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必以国士还之
御书房。
老九站在窗口,看着外面。
百官和禁军在宫里闹的这么大,他当然早已知情。
只是他却并没有插手,门外有脚步声轻响,老九回头,只见内侍进来躬身道:“陛下,北川将军求见!”
“请!”老九点头,转身坐回龙椅。
不一会,墨北川踏步进来,正要见礼,就见老九一抬手道:“免了,外面现下如何了?”
墨北川回禀道:“阁老出面否认了谣言,目前已经稳住了局面,闹事的朝官皆已回了班房,各归其职。”
“否认了?”老九闻言,心中顿时一松。
墨北川听他语气似有松弛之意,心中古怪一闪。
他之前还一直担心陛下会插手此事,就怕陛下百官闹事之机乱来,如今看来,是误会了陛下,陛下好像并无生事的想法。
若陛下当真能够隐忍安分下来,于墨北川而言,当然也是一件幸事。
心里闪过这些念头,嘴里却是连忙回禀道:“是,阁老否认了谣言,只称瞿国公是病重休养,故而不见外人。昨夜京郊命案与国公并无关系,乃是惑乱人心之谣言。”
“他这么说,朝臣就能信了?”老九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开口问道。
“陛下英明,确实还是有一部分大人并不放心,坚持要求必须见瞿国公一面!”墨北川点头道。
老九心知这所谓的一部分,肯定是瞿系一党,没说话,只是看着墨北川,等他继续。
墨北川道:“阁老当场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不过却称国公病重不宜大肆喧扰,最终同意让于正和陆裕同两位大人作为代表,前往国公府拜见瞿国公,以安人心。”
“缓兵之计!”老九闻言,微眯眼,吐出四个字。
于正和陆裕同,这两人都是瞿系一党的重臣。
胡庆言肯同意他们亲自去拜见瞿国公,无疑也是向百官证明了瞿国公的确未曾遭难。
如此一来,瞿系一党自然也就不会再闹。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胡庆言,肯定会让于正和陆裕同,帮助遮掩瞿国公的死讯,以安朝局。
墨北川点头,苦笑道:“群情激愤之下,阁老也唯有如此,方能暂安朝局,保证登基大典得以顺利举行。”
“于正和陆裕同,将军得盯着点,别出问题。”老九闻言,想了想沉声道。
墨北川闻言,不由心中更是惊讶,他是真么想到陛下居然会是这般态度,不但不生事,还主动帮助胡庆言稳定朝局。
连忙领命,并道:“陛下放心,阁老既然同意这二位大人去见瞿国公,那定然是有把握能让二位大人配合”
却不想,墨北川这番话一说,老九的神色反而微微一变,眸中似有阴沉一闪,不知意味的道了一句:“若非将军这般一说,朕还当真是疏忽了,于正陆裕同皆乃瞿国公生前倚重之下属,阁老既然敢用他们来抵制谣言,那肯定是做好了准备,有把握万无一失的。”
墨北川闻言一愣,随即心中一凛,他怎能听不懂陛下这话的意思。
于正和陆裕同两人皆乃瞿系的重要人物,胡庆言既然有把握,能让他们二人同意配合他遮掩瞿国公的死讯,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二人极有可能早就和胡庆言勾搭在了一起,甚至原本就是胡庆言安插在瞿系的暗子。
若当真如此,这朝堂内部,所谓的各大派系中,究竟还有多少胡庆言的人。
不得不说,这般一想,胡庆言在朝中的势力之强大,怎能不让陛下为之忌讳。
墨北川深恐老九又心中不平而生事,连忙道:“其实此事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陛下登基在即,此时公开瞿国公的死,只会让朝堂大受震荡,破坏陛下的登基大典。于陆二位大人获悉实情之后,又怎敢不以国事为重,这事换了谁,也是只能配合,不敢乱说话的。”
老九闻言,点头若有所思,没再多说。
墨北川见他神色平静,心中稍安,不过心里却是疑惑升起,看陛下方才模样,分明是根本未曾死心,若当真接受了现实,也不至于会再去计较胡庆言是否权臣之事。
可既然陛下心中未平,又为何会对百官闹事持反对态度,甚至有意主动帮助胡庆言等平息朝堂乱象?
正琢磨着这些,老九的声音响起:“你觉得今日的事,会是谁在背后操纵?又有什么目的?”
“陛下是指今日的谣言?”墨北川回神,道。
“嗯!”老九点头。
墨北川想了想,道:“显而易见的是,是有人企图借谣言扰乱朝堂,惑乱人心,破坏陛下登基大典,至于具体何人,此事突然,臣无法断言。”
老九闻言,却没表态,又问道:“你可曾想过,区区一道谣言而已,何以能祸乱朝纲,让得人心不稳,百官沸腾,甚至妄行逼宫之举?”
