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
一场狂欢一直持续到深夜。床铺凌乱,浴室里水声淅沥。
浴缸里,容嘉上靠在冯世真的怀中,一脸餍足和慵懒,像是一只吃饱了的豹子在主人怀里撒娇。冯世真在给他着洗头,动作轻柔,两手洁白的泡沫。
“话说回来,”冯世真忽然开口,“你就这样跟着我跑到南京来,你家里的事怎么办?你爹不是还躺在医院里吗?”
容嘉上睁开眼,说:“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我怎么会担心容家?”冯世真轻声嗤笑,“只是,芳林和芳桦她们还好吧?”
“我还要谢谢你救了芳桦。”容嘉上拉住了冯世真的一只手,按在胸膛上。
“我不算救了她。”冯世真把手抽了回来,“如果能再早一点,她根本不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
“你已经尽力了。”容嘉上转过身来,“我是她的大哥,保护她是我的义务。她受伤,是我的失责。她告诉我你解决了那个侮辱她的人,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个仇并不能就这么算了的。”
冯世真低着头不说话。
“看着我,世真。”容嘉上捧起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是容家和孟家的恩怨。你没有做错什么。”
冯世真勉强笑了一下,“我现在就在犯错呢。”
容嘉上说:“我是你的错,你却是我所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你才活了多少年,现在用‘最’这个字是不是太早了?”冯世真笑着打开花洒,给容嘉上冲去头上的泡沫。
这一夜,冯世真睡得很沉。男人年轻健壮又滚烫的身体拥抱着她,带来一股难以描绘的舒适与安心。她第一次在男人的臂弯中沉睡,却又像已经做过千万次一样自然。好似他们原本就在一起,只是中途把对方弄丢了,然后经过千辛万苦,又将彼此重新找了回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闹钟响了。
冯世真刚动了动,容嘉上就越过她的身子,伸手把闹钟关了。
冯世真迷迷糊糊地说:“要起来了……去浦口赶火车……”
“不急。”容嘉上用手臂禁锢住了她绵软无骨的身躯,一下下吻着她的唇,像个饥渴了一夜的人终于得到一碗甘露。
冯世真觉得自己好像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之中,浑身懒洋洋的,身体里涌动着酥麻惬意。她满足地叹息,抬起手搂住身上人矫健的肩背,任由自己被一股强劲灼热的力量贯穿。
清晨的欢爱温柔缱绻,尽是亲昵的耳鬓厮磨,碎吻低吟。容嘉上耐心而细致地做着,在室内朦胧的光线下凝视着身下人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像是在弹奏一首晨光曲,又像是在品味一道最精致的菜肴,虔诚而认真,用身体去感受着神给予自己的恩赐。
冯世真在潮水的冲刷中喘息着,半睡半醒,觉得好像在做梦,直到高潮来袭,像一柄利刃刺穿胸膛,激起剧烈的反应。
容嘉上紧绷的背脊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两人气喘吁吁地紧紧相拥,良久无语,回味着那美妙绝伦的余韵。
容嘉上食髓知味,到底精力旺盛,没过一会儿又缠了上来,在冯世真身上舔来拱去,像是个找吃的小狗崽似的。
冯世真有些哭笑不得,又舍不得推开他,只得柔声哄道:“我真的要去赶火车了。最迟,后天也得到北平才行。”
“不用这么麻烦。”容嘉上的手指把玩着一缕发梢,笑道,“北平冷死了,我们先在南京多住两天。我有法子让你准时到北平。”
冯世真不得其解,还想进一步询问,容嘉上却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到最后,冯世真果真被容嘉上半哄半拉地留在了南京。
南京不如上海繁华,但到底是古都,底蕴浓厚。冯世真还是稍微计划过,觉得他们白日里可以去走访一下名胜古迹,尝一尝当地的特色菜肴,才不枉小住两日。可是所有的计划到了容嘉上那里全都打了水漂。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血气方刚,初尝云雨,又深深相爱,很是有几分不知节制。
容嘉上只知道吃饱喝足后把情人往床上一扑,就什么都不管了。冯世真最初还试着抗议两声,却发现自己的强势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而爱又让她对容嘉上格外心软,忍不住想去满足他所有的需求。
天什么时候黑了,又什么时候亮了起来,统统不知道。只知道爱人的眼睛在黑暗中是那么明亮,只知道没有光也能描绘出对方迷人的轮廓。
身体会疲惫,可是心里却总揣着一份急切。急切地想要再靠近对方一分,急切地想再索取一点什么。谁都不知道分离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可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日子是过一天就少一天。
所以每次欢爱就像没有来日一样。畅快无拘,奔放投入,抵死缠绵,仿佛要这样到世界的尽头。
在这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城市里,他们无拘无束地度过了短暂的两日。
到了第三日早上,冯世真坚定地推开了又蹭过来求欢的情人,起身更衣,收拾行李。
容嘉上半躺在床上,看着冯世真脚步轻盈地在房间里走动。她穿着一条单薄而宽大的旗袍,走动间纤细窈窕的腰身时隐时现,引得他的血又有些躁动。
这几日的相伴,让他对冯世真多了许多以往从没有的了解。就像一直远观着一副美丽的画,如今终于可以走到跟前,看清了画里的笔触和细节。
冯世真喜欢蓝色,衣裙多是这个颜色。她喜欢吃辛辣的东西,吃湖南菜也面不改色。她除了打得一手好桥牌,还会弹一点钢琴。她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喜欢研究衣料香水,她喜欢数学,闲着没事就解题玩,还喜欢外国的悬疑小说。他们俩总是在缠绵的余韵里依偎在一起,争论着书本里的凶手究竟是谁。错的那个人就要甘心受罚。
冯世真身上有一股宁静沉稳的气质,让容嘉上觉得非常安心。好像和她在一起,时间都放慢了,那些让他焦头烂额的事突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他守在冯世真身边,像是沐浴着阳光的树,枝叶舒展,欣欣向荣。
冯世真对着镜子化妆,抹上了昨日容嘉上在百货商场里给她买的一支颜色娇艳的口红。容嘉上走到她身后,搂住了她,温热的唇印在她微凉的脖子上。
“别闹了。”冯世真忍着躁动,哑声说,“我要再不去北平,我大哥收不到我的电报,会担心我的。”
容嘉上含糊地嗯了一声,说:“我陪你去北平。”
冯世真惊讶地转过身去,“你还要跟着我去北平?那上海的事你就真的丢下了?虽然我并不在意,但是你爹现在正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吧?”
