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一片轰鸣划破夜空的寂静,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朝大地倾泻而下,雨水冲刷着皇宫内院齐整的石板,瞬间汇聚成小河流淌着向宫外护城河奔去。
这样的大雨下了整整三个月,在人间一小国内河水暴涨,洪水泛滥,农民流离失所。国王崔公带领群臣在祭天台祈祷已有七天了。此时,国师正在高高的天台上手舞足蹈的做法事。众大臣屏息凝神,紧随国王身后跪拜。此时,国王崔公面色惨白,身体因长时间跪拜羸弱不堪,俊朗的眉宇间难掩几分焦急。令他挂怀的还有皇宫的东南角,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爱妃祁妃生产如何。
皇宫东南角玉明殿中灯火通明,宫女们排列整齐地跪伏在大殿门外,除了施虐的狂风暴雨声没有人敢发出叮点声响。大殿中央供奉着一个光彩夺目的大玉盘,盘中托着一颗西瓜大小的似珠非珠、似桃非桃,粉红色圆润的东西正烟雾缭绕,缕缕香气似有若无。一个女人闭目塞听盘坐于锦榻上。只见她长发如墨,脸容清艳绝色,气息微弱令人心生怜爱。迷雾般的烛光照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尖,额头渗出点点晶莹的汗珠。
大雨又是一夜未休,国王和他的大臣们快要坚持不下去,不断有人晕倒被抬走。崔公趴着一动不动,瘦弱的身躯表达他坚定的信念。
寅时刚过,大雨骤然停歇,碧霄如洗,两三点星星高挂天际,众人为之欢呼。崔公被众人扶起,喝下一碗热腾腾的汤水,面色渐渐缓和,慢慢地恢复些许血色。霎时,一颗耀眼的光芒从天际划过,那光芒照亮整个夜空。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眼睛睁不开,他们尚未反应过来,它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奇怪现象只有站在高耸的祭天台上的国师看得清楚。他嘴角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只见他重整湿漉漉的衣冠,朝着光芒消失的方向倒地叩拜。
天蒙蒙亮,一抹朝霞在如洗的碧空格外引人注目。
此时玉明殿中,女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喘息间大殿中那颗粉红色的东西发出金光,随着金光四射,粉色的东西像鲜花盛开般一瓣一瓣地打开,一共七瓣,每瓣一色共七色。随着花开香气随之渐渐浓郁,越来越浓烈的香气让原本伏拜大殿外的宫女们纷纷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却仍旧不敢出声。
只听见大殿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气息赢弱地轻呼:“桂子、山茶你们进来吧!”
伏在殿门口的俩领头宫女不敢怠慢,起身走进大殿。继而又转身出来,吩咐宫女道:“快去禀告大王,祁娘娘生产了。”
等候殿门口的众宫女齐声叩拜:“恭喜祁娘娘。”
然后起身各自忙碌起来,有端着热水盆的,有端着毛巾的,有端着干净衣物的,还有端着热腾腾汤水和吃食的。一干人等有序的进入大殿,步履虽然匆匆但有条不紊,居然没有发出一叮点脚步声。
不一会儿,刚换身干净衣服的国王崔公匆匆赶来。他从乳母手中接过了那个闭眼沉睡的粉嫩的婴儿,望着榻上美人血色尽褪的脸心疼不已:“祁妃,幸苦你啦!”
榻上人望着国王怀里的孩子,有些欣慰,她无力地抬起手示意。
“爱妃!”崔公抱着孩子挨近榻前给她看。
榻上人孱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微得几乎难以捕捉的笑容:“大王,请给孩儿赏赐个名字吧!”
崔公抬头看着窗外霞光万道,眼神随之迷离,思索片刻后抚了抚婴孩粉色的脸颊,开口道:“这是我第一个王子,他出生之时,霞光满天,乃祥瑞之兆,预示我国繁荣昌盛。不如取名~~晨曦。”
“臣妾代晨曦谢过大王。”榻上人望着崔公眼波流转,似乎有些欣慰。
此时,乳母抱走婴儿去喂奶。按照王宫的规矩,宫中妃子所生下来的孩子将在皇子宫殿内由专职乳母喂养,为了不让孩子跟生母产生依恋情素而变得意志薄弱,生母探视的日期和探视的时间都有严格规定。每年年节和孩子的生日,母子才能见上一面,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祁妃虚弱无力地闭上眼睛,崔公为她捏好被角,坐在一旁陪伴。崔公心里清楚祁妃心中的不满,但祖上留下的规矩是不能破的。他满怀愁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人。河边初见倪娘的情景浮现在脑海,那时的她也是现在这般虚弱令人怜惜。崔公亲自将她抱入马车,握紧她冰凉无力的手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给她幸福!可是,眼下这孩子刚出生就不能满足她的心愿,一份愧疚满怀,无言以对。崔公握住祁妃的手,良久吐出一句话:“晨曦是第一个王子,祖宗的规矩不能破。但是,我们第二个孩子准许你养在身边,你看如何?”
