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廖云茹得过直肠癌。
离婚前,他与纪母有过长达一年的争吵和冷战。这段时间里,他精神抑郁,身体机能反常下降。有病有痛都自个捱过去,至多去药房配些药,疼痛一缓解,就以为自己痊愈。如果不是某次廖云茹疼得死去活来,被送进医院查出了病症,等拖到了晚期,大罗神仙也难救回他。
医院、专家、药物,花光了廖云茹所有的积蓄。那时纪言川正读高二,看见廖云茹戴着氧气面罩,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时,不知有多么痛恨自己的弱小与无能。
她去求过纪母,可得到的是一份冰凉的离婚协议书和微薄的几张赡养费。她低声下气向亲戚借钱,遭受过不少势利的白眼子。
那段日子,纪言川苦苦煎熬。提心吊胆地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过,生怕清晨还能说能笑的人,晚上就会传来噩耗。
这些年过得也算太平,已经是术后的第四个年头。廖云茹平常就在朋友的烟酒店里帮忙,由于体质容易受累,抵抗力差,癌症复发率又极高,所以他也相当注重身体的调养。
可如今却到了住院的地步。犹如五雷轰顶,纪言川根本冷静不下来。
纪言川用力地握住手机,掌腱肌紧绷,手背狰狞起三根长骨。
“读书重要,还是他命重要!”
她有些失了理智,一句接一句疯狂逼问吞吞吐吐的对方。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而来,初尧站在一边动都不敢动,他从未见过纪言川如此情绪爆炸。
终于,纪言川深吐气,勉强稳定下来,“在人民医院吗?”
拗不过她,孔善源放弃了,干脆把楼层病房一股脑都报了出来。
纪言川简单道声“谢谢”,便挂了电话。
孔善源重重一叹,转身扭开病房的门。
廖云茹不知何时醒了,面色煞白地撑住床板坐起,剧烈的动作扯动了针管。
他疼得皱脸,孔善源赶忙跑过去扶起他,“怎么不多睡会儿?”
可廖云茹却揪住她的衣袖,气息不顺,激动道:“你告诉她啦?我不是让你不要跟言川说的吗?”
廖云茹再三强调不许现在告诉纪言川,孔善源在他面前答应得好好的,可转头就打电话给纪言川。这叫廖云茹怎能不生气。
“你病了,她有权利知道。”孔善源明白廖云茹,依照纪言川的性子肯定会想着回来,现在果不其然。这样一来耽误她的学习,听说最近她还有场特别重要的考试,二来她来了也帮不上忙。
孔善源左思右想,觉得不妥,所以决定通知纪言川。但她也极力劝说纪言川先安心学习,这里有她照看,可还是失败了。
“她要回来?”廖云茹问。
孔善源扫过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摁了下头。
廖云茹急得咳嗽一阵,孔善源立马为他顺背。
“她回来有什么用!”廖云茹去扯孔善源的衣袋,“把手机给我!”
孔善源横起眉,抓过他乱腾的手。说不出责备的话,于是费力劝解,“好了!难道她自己没有主见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吗?你不要一味地把她往学习上推了,在她心里分得清什么更重要。”
廖云茹盯着她良久,那温和慰藉的目光让他有一瞬恍惚。可惜,心脏已经被固执且坚硬的根须捆得动弹不得。他悲伤又无力,“可除了读书,她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待他情绪稳定,孔善源在他背后竖起一只枕头,将他缓缓向后靠放。
廖云茹偏过头,用手抹过眼角,静默了半晌。
他咽了下喉咙,哽咽道:“那时候我住院,也不管她。她高二吧,本来一向考前两名的,结果成绩一落千丈。她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偶尔问起来,她就骗我。直到有一次她老师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退步这么大。当时我很震惊也很生气,就骂了她一顿。后来才知道,她白天上学,晚上就去打工,打到凌晨三四点的样子。第二天累了就趴课上睡,课没怎么听,反倒晚班上得更精神了。这样过了一个月,学习还能跟得上吗?”
“我打了她,她明明很痛却一声不吭,连错都不肯认。我气哭了,她也哭。我逼她把工作辞了,好好回去上课,她还犹犹豫豫。最后我当着她面把针管拔了,她才哭着妥协。”
廖云茹眨了眨红眼,仰头吸了下鼻子,好一会才把那股酸劲缓过去。
孔善源抿着嘴,抽了张纸给他。
“可言川现在是大人了,不是那个需要你逼着才能好的孩子。你该给她更多的自由。”
廖云茹摇着头,“不,她还是不懂事。”
孔善源急道:“那是因为她怕你出事啊!再说,你能瞒她多久?她迟早会知道的。”
“但是不是现在啊,她还要考试,还要比赛,这个时候让她分心,怎么能行!”廖云茹辩驳道。
孔善源头疼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批评道:“你把成绩看得太重了。”
作为一个数学老师,说真的,如果让她碰上功力比她还深的家长,她会疯掉。因为她从来是站在看重成绩的立场去劝导别人。
廖云茹擦着眼泪,不说话,只是冲着对面的白墙出神。
孔善源憋着一口气背过身,然后颓败地低下头,又一长叹。
挂掉电话后,纪言川复杂地看了两眼初尧,说:“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
见她要走,初尧拽住了她的手肘。
纪言川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要他走,初尧心里失望,却还是担心地问:“谁出事了?”