墨北川:“这自然是因谣言牵涉瞿国公,国公可谓朝堂之首,其之生死,本就影响重大,足以震荡朝纲。更遑论谣言直指瞿国公乃是被林氏所害,更令得百官惊骇,有人人自危之感,故而群情激愤之下,才闹得如此之大。”
“不错,这谣言之所以如此威力,是因谣言直指瞿国公。可若是瞿国公无事,只需站出来露个面,这谣言岂非立时就不攻自破。”老九眯着眼,意味难言道。
墨北川闻言苦笑:“坏就坏在瞿国公已经……嗯?”
说到这里,墨北川神色微变,随之豁然一惊,抬头看向老九惊声道:“陛下是说,这背后之人,之所以敢直指瞿国公,是已知悉瞿国公已死?”
老九冷笑:“若非如此,这谣言根本就翻不起半点波澜,朕绝不相信,这谣言牵涉到瞿国公身上会是碰巧。”
墨北川心中顿时惊疑不定,道:“瞿国公的死讯一直处于保密状态,知情人极少,按说不会走露消息才对。”
老九点点头,眯着眼道“是啊,怪就怪在这里,这件事知情者很少。国公的死讯是直接由禁军上报,未曾经过文武大臣,除了禁军之外,也就唯有胡庆言、张邦立、德王,还有明王知情。”
墨北川闻言,当即惶恐,他很清楚经过上次宫变之事后,陛下对禁军就一直不信任,不敢迟疑,当即便立刻澄清。
只听他道:“陛下,当日获悉消息后,臣便立刻对禁军内部所有知情人下了封口令,并当即隔离,至今仍未放出来。禁军上下,对此事知情者,只有臣下与副将二人,如今就连驻守在瞿国公府门前的禁军都并不知实情,此事我禁军这边绝无可能走漏消息,臣愿拿人头担保。”
“将军的话,朕自然是信的。”老九的确对禁军不信任,但对墨北川还是信任的。
之前他确实对墨北川不太放心,但之前因瞿国公之死,他与明王再次发生冲突时,墨北川的表现,他还是满意的。
禁军出了一次问题,墨北川肯定要严防死守,不会再大意,他既然如此小心,那这次问题,应该不是出在禁军身上。
再说如今他实在无人可用,难得墨北川还肯忠心于他,不管心底对禁军还有未怀疑,他都必须表现出对墨北川的信任。
“谢陛下信任!”墨北川心中微松,连忙行礼拜谢。
老九摆摆手,示意免礼,稍默后,又道:“不是禁军,朕亦未泄露,那就只剩下胡庆言三人与明王了,你说会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臣下无所依凭,不敢乱言!”墨北川沉声道。
老九也未非逼他乱指一人,而是缓缓道:“这作乱之人,既然放出了这条谣言,显然是想借用这谣言逼迫国朝承认瞿国公确实已死,才能真正达到祸乱朝中的目的。如果是胡庆言三人放出的风声,那如今应该顺水推舟,承认瞿国公已死,可他们却竭力否认,朕觉得,此事应该不是他们做的。”
墨北川附和道:“三位大人都是国朝重臣,与国朝荣辱与共,当初最先提出保密的就是三位大人,如今竭力澄清谣言的也是三位大人,臣下也以为此事当与三位大人无关。”
老九闻言,稍默,随即声音明显冷了道:“若非他们三人,那便只剩下明王府了。”
听这话,墨北川除了沉默,无言以对。
从陛下一提这个话题,他就明白,陛下肯定是怀疑到了明王身上。
最终,果然如此。
但是在墨北川心里,却并不认为这事是明王干的。
原因很简单,如今明王是在挟天子以令诸侯。
朝堂不能说已经完全由明王说了算,但至少在目前格局下,相比陛下而言,明王才是真正的主子。
明王没有理由去给朝堂添乱,那伤害的不是陛下的利益,而是他明王府的利益。
只是这话只能在墨北川心里想,他是不敢,也没法当着老九说出来的。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若当真是明王所为,他的目的会是什么?”
