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戏中人
梅姨的尸体定在下午入葬。
毕竟是金玉班的老人儿了,何班主让人按照梅姨这个年龄的下葬习俗,风风光光替她举行了葬礼。
黎曳白站在徐卮言身旁,看着戏班的人将土洒在棺材上,忍不住问道:“先生,为什么要将梅姨土葬?”
徐卮言轻声道:“我怀疑,金玉班内有人在供养什么。”
黎曳白点了点头,一般徐卮言说怀疑,应该就是确有此事了,至于供养的方式,应该和戏台下的这些白骨有关系吧。
徐卮言道:“班主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黎曳白随即反应过来徐卮言指的是什么,当下一惊,涨红了脸,嗫嚅道:“没有,能被拿来和先生相提而论,是我的荣幸。”
徐卮言闻言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惊讶黎曳白说的话,他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勾了勾嘴角,没有接话。
葬礼结束后,何班主找到徐卮言,询问他晚上能不能留下来,他小心翼翼解释道:“鬼戏才唱了两天,每天晚上都出事,我就想着,您留下来镇着,我们心里总归有些底。”
见徐卮言不语,何班主的心顿时紧张的提到了嗓子眼里。
半晌,徐卮言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就留一晚吧,正好借此机会欣赏一下,你们金玉班的拿手好戏。”
何班主脸上顿时喜笑颜开,连忙道:“好嘞,多谢徐族长,我马上让人收拾几间干净的房间,让您先休息休息。”
何班主离开后,李知命双手抱在胸前走上前有些感慨道:“好多年没静下心听听金玉班的戏了。”
黎曳白莫名有点瘆的慌:“先生,鬼戏不是唱给鬼听得吗?”
徐卮言淡淡道:“字意是如此,很多人觉得活人听鬼戏不吉利,容易招惹脏东西,但自始至终,鬼戏从来就没规定人不能看,只是要注意些规矩罢了。”
黎曳白情不自禁追问道:“需要注意什么?”
徐卮言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我不是给你买手机了吗?”
“啊?”黎曳白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出来,徐卮言的意思是,不知道在手机上搜一搜吗?
李知命叹了口气,伸手搭上黎曳白的肩膀,拉着她往前走去:“别搭理他,叔告诉你。”
徐卮言看着李知命跟黎曳白离开的背影,面露不解,他给黎曳白买手机,就是为了当初在陈怡如家中的时候,他见她在用悟澄的手机搜索新闻,所以他现在这样说,有什么问题吗?
李知命告诉她:“活人看鬼戏要注意两点,一是不能坐前三排的位置,因为那是给鬼坐的。二是不能大声喧哗,不能随意走动,不能中途离开,更不能口出秽言,否则,很容易打扰前面听戏的鬼,日后会扰的你不得安宁,倒霉,或者死亡。”
回到金玉班之后,何班主已经安排人将他们休息的房间打扫出来了,他们进到后院的时候,正巧碰上有人在往房里搬被褥。
金玉班的后院很大,平常一些唱戏的演员的住宿都安排在后院中。
梅姨的住处在西南角处的一间房子里,和他们居住的正屋之间还隔了一片菜地。
黎曳白瞧见被打理的仅仅有条的菜园,下意识地想起了李心花,当初多亏了李婆婆她才能健康长到十六岁。
她和徐明霜回去的时候,李婆婆已经不在黎家村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身体好不好。
房间内很朴素,除去一张床和一个衣橱,一把椅子之外再无其他,洗漱都在洗手间,何班主特意嘱咐人给他们送来了洗漱用品和崭新的换洗衣服。
黎曳白躺在床上,本想躺一会儿休息一下,谁知竟渐渐地睡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徐卮言竟然坐在她的床前,眼神温柔的看着她。
“先生?”黎曳白轻声道。
徐卮言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的覆在了黎曳白的脸颊上,低着头缓缓朝着她靠近。
黎曳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柔软的触感,这时耳边传来了独属于徐卮言清冷的声音:“黎曳白?”