祁妃抽回被握着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崔公,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场面有些尴尬憋闷。崔公手搭在爱妃的肩上,柔声补充道:“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你本就身体虚弱,刚生完孩子更需静养,孩子交给乳母照顾也是好事。待孩子百天宴那天,许你跟孩子在一起,不限时间。”
崔公边说边看祁妃的反应。祁妃翻过身来面对他,一双迷人心神的眼睛在他的脸上搜寻,似乎在确认什么,失去血色的薄唇轻启:“就这些?”
崔公结被这一看一问给慌了神,急切地补充道:“以后你想什么时间探视曦儿都可以。这是最大的……,毕竟……祖宗规矩不能破,我……也要对大臣们一个交代。”
祁妃的眼神在他的脸上再次停留,似乎在寻找什么。崔公急得满头大汗,轻呼一声祁妃的爱称:“倪娘!”
这一声呼唤似乎唤醒了床上人,只见她轻展笑容便满室生辉,“祁妃在这谢过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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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个月过去,小王子正式向公众展示自己迷人面貌。国王崔公大宴群臣。说来也奇怪,自小王子出生,国内风调雨顺,百姓生活安定。宴席上,众人皆对小王子的夸赞不已。有人夸赞他是吉星下凡,给国家带来好运,是未来的国王。有人赞叹他眉目清秀可爱,也有人为他光泽柔亮的肌肤啧啧称奇。大家怎么绞尽脑汁地献上溢美之词,小王子仿佛听得懂人们的善意,眉眼带笑的躺在乳母的怀里接受人们的祝福,真是招人稀罕。
酒到半酣,乳母带小王子退下,来到玉明殿。祁王妃早已经等得心焦。屏退众人,王妃将粉装玉琢的宝儿紧紧搂在怀里,洁白如玉的面颊留下伤心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滑,止也止不住。小王子此刻已经安然沉睡,一点也不知道母亲的忧伤。
“姐姐,莫哭!”一个如珠翠落地般的好听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不大,刚好只有王妃听得清楚。祁王妃心里一紧,暗暗叹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抬手用衣袖拭去泪珠,寻声望去。
寝殿内站立一女子。金色双凤镂空面具,鹅黄色长发高挽,发髻上不着饰物,芊芊细腰被一件淡紫色长裙裹着,如弱柳扶风般令人垂怜。然而,就是这柔弱无骨女子决定着祁妃母子的命运。
祁妃将怀中的幼儿轻轻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不舍地看上一眼,才转身款款走到紫衣女子面前跪下,合手施礼:“倪娘见过少监。”
紫衣女子抬手示意:“姐姐快快起身。”
待倪娘起身,紫衣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不必心忧,来之前父王已经答应,只要你回去,既往不咎。姐姐依旧是幽冥王婚配的夫人,这可人的婴儿父王把会他当孙子好好养在跟前。”
倪娘退去紫衣的手,坚定地说:“不,不,我不回去。幽冥王心地邪恶,做事决绝。嫁与他就如同嫁给了黑暗。与其过着那没有情、没有爱、没有喜、没有悲,孤寂而漫长的日子,我宁愿在这短暂的人间守一份真情。”
“姐姐,你这是糊涂啊!人间之情如烟花般短暂,还来不及感受温暖便已消失。你如何能守得住!”紫衣焦急地劝说道。
“崔公曾经救过我,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日子。他待我有恩,于我有情,不管这份情有多浅、能守候多久,都强过陪在那无情的幽冥王身边。”紫衣从倪娘语中听到坚定,不由叹息:“那天衣公子呢?你能忘得干干净净?”
这句话像声炸雷击中倪娘,只见她身体僵直目瞪口呆,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他现在怎么样了?”
紫衣不忍看她欲哭无泪的眼睛,转身背对倪娘,细声讲道:“当初你引诱他,破了他的真身,坏了他的修行。天王震怒,为了天界与地界的安宁和友好,为了给父王一个交代,天王要他将你迎娶,挽救你俩名声。谁知道,他宁可去极寒之地受罚也不肯回转,如今恐怕已经在去极寒之地的路上吧!”
