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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龙凌逃出相国寺,往后回望。

        不知道为何,他身后没有追兵追上来,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龙凌竭力稳定住自己颤抖的手,他轻轻将怀里的杜阮松开了些,只见少女半阖着眼,苍白的唇角满是鲜血。

        他正要查看杜阮的伤势,忽然,一双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杜阮微微睁开眼,但她的力气不足以维持这个动作,很快又闭上了。她的手也轻飘飘的,没有丝毫力气,与其说是攥着龙凌的手,不如说是搭在上面。

        杜阮气若游丝地道:“别停……走,先离开……”

        “没有人追上来。”龙凌一面安抚她,一面急切地拉开她的衣襟想要查看伤势,“小姐,您怎么样了?”

        杜阮将手放在胸前,捂着衣襟不让龙凌停下,她没什么力气,但龙凌不敢强行动她,生怕牵扯到伤口。

        她的声音也很轻,但她坚持道:“没事,先走……快走1

        嘶哑的嗓音发声时牵扯到了伤口,杜阮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龙凌拗不过她,只好重新抱起杜阮,使出轻功一路往山下狂奔。

        杜阮几乎是蜷缩在他的怀里,像只落水的小猫一样。她闭着眼,一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攥紧了龙凌的衣服。

        “我没事……”她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慢慢地对龙凌道,“是这个玉佩帮我挡住了……”

        那是一枚如意形状的玉佩,已经碎得只能勉强看出原来的那个模样,残存的碎片却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的脂白色的光芒。

        “别担心……”

        杜阮说着说着,所以便渐渐小了下去,龙凌分不清楚那是因为他耳旁呼啸的风声还是因为杜阮体力不支,但他害怕杜阮就这样睡过去,便出声道:

        “……这玉佩怎么以往从没有见小姐戴过?”

        杜阮轻轻地笑了,她胸腔贴着龙凌的手臂,震动将细微的笑声传进了龙凌的耳朵里。

        “你当然没有见过……”杜阮说。

        因为这是杜阮从现代带来的玉佩,她第一次穿越来时,手里便攥着这玉佩。此后数年里,她颠沛流离,几度出生入死,这玉佩却是毫发无损。

        上一世,杜阮也怀疑过这玉佩与自己的穿越有关,但她无论如何研究,玉佩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之处,好似只是个最普通的玉如意罢了。

        但普通的玉佩怎么会如此坚固?无论杜阮拿刀剑砍还是拿斧头砸,甚至将它丢进河里,第二天,玉佩都会出现,挂在她的腰间。

        但在杜阮重生回来的那一天,玉佩碎了。

        碎成两瓣,却还藏在她的衣襟里。

        直到刚刚,在穆阳一箭射来的那一刻,杜阮清晰地听到了清脆的玉器破碎的声音,这坚不可摧的奇怪玉佩,在为她挡下致命一击之后,又莫名其妙地碎成了齑粉。

        只是那玉佩虽然挡住了箭矢,随箭矢而来的力道却不减分毫,震得她喉头腥甜,当场便咳呛着喷出一口血来。

        那疼痛仿佛有余韵,直到现在都还未散去,杜阮本就体弱,又受了这一下,只觉得眼前发黑,这才一直阖着眼。

        龙凌又说了什么,但杜阮已经听不清楚了。

        她浑身都在痛,冷汗犹如瀑布一般打湿了衣衫,夜风一吹,更是难受至极。

        仿佛有一个所以在她耳边说:睡吧,睡吧,睡过去就不会疼了。

        于是杜阮没有挣扎,她闭上眼,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她这一闭眼,浑身力气都松掉了,整个人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软软地靠在龙凌的怀里。

        龙凌停住了脚步,往日里冷心冷情的暗卫如今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敢颤抖着伸出手,放在杜阮的颈间。

        龙凌感觉到手下有一阵突突跳动的脉搏,只是很微弱。

        “小姐?……小姐?”

        杜阮没有睁开眼,只有无声的脉搏回答了他。

        怀里地少女虚弱得像是马上要消失,龙凌心头泛着苦涩,既是对杜阮的怜爱,又是对自己只能看着杜阮被人所伤却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认识那个伤了杜阮的男人,在幼年时,杜阮与他关系很亲近,两家人甚至还为他们定下了娃娃亲。

        而如今,仅仅只是皇帝的一个谎言,那人便翻脸无情,想要杜阮的命。

        但没关系。龙凌想,即使杜阮身边的人都听信谎言离她而去,他也会一直相信杜阮,陪着杜阮。

        他会杀了穆阳为杜阮报仇,但不是现在。

        龙凌重新拥住杜阮向山下跑去,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找个不会被搜查到的,能落脚的地方,为杜阮治伤。

        相国寺位于郊外山上的山腰处,离京城并不远,龙凌轻功好脚程快,但他忧心一路颠簸会加重杜阮的伤势,只能竭力维持着身体平稳,加之下山虽然比上山虽然,却更为陡峭,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许多。

