈现一抹奇异的淡黄色,逐渐变亮的日光攀爬上尖尖的橘红色房顶,暖化结霜的檐角。
作为考场的三教外拉了警戒线,整条道上都绑起严禁作弊的红色条幅,搞得跟考证现场似的,足以见得学校对这场大赛的重视。
听说第一考场的监考员还是神龙不见尾的马书记,同时她也是这回校方与mac集团接洽的主要职工代表。
警戒线外学生扎堆,有不少还在抓紧翻腾白花花的资料,嘴里默背,多记一道是一道;但也有个别嬉皮笑脸的学生,碰上持着牛皮纸袋鱼贯而入的监考员,立马点头哈腰,冲着为首一个四十出头,短卷发,保养极好的女人,大喊一声“书记好”!
埋头背题的学生纷纷扫来视线,华炎站在电线杆边,一抬头便对上马靖书那张和蔼可亲的脸。
没两眼,她就扭过脖子,小哧一声。她对这位书记可真一点好感都没有。
马靖书只在重大活动的时候才出席,更多时候会直接将事务交付给学生会处理。要是办砸出岔,就会被骂得狗血喷头,久而久之,人人都学会了在她面前装孙子。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与邹远辉关系匪浅,邹远辉是她最器重的人。
邹远辉从入学起就开始在各种大型活动中崭露头角,马靖书也格外看重她。开学初大大小小的奖项,邹远辉都在列有名。之后邹远辉顺理成章当选为学生会主席,还引起过一小段时间的争议。学生间流传,邹远辉是马靖书早就内定的人选,而竞选只是一个过场形式。
华炎的资料早已收好,脑海中自动地过滤出一个又一个难啃的知识点。她沉心静气,抬腕看了眼时间。
她没有与纪言川一道出门,现在也无处可寻。等警戒线一松,她便随着大流,奔赴自己的考场。
初尧老远听见进场的铃声打响,催命似的,一颗心就这么提了上来。
“我好像体会到父母蹲守在考场外等孩子高考的那种心情了!”初尧激动地捂上嘴。
纪言川:“……”
代入感不是很好啊。
昨天医生一查完床,廖云茹就把纪言川赶了回来。下午的火车不仅没有误点,还提早到站。纪言川回到寝室简单收拾一下后,倒头就睡。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碰过题,怕待会儿手生。
初尧拉住她,停下脚步。然后在纪言川面前,合并手掌,许愿道:“希望你整张试卷做下来,就跟吸面条一样顺溜!”
纪言川憋笑,“还有这种比喻的?”
初尧咂了声,睁开一只眼睛瞅她,“那可不。”
纪言川不着急,反倒很耐心地看着他继续“作法”。只见初尧贴合的手掌里变出了一枚金灿灿的巧克力币。他笑眯眯地捉过纪言川的手,将巧克力币推到她的掌心。
“喏,放在口袋里就好了。”
纪言川对着小时候常见的那种装糖罐子里的巧克力币,微微发怔。
而初尧则背着太阳,在浅浅的曦光中轻轻摇晃着脑袋,双手伸到身后勾住手指,冲纪言川笑得灿烂,“会有好运气的。”
掌心甚至能感受到金色的锡纸上刻有的花案。
唇角无意识地自然翘起。
真幼稚。
却异常美好。
纪言川慢慢拢起手心,视线微抬,对上初尧发亮的眼睛,硬是没说出来话。
初尧一点儿也不磨蹭,推手至纪言川的腰部,催促道:“去吧,快去考试啦!”
纪言川瞟了眼快走光的学生,略微颔首道,“好,那我去了。”
初尧抿出两个酒窝,脑袋如捣蒜一般。
纪言川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颊带微笑,与他擦肩而过。
第一考场。
只剩下两三个考生没有就位。书记坐镇,没人敢造次,教室安静得能听见秒钟走过的嘀嗒声响。
马靖书立于讲台上,一袭焦红色翻领毛呢大衣,尽显领导人的威仪和风范。考场是严肃的地方,她扶了下眼镜,拿起一张座位表,开始对照姓名。
当纪言川拎着透明笔袋迈进教室的时候,马靖书斜眼睨过她。
马靖书?