听到这里,倪娘瘫软在地上,泪流满面:“对他所做的一切,我不后悔!是我一时不智害了他,害了自己,更害了这孩儿……这孩儿一出生就注定缺少父母的陪伴。”
“姐姐,这可是你跟那天衣公子的孩儿?”紫衣指着床上酣睡的婴儿问道。倪娘点头不语。此时她已哭成泪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姐姐,你好糊涂呀!招惹谁不好!天衣公子是谁你不知道吗?他是天王最宠爱的小儿子。当他笑的时候天上便彩霞满天,如果天空出现乌云蔽日便是他伤心落泪之时。天空依他的心情而变色,因此得名天衣。”紫衣埋怨道。
“我知道,世间有一传闻——天上天衣眼,地上孔雀脸,不可见,不可见!见之迷魂,见之忘情。这说的便是天衣公子的眼睛和妹妹你这张脸,任天地神鬼精灵见了便会迷了心窍。开始我只是当是一笑谈,直到那天,我偶遇天衣公子在天河边读书,公子的眼睛明如星辰,既若春花盛开般温柔,又若海水般深邃。在那一刹仿佛有种魔力深深将我吸了去。从此,我的魂魄便留在他身边。我日思夜想渴望见他一面。我告慰自己,我只想远远的看上一眼就满足了。我常去天河边守候他,只为远远地看上一眼。直到那天,见他醉倒在河边想去扶起他,所有的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倪娘回忆过去沉浸其中,露出一丝清凉的微笑里温柔软。
“他可曾知道有这孩儿的存在?”紫衣又问。倪娘摇头苦笑着说:“我被崔公救起的时候才发现有孕在身,那时候他正被天王幽禁在天宫。毁了他的修行定是恨极我了,怎么还会迎娶我?!况且,我跟幽冥王还有婚约。”
倪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她拭干眼泪,站起身,稍加整理并不太凌乱的衣服后再次在紫衣面前跪下。
“姐姐,你有何话起身说。”紫衣大惊伸手想托起姐姐下跪的身体,姐姐的请求定让她为难,她更怕从此失去姐姐。无奈倪娘信念坚定。紫衣颤声问道:“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肯请少监答应倪娘一件事。”倪娘伏首扣拜。
“姐姐……”紫衣极力控制自己不失态,她是乎明白姐姐所求之事。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待你如何?”倪娘问道。
“你我虽不同母亲,但是姐姐对我呵护之极。”此刻紫衣视线模糊,隔着金色面具可以看到她泪水满眶。
“此生有你这个妹妹陪伴,琳琅宫的时光短暂却充满温情,我好欢喜。你我今夜一别姐妹缘尽,我用半世的姐妹情缘只求你这一回。”倪娘语速不急不慢,字字如针扎进紫衣心里。紫衣泪流不止,晶莹透亮的泪珠滑过金面具,一滴一滴落到地面滚成透明水晶。
倪倪握住紫衣不停颤抖的双手,肯求道:“我自愿放弃精灵之身,散去修为,脱胎换骨变成凡人,与崎岖国王崔公白首相依,承受凡人的生老病死之痛。可怜吾儿尚在襁褓便失却父母无依无靠,肯请少监准许小儿养在身边,让我尽一点母亲的职责。”
“姐姐,这……”紫衣为难。“你可知道,就算我违抗父命让你将他养在身旁,精灵与人之间相异,他也会吸收你的精元,你也活不过几日。”
“这正是我求你之处。你是孔雀灵,是地界众灵之少监,扫除恶灵,去病痛,给地界生灵带来吉祥。你的眼泪便是护身之宝。”倪娘说的恳切。
“不错我的眼泪落地成晶,但是凡胎肉骨不可久服,服下如服毒。这孩子是半仙半精灵之体,五百年长大,千年成仙,你在他生命中不过是瞬息罢了,如何陪伴?”
“你是孔雀灵,定能有两全的办法。”倪娘扯着孔雀灵的裙摆再次恳求。孔雀灵为难的看着无助的姐姐。她很想帮助她,多年的姐妹情也不允许她袖手旁观。她沉吟片刻,扶起姐姐一同坐在桌边。
“姐姐莫急,办法倒是有一个,虽不能完全达成姐姐的心愿,但也能满足你陪伴成长的愿望。不知道姐姐愿意吗?”
“什么办法?”倪娘欣喜急问。
“我现将孩儿的精灵之力封住,他便可像凡人一般成长。我已经将你的贴身使女芹儿带来,本打算今后由她来照顾这孩儿。如今,她必须留下代替姐姐你照顾这孩儿。这精灵之力只能封住六十年。六十年后,封印自行解除。解除封印后芹儿将带他回归孔雀岭修行,他的命数终将为仙,姐姐切莫贪念误了孩儿。只是……”孔雀灵犹豫着。
“只是什么?恳请妹妹直言!”倪娘焦躁不安。
“只是,姐姐你切莫触摸孩儿,连衣袖都不能碰触,一触即死。不但是你,凡他亲近之凡人都不可碰触。切记!切记!”孔雀灵道。
“为何如此?何时能解?”
“封印霸道,无解。何时能解只能靠他自己的修为。姐姐可要想清楚了。”
倪娘听闻此话犹豫不诀。
有宫女在殿外求进入。孔雀灵忙幻化而出,倪娘唤宫女进入。宫女来禀告:乳娘欲接小王子回宫。
倪娘回复:“小王子已安睡,不易移动。乳娘先行回去,明早再来接。”
宫女领命出去,寝殿寂静无声。倪娘回转,一颗内疚之情更浓。崔公握住爱妃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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