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船里听书 （上）

　　刘恕追着刘璟跑回城中，南城集市里正来了一队楚国富商，不仅带来许多奇珍异宝、南疆美食，更雇了杂耍卖艺的戏班子来拉人气。一时间，集市上人潮熙攘、沸沸扬扬。

　　刘恕和刘璟本来相隔不远，但她一时好奇地去看杂耍，一时又忍不住去看楚国富商的华丽车队，不知不觉，已不见了刘璟的身影。

　　刘恕正觉得宫外的世界什么都新奇，还来不及惶恐，忽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转身抬头，看那四十来岁的婶婶很面熟，似在宫里见过，以为是便装出宫保护他们的宫人，随即对她笑了笑，说：“我找不到哥哥了，咱们回凌府吧！”

　　那婶婶也笑了笑，却笑得并不好看。她仍拉着刘恕，说：“我带你去凌府。”口音则与白玉宫中的大部分宫人不甚相同。

　　刘恕目不暇接地看着热闹的集市，集市一直绵延到南城的城门。她刚和哥哥从那城门外的桃花溪畔回来，自然认得这条出城的路。她领着那婶婶，不解地问：“咱们不是去凌府吗？怎么要出城？”

　　那婶婶有着改不掉的齐国口音：“城里人太多，不安全，咱们从这城门外绕一条近道，很快就到凌府了。”

　　刘恕“哦”了一声，问道：“婶婶，你是哪个宫的宫人？”

　　那婶婶顿了顿，说：“素华宫。”

　　刘恕突然全身一冷，下意识地挣开了她的手。“素华宫里哪还有宫人？”

　　那婶婶突然狠狠拉过刘恕，迅速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手帕，猛得捂住刘恕的口鼻，刘恕使劲挣扎了片刻，却还没喊出声音便失去了力气和意识。

　　女人背着刘恕朝桃花溪走去。桃花溪畔，桃林九里，桃林深处，是齐哀王与齐王后的合葬冢，那里人迹罕至，杳然幽寂。

　　女人将刘恕轻轻放了下来，见她酣睡的模样幼小可人，不禁叹息道：“小公主，不要怪婶婶无情，但这是太皇太后的命令。怪只怪你不该和小殿下走散，否则今日我们也没有机会对你下手。不管你是否听到了传闻，早些时候你都不该冒然闯到景和宫里对太皇太后如此无礼。

　　太皇太后一直怜惜你是一个小女孩，对宋国王室毫无威胁，你本可以平平安安地在锦绣园长大，可是你偏偏从小就爱顶撞她们，最近还时常跑去素华宫徘徊……知道真相，实在于你没什么好处！于乔氏、于宋国，也没有好处。”

　　桃花溪水声潺潺，对大人来说，水并不深，也不湍急，但对一个不会游水且昏迷不醒的七岁小童来说，可如汪洋大海，波涛汹涌。

　　女人正要将昏睡的刘恕扔入水中，只见一块人形大小的木板沿岸顺流而下。女人起了丁点善意，从水里捞出木板，将刘恕放在木板上，任她平躺着顺流漂走。

　　望着消失于晚霞中的女孩，女人嘀咕道：“既然你的生母是齐国公主，而我的父母也是齐国人，太皇太后千算万算也不该命我来杀你。可是齐国灭国时，太皇太后救了我这一介草民的命，她的恩，我不能不报。小公主，希望你能漂到玉河中，被来往的商船所救，永远不要回到宋国玉都。”

　　******

　　刘恕醒来时，觉得摇摇晃晃。她迷糊地坐起身，浑身衣服都潮乎乎的，好在盖了一件旧棉衣，还算暖和。她从没有上过船，不知船的构造，在昏暗的船舱里迷了几次路，也不知身处何方，终于找到楼梯，登上甲板，才发现原来自己乘船驶于一条大河之上。

　　甲板上空气新鲜，没有了船舱里潮湿破旧的味道。她看到漆黑的苍穹挂着明亮的弯月，除了另外一个明亮的东西，周围则全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的水波。

　　另外一个明亮的东西是甲板上挂着的一盏油灯，光线摇摇晃晃，忽明忽暗。油灯下围坐着几十个人，有男有女，也有孩子，中间坐着一个说书的老爷爷，正眉飞色舞地讲故事。

　　刘恕恍在梦境，听不大清楚那老爷爷的声音，于是走过去坐在了众人之间，那些人听得入神，也没注意到有个女娃娃的加入。

　　说书者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且看宋怀王与那女刺客斗得激烈，宁国殿上一众侍卫早就被那女刺客打得屁滚尿流、倒地不起！没有人上前保护宋怀王，四国使臣看得目瞪口呆，也都愣在原地。宋怀王虽然武艺高强，但仍被那女刺客用玉簪刺伤了手臂，鲜血洒满了大殿之上！”

　　众人惊呼一声，说书者等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完毕，又继续说道：“说时迟，那时快，宋怀王其实是先使了一招欲擒故纵之术，然后再一个擒拿手，当下生擒了那女刺客。

　　他问那女刺客姓甚名谁，女刺客居然朗声答道，‘齐国，萧忆！’”

　　众人又是一呼。

　　“齐国萧忆，不是别人，正是齐哀王唯一的女儿，江湖人称‘忆公主’的，齐国灭国以后流落在外的齐国王室后裔！有诗云：‘金刀铁马向南去，欲赢天下九州棋。踏破齐卫两国地，玉都不见哀王女。’说得便是这齐国萧忆！”

　　听到“萧忆”的名字，刘恕屏住了呼吸，更加认真聆听起来。辗转数日，寻寻觅觅，这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听到的一段故事……关于她生母的故事！

　　她听那老爷爷说，宋怀王将萧娘娘囚禁在白玉宫中，因她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后来，宋怀王渐渐爱上了这齐国公主，便将她以国礼娶进宫中。但其实齐国公主从陈国来到宋国之前，就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却不自知。

　　她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又试图逃跑，逃去楚国，却在楚水之岸被宋怀王追了回来。可怜那宋怀王，虽追回了心爱之人，继续将她囚禁于白玉宫中，却不幸在陈宋大战中丢了性命。而那囚禁于白玉宫中的齐国公主，也难产而死。

　　她生下了一个女儿，便是现今宋国的公主，姓刘名恕，取“饶恕、宽恕”之意，希望她不要怨怪自己的母亲，为报亡国之仇而牺牲了三口之家、母女之情。

　　说书者继续道：“如今，那宋国公主已年有七岁，被寄养在咱们楚国九公主林珑的锦绣园中，恐怕她到现在也不知晓自己的身世。而这世上，也只有那魂归九天的齐国公主，才知道那宋国假公主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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