纪言川心下诧异,但未表现在面上。她挪开视线,一眼便找到自己的位置。
只是——
前桌一张她不怎么想看到的脸,在她一进门就半嘲半笑地盯向她,挑衅般地按动了两下圆珠笔头。
监考的是马靖书,坐她前面的是邹远辉。
还真考验她心无旁骛。
所有人都就位。
马靖书最后提醒道:“如果有人携带手机入场,请马上关机上交。不然一旦被我发现,直接取消比赛资格。”
无人响应。
马靖书按部就班地割开封条带,取出一沓试卷,分成五小份。
依次分发草稿纸、答题纸,铃响后下传试卷。
空气中响起一阵试卷翻斗的声音,邹远辉借后传试卷的机会,回头动了两下嘴唇,才满意地将试卷放到纪言川手中。
纪言川淡淡地接过,留下一张后便往后传,连看她第二眼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邹远辉的口型说的是“加油”,无非就是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只有无聊的人,才会去介怀毫无意义的事。
试卷总共有八面,题量大得惊人。不仅要比正确度,更要比速度。纪言川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越到后边,那些浅记的知识点,越需要她费时琢磨后才能下笔。
并不如初尧所愿,纪言川领到的这碗是浓汤面疙瘩。时间在笔尖下飞速流逝,连抬头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在纪言川顿笔思索的空隙,前边的邹远辉则又折过了一面。
纪言川无形之间又感受到一重压力。
结束上交答题卷时,纪言川还剩一面三大题未完成。
而一切,已成定局。
等马靖书下令放行,所有人才敢动身出去。
考生一涌出考场,便炸开了锅。整条走廊哄哄闹闹,全在对答案、讨论题目和怨骂脏话。
以往只会担心某道题解错,现在连对错都不用顾,那些道空题就已经能让人尝到心如死灰的滋味了。
一男生考得浑身发热,脸颊滚烫,扯着对面女生的衣肘,大声说:“根本就做不完,前面题还特难,磨了好长时间还做不出!”
女生也很无奈,“我空了十道题……十道啊,能及格我就谢天谢地了。”
突然两人中间冒出一个脑袋,有些滑稽地恭维道:“才十道,学霸啊!”
纪言川掐按太阳觉,想让自己放松点。可是一想到自己最后空白的一面,心脏就直突突地跳。
越靠前,就越在意毫厘的差距。咬分数也是一种能力。
手臂穿过前边人缝隙,纪言川拎过背包带甩上肩,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邹远辉是最后出考场的。她走近讲台时,马靖书刚好将试卷重新装进牛皮纸袋。
马靖书先开口:“感觉怎么样?”
邹远辉实打实地说:“换汤不换药,就是题太多,不过还是赶上了。”
马靖书一听,直起身将试卷夹进手臂内侧,边迈动步子,边看了眼邹远辉,笑着说:“做完就可以了,像这张卷子,做完就能pk掉一众。”
马靖书意有所指方才喋喋抱怨的学生,邹远辉领会一笑。
越发自信,自己这第一没跑。
门外学生走得三三两两,马靖书在出门前对邹远辉说,“周三来我办公室一趟。”
邹远辉点下的头还未抬起,马靖书便扬长而去,身上的毛呢大衣就像一件飞扬的披风。
纪言川在走廊上碰见了华炎。一出楼,纪言川便看见初尧站在马路对面朝她挥手。远远地,小小一只,纪言川的心情不自觉地好转。
和他说的一样,在她出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初尧奔过来,一脸兴奋,仿佛自己也刚从考场中解脱出来似的。
他围着纪言川叽叽喳喳,“怎么样,怎么样?”
不能说好,毕竟空了题;不能说差,因为一路听下来几乎都没做完。
现在,纪言川只能祈祷所有完成的题目不要出太多错误。
纪言川与华炎对视一眼,出乎意料地哀嚎道:“太难了!”
纪言川表情凝重失望,叫初尧瞬间变脸。他连说话声音都不敢放大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探问道:“那你做出来了吧?”
纪言川沉痛地摇头。
初尧结巴地问华炎,“华炎你呢?”
华炎给他同样的答案。
“不是吧,出题人这么丧心病狂?”竟然连这样拔尖的两个人都说难,该是炼狱模式了吧。
初尧摸摸颤抖的小心肝,却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轻笑声。
初尧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好啊,你们骗我!”说着气呼呼地抡起拳头往纪言川身上砸。
纪言川本不想躲,却被华炎揪住了手,拔腿就跑。
冬日下,略显空荡的一边马路上,两个女生互相拽拉着跑在前头,长发被风吹扬,身上的背包一颠一晃。不远的后边跟着一只笨重的白色团子。
纪言川回望一眼,有些过意不去,却也止不住笑,“你太欺负他了。”
华炎一挑眉,到底是谁先捉弄的?