“他醒了后,我的人会通知我的。”容嘉上把冯世真转过去,给她戴上项链,把她整个人拥在怀里,望着镜子里难舍难分的两人,“我一切都心里有数。你只需要允许我陪在你身边就好。”
冯世真抬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轻轻地叹了一声。
时下从上海去北平,并没有直达的火车。旅人北行,先去南京,坐渡船过长江,从浦口坐火车到天津,再从天津去北平。如今冯世真被情人留了两日,预计到北平的时候就晚了两日。不过容嘉上说他能解决,也并不是夸口。
容家的司机开着那辆崭新的小汽车,驶入了南京小营机场。
这是个阴沉的冬日,寒风中时不时夹着一丝冰凉雨滴,带给人不经意的轻颤。云一般的雾气在荒凉的郊野上飘荡,远远望着犹如一张抖落开的巨大无比的薄纱幕帘。
冯世真扶着帽子走下车,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一架雪白的私人小飞机。
飞机已经准备就绪,机械师摘下手套,同容嘉上握手谈笑,讨论着飞机的各项数据。
冯世真极少看到容嘉上这么快乐。他的笑容格外轻松恣意,仿佛能把阴郁的天空都照亮。他注视着飞机的目光是狂热的,好像对方是自己最心爱的姑娘。他跟着机械师钻到飞机下,观察着升降轮,手充满爱意地拍着机身。似乎在他眼里,这不是一架金属机器,而是一个活物,是一匹通人性马。他能和它交流,并且由衷地喜爱着它。
冯世真见过容嘉上跟着容定坤出门去公司上班时的样子,冷淡沉默,按部就班。容嘉上是个做事认真负责的人,所以不论有多么不喜欢,他依旧把父亲交代下来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完美。但是这种狂热和专注才是他迸射的灵魂,是他精神的动力,是他最为迷人,令她深深倾倒的所在。
“吃惊吗?”容嘉上站在舷梯上,俯视冯世真。
冯世真仰起头,朝他笑起来,“我很喜欢看你这么开心的样子。”
容嘉上的眼里全是快乐和爱意。他朝冯世真伸出手,“想看你男人开飞机的话,就跟我来。”
这是冯世真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也是她第一次走进飞机的驾驶舱。这里是个奇幻的小世界,从头顶到脚下,布满了复杂的仪表和开关。
“帮我拿着。”容嘉上脱下西装外套,丢进冯世真的怀里。冯世真局促而好奇地坐在后座上,看着容嘉上轻车熟路地检查着仪表盘,调试着那些不知道功能如何的开关。此刻的他成为了一个大师,摩拳擦掌准备施展他的魔法。
“你什么时候学的开飞机?”冯世真忐忑地问。
容嘉上回头朝她投来抚慰地一笑,“回上海前,在重庆学了整整一年。放心,达令,我不会把飞机跌下来的。”
冯世真噗嗤笑,问:“哪里来的飞机?”
“找朋友借的。”容嘉上说,“我爹最讨厌坐飞机,总觉得不安全。”
冯世真心想,容定坤应当是亏心事做多了,生怕老天爷把他从天上劈下来吧。
容嘉上吹着口哨,戴上了无线电的耳机,然后松开了领口和领带,卷起了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他挑着嘴角笑的样子又得意又帅气,完全就是个一心要在心上人面前出风头的少年。
“害怕吗?”容嘉上扭头问,“今天就我一个人驾驶呢。”
冯世真胸口涌起一阵暖流,倾身过去吻了吻他的额角。
“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怕。”
容嘉上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世真,我会照顾好你。”
“我知道。”冯世真温柔一笑,“我相信你。”
舱门关上,容嘉上的手灵巧地从仪表盘上扫过,逐一开启了开关。飞机发动机轰隆运转声,连着座椅都开始微微振动。
冯世真紧紧抱着容嘉上的大衣,坐在驾驶舱靠门口的座椅里。第一次乘坐飞机的她有点紧张,而专心启动飞机的容嘉上随即吸引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青年从容不迫地动作和沉静严肃的侧面都让感觉无比安心。
冯世真是真的觉得容嘉上成熟了。他飞速地成长,像春雨中的青笋。当年那个在书房里任性地给她脸色看的少年仿佛是她一段错乱的记忆,眼前这个稳重而充满自信的男人才是真实的他。
飞机开始沿着跑道滑行,逐渐加速。
容嘉上回头朝冯世真看了过来,双目明亮,燃烧着灼热的光。
“准备好了吗,世真?我带你去看蓝天。”
冯世真深深呼吸。
容嘉上稳健的手将油门杆向前推进。
飞机咆哮着冲向跑道的尽头,继而拉起,滚轮离开了地面,腾飞了起来。这个庞大的钢铁铸就的机器摆脱了地心的引力,张开双翼,冲向天空,一头扎进了密集的云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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