老九见他没有立刻就出言发对,或为明王开拓,顿时心中就舒服了许多,立刻道:“朕仔细琢磨过了,这谣言意在将瞿国公的死与将昨夜京郊命案联系在一起,简而言之,就是刻意让众臣认为瞿国公是被林氏所杀,若此事真是明王做的,那他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陷朕于不义。”
“臣下愚钝,不知陛下此言何意?”墨北川是真没听懂,搞不清楚此事如何能陷陛下于不义。
“之前朕以为这谣言目的是在挑拨国朝与林氏的关系,可后来见百官闹的如此之凶后,方才恍然大悟。这谣言目标所指,根本不是国朝,而是朕!”老九声音越发冷了:“若在谣言之下,国朝不得已公布了瞿国公的死讯,百官恐怕只会认定瞿国公就是林氏所杀。到时百官必要逼着朕讨伐林氏,给他们个交代。”
“这,我们之所以不公布国公死讯,只是顾忌陛下登基在即,不愿因此闹的朝中动荡。若真的逼不得已,大可公布事实真相,瞿国公乃是被国朝正法,铁证如山,清楚明白。无论如何也没法牵扯到林氏身上。”墨北川皱眉道。
老九却冷笑:“所以朕才说,这谣言的目的不是要挑拨国朝与林氏的关系,而是要挑拨朕与朝臣的关系。先前你也说了,如今谣言泛滥之下,这时候如果让他们证实了瞿国公的确已死,那他们只会认定瞿国公就是林氏杀的。
即便我们拿出证据,朝臣已是惊弓之鸟,人人自危,我们的证据再清晰也没用。只需再放一条谣言,说朕是害怕与林氏开战,在伪造证据遮盖事实,到时候朕百口莫辩,不但名声受损,更让百官与朕离心离德。
朕几乎已经能够想到,到时候必然会有流言,将明王抬出来与朕做比较,无知之辈只会看表面,少不了有人会说若明王当朝,林氏何敢如此嚣张,何敢欺我国朝半分?”
墨北川听得一席话,脸色一变再变,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了,为何陛下今日丝毫没有捣乱,甚至更是有心主动帮助阁老镇压百官闹事。
原来陛下是认为这谣言是明王放出来害他的,所以才如此反应。
对于陛下这番话,说实话,墨北川并不赞同。
他没有老九对明王那般怨恨,所以还是能够冷静思考的。
很明显,老九所有的考虑,没有半分考量国朝会怎样的伤害,他只考虑这事对他自己会是如何不利。
然而事实上,真若出现老九说的情况,受损最大的是国朝,可以想象到时候的国朝,国公之死已经让得朝堂受惊而乱,又因猜忌而君臣离心,从上至下几乎一片散沙。
这样混乱的国朝,军阀能够视而不见?
能不见缝插针,对国朝上下其手?
还是那句话,现在权柄再明王手上,陛下能够不管国朝,明王却不能不管,他不应该会如此心急,只为了打击陛下就令得朝堂大乱?
沉吟半晌,墨北川才终于组织好语言,开口道:“陛下,若明王当真有此心思,那他完全可以在先前百官闹事的时候,站出来证实瞿国公已死,这样无论阁老如何澄清,也掩盖不了瞿国公的死讯了,可明王并未站出来,或许此事并非明王所为。”
老九闻言顿时一窒,是啊,若明王真有这心思,为何还让阁老将此事掩盖下去?
这不合理啊。
不过老九很快就想到了明王为何没敢明目张胆的理由,只见他嘴角冷笑浮现:“他没有这么做,自是因为他不敢。”
“不敢?”墨北川抬眸。
老九道:“若真的将朕逼急了,他知道后果。”
墨北川懂了,陛下的意思明显,如果将他逼急了,那他必然要将明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公布天下,显然明王担忧的就是这个,所以不敢明目张胆。
说实话,墨北川这时候很想问他一句“您这话不矛盾吗?明王既然不敢将您逼急,又怎会在这时候出手继续刺激您?难道明王只要不公开站出来,您就不会被逼急了吗?”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应,甚至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陛下已经认定了,他如果再反驳,只会让陛下生厌,甚至将他也视作明王的人。
他沉默了,老九却是眼神定定落在墨北川身上:“将军,父皇临终前,曾留言于朕,称将军乃是朕危难之时,最后一道保护线,命朕绝不可负了将军忠义。”
墨北川听罢,心中当即一紧,他有预感,陛下突然说这番话,恐怕不是好事。
但没办法,他只能跪伏:“臣下有负先帝所托,愧对陛下信重,臣下万死!”
老九摇头:“今时今日,朕已落得如此地步,遍观朝野,果然如先皇所言,唯有将军忠义,还留在朕身边不离不弃。是朕无能,负了先帝遗命,无法厚待将军,朕有愧将军。”
墨北川道:“陛下切不可做如此想,只因臣下无能,方才误国误君,陛下未曾责罪于臣,更给臣机会,让臣继续在陛下身边效命,戴罪立功。如此滔天大恩,臣下岂敢再有怨言,只愿为陛下效死。”
老九从龙椅上下来,走到墨北川面前,亲自将他扶起,声音坚定道:“父皇没有看错将军,朕发誓,若将军能助朕重掌山河,朕必将以国士还之!”
墨北川听着这句话,心中却全无欢喜,只有一片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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