“反正是你的人。”
嗯……好像有些道理。
纪言川没有错过湛蓝如洗的天空上,那轮久违的暖阳。
很漂亮,明媚极了。
周三。
邹远辉趁下午没课,去五办楼找马靖书。
马靖书的办公室在四楼独立一间,这个楼层平时少有人活动,所以格外安静,安静得能让邹远辉隐约听见门内人的谈话声。邹远辉的手刚搭上门,却因为捕捉到某个敏感地字眼而被迫停住。她僵而不动,甚至将耳根贴上了门板。
“这回第一还是你们班的。”马靖书说着,却听不出丝毫喜色。
接下来是彭导员的声音――“远辉吗?她成绩是一直都稳定在第一。”
“不是她。”
“那是……言川?”彭导员问。
马靖书调出了成绩排名表,再一次扫过头排的名字,淡淡道:“是一个叫华炎的女生。”
彭导员眼睛一圆,快步凑到电脑前确认。她有些吃惊道,“华炎啊,这次这么厉害?”
稍后,她缓了过来,换了种口吻道:“她学习很用功,平时成绩也挺不错的。就是冒尖的次数少,但也没出过前十。”
马靖书点头,继续说:“这张卷子能考这个分数,是下了很大功夫。你对她知道多少?”
“也不多。她应该是本市的,二中考上来的吧。你知道的,二中的学生都不差,何况能考进金融院。还有,她记忆力很强,上学期期末,马原老师还特地跟我来说,这学生能把题目答得和书上一模一样,当时还怀疑她作弊呢。”彭导员满脑子搜索关于华炎的信息,忽而又想起什么来,“哦,她家里好像是开公司的,母亲还做得蛮大,家庭情况很好。”
“这样啊,那她条件是不错。”像是发掘到一个可造之材,马靖书对华炎的兴趣越来越浓。
邹远辉听不下去了,敲了两下门。她听见马靖书喊了声“请进”后,便推门而入。
她冲黑皮椅上坐着的女人,颔头示意一下,“书记。”
马靖书放下交叠的腿,瞥她一眼,“你来啦。”
邹远辉点了点头,对上彭导员,同样问了声好。
彭导员寻思下面的话题与自己不相干,便想回去。她告了声别,在路过邹远辉时低声祝贺道,“考得不错哦。”
邹远辉礼貌地笑了笑。
只等彭导员别门出去,马靖书才发话,态度如邹远辉所料那般生冷,“你自己过来看吧。”
邹远辉照话过去,看了眼屏幕,沉下了脸。
八十五分。
第二名。
和位居第一的华炎相差六分。
和后一名仅有一分的差距。
成绩相当不理想。
马靖书冷声问:“我给你的题都白做了?”
邹远辉怂下头,嗫动几下嘴唇,却不敢吱声。
她天不怕地不怕父母不怕,只怕马靖书。
“居然能被拉开这么多分?这张试卷她都能考上九十分,而你呢,你白白浪费这么好的资源!”马靖书怒到拍桌,桌上放着的茶杯盖也轻微一震。
“她!”邹远辉说不出自己也把考题给华炎看过的事实。
她垂低的目光酷厉阴沉,不禁在心中谩嘲——还想当个正人君子,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没背过题。呵,真是虚伪!
“晋级是容易,但国赛时的最终成绩,会有初赛成绩按比例计算进去的。一边被前一名拉分,一边又拉不开与后一名的距离,你就是完全的劣势。”马靖书详细地为她分析其中利弊。
邹远辉也不由心急,但她不想绕什么弯子,于是直接问道:“那有什么补救办法?”
马靖书看着她,说道:“去找华炎一起完成省赛的课题。这个人还挺优秀,不会拖你的后腿。”
“找她做?”
“对。你先别想在课题上拉分,你只要保证分数不再被继续拉大就可以了。”
邹远辉一向听马靖书的话,于是保证道:“嗯我知道了,我会做好的。”
她的顺从,让马靖书也生不起气来。她从桌边抽过一个黑色的文件夹,递去,“这是mac这两年比较中意的方案,你拿去好好研究,整理出几个主题再交给我看。”
邹远辉接过文件夹,应好。
马靖书还不放心,再次叮嘱道:“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超过你!”
邹远辉被扎心,连连点头称是。
“你去吧。”马靖书拉拢旋转椅,重新端坐好姿势。
听见马靖书下了逐客令,邹远辉往后退了几步,又迟疑地转过了头。
“这次能进几个人?”
马靖书滑动鼠标,说:“四十来个吧。”
邹远辉得到答案,终于舍得离开。却不想,马靖书又叫住了她。
马靖书突然想起来,告诉她:“这周六,你爸妈会回来,晚上一起去吃饭。”
邹远辉默了会,答应道:“好,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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