黎曳白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她竟然是在做梦,还是白日梦。
徐卮言站在她门外等候着,看天色,应该是傍晚。
黎曳白站起身,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开门走了出去,道:“先生。”
徐卮言没说话,淡淡的“嗯”了一声朝着前院走了过去。
黎曳白连忙抬脚追了上去,跟随着徐卮言来到了前院,何班主已经叫人在前厅布置好了一桌酒席,等待着他们。
院中的戏台已经摆好了座椅,打起了灯,唱戏的演员正在台上走场。
他们走进前厅的时候,何班主和李知命已经在等着了,包括宋棣,他正在冷眼看着徐卮言,阴阳怪气的嘟囔着:“好大的排场啊徐族长,吃个饭都得让人三催五请的。”
黎曳白感觉他说的每一个都打在了她的脸上,她只能心虚的默默低下了头,挨着徐卮言坐了下来。
徐卮言淡淡道:“何班主有心了,饭菜不错,宋族长多吃些,少说话,伤身体。”
宋棣冷哼了一声,没接话。
宋棣身边跟了一个年轻的男生,看着也就十几岁的模样,李知命告诉黎曳白,这是宋棣的侄子,名叫宋晟,如果宋棣以后生不出儿子,他很有可能会是宋氏一族的接班人。
简单吃过饭之后,他们便来到了戏台前坐好,鬼戏还有一个时辰开始,他们并排坐在第四排座位上,相对无言,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何班主在没有眼力见也能看出宋棣跟徐卮言之间的关系不太和睦。
于是,只见他找了个借口,跑去了后台。
戏台上的演员正在摆台景,一位年轻的男演员检查一圈后,走到下场门出口处,抬起手,在墙上摸索了几下,将一根细长的绳子缠绕在手心,猛地一拽,只见后墙上腾地一下落下了一幕白布,上面用蓝色的颜料绘制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腾龙。
上场门,下场门的门帘上分别写着“演悲欢离合,观抑扬褒贬”的字样。
和戏台台柱上那两句“犹如南柯一梦,顿成过眼云烟”的字样仿佛呼应了起来。
戏台上方两插着侧绘制着虎头的双旗,随着燥热的晚风飘扬着,虎面獠牙的图案,让人下意识地感到有些害怕。
李知命道:“丫头,你知道为什么把龙放中间,虎头却放在最上面吗?”
黎曳白摇了摇头。
李知命勾了勾唇角,翘着二郎腿的脚尖晃晃悠悠的,胳膊搭在座椅的靠背上,乐在其中道:“上方虎,中方龙,下方鼠,在风水学中,被称为三煞位,腾龙位于中方位,吸收日月精华,鼠于下方位,便于躲藏存粮,至于这虎,只能位于阳位的上方,俗话说得好,虎落平阳被犬欺!”
晚上的时候,李知命喝了些酒,台上的师父在调音,他依稀能跟着凌乱的乐声咿咿呀呀唱上两句:“假意惆怅,所谓那般呐!”
黎曳白总感觉,李知命并不像他看起来那般没心没肺,相反,他的心中像是藏了许多心事一样,压的他的眉眼都沉甸甸的,无法得到舒展。
十一点整,鬼戏开场,黎曳白觉得周围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但当她微微仰头的时候突然就清晰了,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坐在座位上不敢动了。
开场前,何班主先带领今日要上场的演员上台问候,恭拜华光祖师,说一套开场语,好戏才能开场。
何班主拱手道:“灵光普照万事兴,须知人生入戏,莫怨戏如人生。”
今夜整场都是叫傩戏,只见上场的演员,内衬穿着红色衣服,外披一件花色长袍,脸上戴着鬼面具,随着乐声手舞足蹈,嘴里哼唱着一个旋律熟悉的调调,并没有戏词。
突然,黎曳白见有一个人掀开了下场门的门帘,朝着戏台上探过了头,那是一个穿着民国时期西装的男人,他朝着戏台上笑了笑,随后便放下了门帘。
黎曳白猜想应该是演员吧。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面前的座位上竟然坐满了放声叫好的人,黎曳白吓了一跳,心想刚才还是一群模糊的白影,怎么突然间她就能看到这些鬼了。
“月儿圆灯儿明,元宵灯月两相应。圆圆月下灯千盏,盏盏灯中月一轮。”
耳边属于男人的哼唱的叫傩戏,突然变成了男女合唱的京剧——《紫钗记》。
黎曳白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徐卮言,却发现她身边坐着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哪里还有徐卮言的影子。
她看向戏台,只见上面装潢并未改变,只不过两侧台柱上写的却是“欲知世上观台上,不识今人看古人。”
台上演的也并非是什么叫傩戏,而是一男一女恩爱正浓的演唱着京剧——《紫钗记》。
黎曳白发现自己坐的位置竟然变成了第三排,周围看戏的人身上穿的都是民国时期的衣服,她猛地站起身了身,发现身后的观众并没有因为她的起身视线而被遮挡,她直径离开了座位,发现这些人根本看不到她。
就像在这里,他们是人,她是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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