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三年5月20日 雨 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一桌,只有两人。并无嘈杂,有的只是两个各自揣着笑容的男子和一桌子好菜。
“来,宋大人,草民敬您一杯。”
“不敢不敢。”宋北云起身举杯:“与兄共饮一杯。”
这应该也不叫各怀鬼胎吧,反正就是两个都不咋正经的人在一个桌上装作很熟的样子把酒言欢,每一句话都带着坑,不小心就要被拔出萝卜带出泥。
当然,互相试探的环节也都过去了,因为这么无止境的试探实在没意思,大家都把对方的底给摸的透透的,传出去都是杀头的罪,那就没有必要鱼死网破嘛。
“此番请宋大人来,想必大人也知道是为何了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柴得金沉默许久之后,突然开口道:“以大人之智慧,天下之势想必尽收眼底,柴某也便无需再藏着掖着了吧。”
小宋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柴兄要与我透底么?”
柴得金哈哈大笑起来,随后道:“不成不成,某还想多活几年,等时机到了,柴某必有厚礼送上。”
“柴家满门的人头?”小宋端起酒杯轻笑一声说道:“柴兄,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断送柴家。你可曾想过,你也是柴家一员呢?”
柴得金摆摆手:“宋大人,有些事看破不说破,至于为何我不便多说。柴某自是死不足惜,只是有些人还有大好年华。”
“就冲你这句话,我得敬你一杯了。”小宋举杯上前:“其实你别怪罪官家,他比你还身不由己呢。”
“我若是怪罪他就……”柴得金突然住嘴,然后歪着头看着宋北云似笑非笑,接着摇头将酒杯送了过去:“宋大人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的宋狗和名不虚传的柴家少爷,都配得上一句名不虚传。
他肯在宋北云面前如此自如,大概就是因为他明白这个阶段宋北云并不会对他开刀,因为他还有用处他也不会威胁到宋北云,更是因为他能给宋北云带来极大的利益。
聪明人权衡的是得失,从不计较对错。况且只要是读过书、读懂书的人,谁人不知天下哪有对错。
“别戴高帽了,柴兄想问我借兵自保对吧。”小宋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您来此地其实就是李代桃僵,好让柴通趁机回金陵对吧。”
柴得金眼睛瞪得老大:“这您都能猜出来?”
“嗨,柴兄你也太小瞧我了。你那个草包弟弟,哪一日不得弄几个猪油似的姑娘,可从你来了之后,他就没再让人找姑娘了。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他已悄然离去,二么就是他被您管束了起来。”小宋摇头:“但若是您真的管束,他便不会是这个鬼样子,他一切的毛病都是你这个当兄长的宠溺出来的。郑王爷胸怀天下,王妃又是个无才便是德的贤良女子,那自小以来柴二少爷便是您在管束,至于为何会嚣张跋扈、乖张暴戾,其实便是您纵容出来的不是吗。”
小宋漫不经心的说道:“郑王爷是个天下顶聪明的人,他知道柴兄你是个阴霾的人儿,自小便不受宠爱,即便是欺君之罪他都想让你去顶包受罚,更何况是这一出李代桃僵,一个儿子换一个儿子。自然换出去的那个是为他所不喜的那个,都是天家无情,你柴家还不是天家呢,怎的也如此无情?”
柴得金被一通话给突突得千疮百孔,坐在那只是静静的灌酒。
但小宋显然并未放过他,笑盈盈的说道:“从少年时的棒打鸳鸯,到如今的李代桃僵。柴兄啊,被人当棋子还能忍受,可被人当弃子就有些难受了吧。”
柴得金抬头看了一眼宋北云:“生而为人怎可尖酸刻薄至如此?”