        待到他赶到城内,已经是月上枝头了。

        最近城内不太平,早早便宵禁,城门处更有重兵把守,龙凌若是孤身一人尚可以一闯,可是如今带着杜阮,他不敢冒这个险。

        龙凌找了一处兵力薄弱的地方,躲在城门的背阴处,踩着城墙几下翻身,便抱着杜阮稳稳地越过城墙,落在了树上。

        树下一点火光,是两个士兵手持火炬,正在值守。

        这里是最边缘之处,不仅防守薄弱,仅有的两位士兵还十分散漫地盘腿坐在树下闲聊。

        “你听说了吗,昨天陛下在朝堂上大发脾气,骂了太子殿下呢。”

        “这事谁不知道埃陛下派太子抄家,太子却放跑了杜家的一位小姐1另一个士兵道,“这两天忽然加强守卫,也是为了抓杜家逃跑的那个小姐。”

        “要不是这样,咱们早回去睡觉了,又何苦在这里吹冷风。”

        “嗐,你别说,这件事闹得是风风雨雨的。”士兵对同伴挤了挤眼,“那通缉令你看了吗,抓住杜家小姐,悬赏足以三十两1

        他比了个手势,夸张的道:“还是还是黄金1

        “别白日做梦了。”同伴嘲笑道,“那杜家小姐能让你抓到?”

        “也是……”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道,“那通缉令我还带在身上,不过你说……那杜家小姐的通缉令,怎么也没个画像啊?”

        “这上面只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没有画像也就罢了,竟然连样貌是何都没有写上,奇了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另一个人毫不在意地道,“听说那位小姐是个病秧子,从小被辛夷将军养在府里,从没有见过外人。”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低下头看那张通缉令。

        就是现在!

        龙凌蹲在树上,等得就是这个时机。

        他单手抱着杜阮,另一只手攀着树枝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时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他趁着两人低头的那一刻,一抖衣袖,一把匕首就落进了他的手里。

        寒光一闪,两人无声无息地倒下。

        至死他们都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龙凌将匕首上的血迹在他们衣服上擦干,又从地上捡起了那一张通缉令。

        果然正是一张关于杜阮的通缉令,就连上面的赏金都与士兵们说得分毫不差。

        但奇怪的是,落款竟然不是皇帝,而是萧王殿下……

        龙凌暂且先将疑惑压下,把通缉令放进怀里,带着杜阮往城内的医馆去了。

        现在杜阮的情况最重要,其他都可以放在一边,只求她千万不能有事。

        ……

        龙凌在夜色掩盖下一路狂奔的时候,远处相国寺里,也有人在念着杜阮。

        一盏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勉强黑暗的房间,一位身着白色中衣的女子靠在窗边,她手里握着一卷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穆青心里全然是杜阮如今的情况,她午时按照嫡母的吩咐出去接穆阳,却不想被嫡母扣下,说是要她“好好学学规矩”。

        现在还不到时间,她不能违背嫡母所说的话,只得无奈地留在了外面。

        一直到夕阳西下,嫡母都还没有放她离去的意思,她心里不耐烦,正想找机会离开,却忽然间婢女匆匆赶来,说穆阳忽然昏倒了。

        她的嫡母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她,便跑出去看她的儿子了。

        本来听闻穆阳昏倒,穆青本来还有些幸灾乐祸,也庆幸自己终于能回房了,但等到她回了房间,却忽而被告知那个让穆阳晕倒的逃犯,正是从她屋里出来的。

        京兆尹怀疑她包庇逃犯,但唯一与杜阮打过交道的穆阳昏迷不醒,谁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京兆尹一时不好下结论,便派人把守住她的院落,不允许任何人离开,要等到穆阳醒来再做决定。

        若只是禁足,穆青还耐得住,但她四次找不见杜阮,又听说穆阳一箭射中了逃犯心口,终于感觉到了惊慌失措的味道。

        然而她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既是为了杜阮,也是为了自己。

        她只能指使身边的婢女去探明情况,但她已经在窗边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不仅没有任何杜阮的消息,就连派出去的侍女都如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回音。

        穆青本来想借看书分散注意,却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干脆放下了手里的书卷,从怀里拿出一枚白脂玉的梅花发簪。

        发簪雕刻精美圆润,且上面有些微磨损的痕迹,明显是被人戴过的。

        那正是杜阮给她的发簪。

        穆青眼睛看着发簪,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天夜晚这个时候,少女披着湿透的斗篷从墙上跳进她院子里的模样。

        她好似透过一枚发簪瞧见了杜阮比羊脂玉玉还白皙的面庞——只是羊脂玉是莹润的奶白,而杜阮却是病态的苍白。

        穆青看了半晌,才将发簪重新收在怀里。她撑着手肘望向窗外,一朵经过昨夜雨水冲洗的小白花在月光下摇曳着,脆弱到似乎谁都可以摧折,又坚忍到连雨水都不能让它弯下纤细的根茎。

        一如杜阮如今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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