该是对纪言川很重要的人,不然她不会这般失态。初尧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纪言川不想说,初尧却追上去,逼她直视。“说啊……”
不要闷着,很痛苦。
“……我爸。”
初尧轻声问:“严重吗?”
“不知道,只是住院了,事情应该不小。”纪言川气息波动,说着中间有几个字还漏了声。
初尧光听就揪心,“你要回家吗?”
纪言川:“嗯,我要回去。”
“我陪你一起去吧。”初尧说。
纪言川不假思索地拒绝,“你去做什么,明天不用上课吗?”
初尧苦苦地咧开嘴,“明天周六。”
都急糊涂了。纪言川别过脸,心头像是有什么崩溃似的,她用手掩住口鼻,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隐隐有些发红,却倔强地睁眨。
初尧拉过她的手,她才转过视线。初尧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我担心你啊。”
你在心疼你父亲,而我在心疼你和你心疼的人。所以,你能陪在我身边吗?
让我和你一块走。
纪言川受不了他的目光,闭上眼,连点了好几下头。初尧贴上她的身躯,抚着她的脊背,像哄小孩一样道:“票要订两张哦,我去约车,现在就走。”
最近一班火车的票已经售罄,幸亏一小时后的那班还有几张剩余。
昏暗的车厢内弥漫着人群滋生的汗臭味和各种怪异的体味,坐在前排的两个中年大妈仰天打着巨鼾,一声更比一声高。
纪言川麻木地盯向窗外,一动不动地,乌漆嘛黑的一片也能让她看上好些时候。
久坐,臀部酸疼。初尧抵着扶手,稍微活动了一下。他偷看了纪言川几眼,竟然在玻璃窗的倒影上和纪言川对视。
纪言川泄了力似的,靠倒在椅背上。她终于开口,声音却异常沙哑,“我爸和我妈很早就离婚了,我一直跟着我爸生活。”
闻言,初尧很吃惊。他努力消化这个消息,抓着扶杆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纪言川从来没有和他提起家里的事情,初尧也没过问。初尧的观念一直定格在正常的一家三口,却没想到,她是单亲。
“我爸得过癌,就在他住院手术的时候,我妈要和他离婚。”纪言川说得很轻,说完还如释重负地张口吐气,让初尧胸口一记钝疼。
初尧难受地摇头,安慰她:“别说了。”
纪言川却嘲哼一声,眸间是敛不过的伤痛和无助。她手臂横上眼部,嘴唇动了动——
“你说,做人怎么能这么狠?”
初尧揽过她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轻柔地顺理着她的长发。他父爱泛滥,扭低头附在纪言川的耳边说,“都过去了。”
纪言川保持着这个姿势,任他如疼爱大狗似的安抚。她的呼吸很重,在初尧亲昵的触摸下,逐渐变缓、变慢。
纵使环境很糟糕,可袭涌上来的困意太过强大,初尧不禁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睛轻微眯拢,就在他迷糊地要枕着纪言川的脑袋睡过去时,衣兜里的手机仓促地奏起节拍。
初尧一个激灵,掏出手机划了一下,贴上耳朵。
耳边冲撞进袁绯同焦急的声音,“宿管都快锁寝了,你还没回来?”
初尧看了看睡着的纪言川,慢慢地抽出了那条被她倚着的手臂。他挡着嘴,压低声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袁绯同大惊,“你在外面过?和谁?纪言川吗?”
意识到他误解了,初尧解释道:“不,我和她回趟a区。”
“a区,去她家?”
初尧想了想,还是不要透露太多的好。“也不算吧,放心我明天就回来了。”
“嗯……”袁绯同沉吟会儿,“那你自己当心点。”
初尧微笑着说:“好,拜拜。”
等放下手机,看向纪言川的一刹那,初尧脸上淡薄的笑容又顷刻消退。他伸手想要抚平纪言川睡梦时还皱起的眉头,却徒劳无功。
纪言川赶到人民医院的时候,已是凌晨二点。
住院楼静悄悄的,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头顶的灯光照得晃眼。纪言川急匆匆地掠过病房墙边挂着的床排号,直奔三十五床。
空寂的走廊里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个男护士如幽灵般耷拉着眼皮推开一间门,朝外望了两眼,又合上。
纪言川找到了病房,却在搭上门把手的时候停住了。初尧不想看她怯弱,直接覆上她的手,替她往下使力。
门开了,纪言川不解地看向他。他却浅浅一笑,低声说:“去吧,我在外边等你。”
纪言川沉下气,点了点下巴,挤身进门。
初尧站在病房外,眸色幽幽,医院的灯光在他眼中越发苍白。耳边没有一点儿声音,他心尖害怕地轻颤。
他踩着光洁的地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某句话把他的神经拧成了结。
纪言川告诉他——“我也瞒着他。”
句中那个“他”自然是指她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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