“究竟是我这尖酸伤了柴兄的心还是那原生家庭的偏袒伤了柴兄的心,我想以柴兄大才应是心知肚明。”小宋起身给他倒了一杯酒:“看似风光无限的柴家大少爷,不过只是一个高级官家罢了。我想柴家最核心的事情,大少爷恐怕都无权知晓吧。”
柴得金垂下眼皮:“宋大人,草民认输了,您停一停罢……”
“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小宋连连摆手:“只是这么一说,若是放在我身上,可能愤恨之情都直达天听了,哪里能有柴兄如此好的修养。”
“对了,回去之后你给皇后娘娘传个信号。”小宋突然正色起来:“若是她再给官家下毒,就莫怪我送她去十八层地狱了。”
柴得金一愣,神情变得慌张了起来,甚至连说话都有些结巴:“她……她……她为何如此傻……不至于,不至于……”
“现在因为大医官的介入,她无从下手。但我要与你说的是,女人家不懂事,你可是要明白其中的道理。”小宋冷哼一声:“亏了那毒不死人,否则……”
“多谢宋大人不杀之恩……”
“别谢我。”小宋摆手:“这里头的事说来也复杂,牵扯也太广。好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处,等你我安稳的回了金陵城再说。”
柴得金经过一阵混乱,也是彻底的明白面前这个人到底有多厉害了,虽他从未看轻宋北云,但却着实没想到此人竟是近妖一般,果然当时他给宋北云此人相面之时,面相所指为妖星现世。
他一度以为自己学艺不精看得不准,但现在看来……这人的确是妖星。
“柴兄,后宫之事,我不好过问。但若是你想学那吕不韦,可便是要三思了。我此番告诫还望柴兄莫要怪罪,心直口快罢了。”
小宋的连珠炮打得柴得金心烦意乱,但好在他最后一炮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静静的喝酒。
一直到一刻钟后,小宋才打破了宁静:“想活着走出襄阳城?”
“谁想死呢。”
“柴公子愿意不愿意当一回鱼饵?”
此刻外头突然一片恶云飘来遮蔽了阳光,屋内的光线变得忽明忽暗了起来,宋北云抬起头盯着柴得金,如鹰如隼如蛛如螳。
柴得金垂下眼皮:“宋大人何出此言。”
“三日后,辽国边境将反,西夏与孙则为联合起兵,辽国发兵长安城。中原将有一场恶战,此番恶战之后,天下局势将明,柴公子想不想在这纷乱之中分一杯羹?”
明知这是个坑,但柴得金却知道这个坑里的东西是他苦求而不得的。
而小宋知道,柴家的实权人物是老柴,他才是幕后的巨手。这只小柴只是个叛逆的青年罢了,但光是偏瘫就让他恨不得杀光自己一家,这里头还是有些蹊跷,但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深究太多。
到时等回去之后,给柴得金加一把力才能让这团纷乱的迷雾彻底散去。
而刚才他看似多嘴的话,其实未必能伤到柴得金多少,因为即便是赵性知道,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因为没有证据嘛,况且牵连也太广了,即便是皇帝自己知道那也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甚至给皇帝下毒这种事都是宋北云推断出来的,因为那些东西充其量就算是无知,普通人谁能知道几朵花就有那种功效呢。
所以这些都是引子罢了,真正能说动柴得金的还得是他心底的那份仇恨,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仇恨本身就在那烧着呢。
给了柴得金足够的时间思考,小宋并没有步步紧逼,毕竟面对聪明人时的法子跟面对天下大部分蠢货时的是不一样的,让他自己权衡利弊才是正道。
如果他觉得值,别说让他去当鱼饵,就是把自己切碎了打窝他都愿意。如果他觉得不值,聪明人可是最知道什么叫取舍的。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柴得金才缓缓抬起头:“还请宋大人将草民挂在钩上。”
小宋眉头一挑:“好说。”
接下来,小宋就开始给柴得金布置怎么让孙则为上钩的法子,这里头虽算不上多么严密,但几乎是必成的事情。
听完宋北云的法子,柴得金自愧弗如,到底是日常读解罗织经的人,一字一句都听得柴得金冷汗直冒,这厮的恶毒简直是难以想象,他甚至毫不思索的放掉了数以万计人的性命,只为完成一次布局。
这等狠厉……柴得金觉得自己不如他,而不如他的地方就在于自己还在乎良善之名。
“你别惊愕,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况,两权相害取其轻。与其让荆州陷入战火,不如将那些人全推出去。”小宋轻轻磕碰了桌子:“你这么干便是了,所谓建功立业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中踏出来的?”
柴得金轻轻点头,并没有更多的话好说,只是看了宋北云一眼:“宋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为何赵性能容你。”
“因为我跟你不同啊。”小宋笑道:“你这种一肚子坏水得人,必死。我么,我懒。”
柴得金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大人说话也实在有趣的很。”
“呵呵,有趣吗?未来咱们肯定是要碰一碰的,希望到时柴公子手下留情。”小宋直接说道:“不要往死里干。”
“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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