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会


翌日二月二十,正是裴济值守之日。

        羽林卫上下本料想他才得胜归来,不会这么早便回任上,可清早却见他一如往常地准时出现在九仙门外的营中。

        众人先是一阵惊讶,随即联想起他平日一丝不苟,尽职尽责的作风,又觉果然如此。

        天子近卫不但肩负宫城防卫,于整个长安城附近也都有驻防之所,暂掌军务的副将近来正觉肩上担子太重,每日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分懈怠,见他回来,自是松了口气,忙跟上前去,一面跟着他先在各宫门处巡查,一面又将这两月里军中的要事一一禀报。

        裴济听得极仔细,待巡完回营,又翻看了近来的记录,见一切无虞,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才露出几分赞许。

        他轻拍了拍副将的肩,点头道:“近来辛苦你了。你在羽林卫这两年始终出类拔萃,陛下也一定都看在眼中了。待期满时,我会向陛下举荐,允你往地方驻军中去。”

        那副将家世不显,不过长安一户末流贵族出身,好容易在羽林卫中谋到个职位,摸爬滚打三年,却因家世始终不得重用,直到一年多前,裴济任大将军,才给了他机会。

        他虽比裴济虚长三五岁,可每每面对时,却不自觉地挺直腰板,毕恭毕敬。一听有希望派入地方驻军,他心中一时激荡,当即拱手道谢。

        长安重家世,地方重军功,以他如今在羽林卫的职衔,派往地方军中,便可从高级校尉做起,若能参战立功,往后的晋升定能顺利许多。

        午后,二人又一同出宫,策马赶往各城门外的驻防点巡查一番,直到将近傍晚时,才回到宫中。

        夜幕低垂,裴济忍下心底的躁意,面无表情地将换防后的各处都一一巡查一番,经过紫宸殿时,又着意看了看其中点满的灯火,这才独自沿着小道绕过各处值守点,从清晖阁和左藏库南面行过,准确寻到承欢殿后的宫墙,借着黯淡的月色,三两下翻身而过,悄无声息地落在殿后的一片树影下。

        因丽质被禁足,承欢殿外围有内侍日夜看守。虽不严苛,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脚下飞快闪到廊下阴影处,见左右无人后,才敢凑近窗缝处侧耳倾听。

        屋中明黄的灯光从窗纸与缝隙间倾泻而出,流淌在他的面颊上。

        熟悉的女声若隐若现地传来,仿佛一只轻柔的手,将他近来的紧张与焦躁稍稍抚平。

        他闭了闭眼,待确定屋中应当只丽质与春月二人后,方轻轻叩击窗棂。

        屋里一下静了,片刻后,有脚步声靠近,窗从里面推开,露出春月那张惊喜的圆脸。

        她咧嘴笑着回头,压低声道:“小娘子,果真是裴将军!奴婢猜的没错。”

        裴济也往里望去,便见到灯下那道熟悉的美丽身影也正扭头过来看他。

        二人目光对上,一时都没了声。

        他心口缩了缩,轻手轻脚地翻身进屋,随即将窗阖上,一转身却觉光线忽然黯淡了许多。

        春月已经出去了,丽质一人留在屋里,正背对着他,将角落里的几盏烛火吹灭。

        “你来了。”她轻轻开口,听不出情绪,仍是背着他,面向那几盏正冒着袅袅青烟的红烛,包裹在纱裙下的身躯显出几分单薄来。

        他顿了片刻,心底的情绪缓缓涌动,不由上前,从身后将她慢慢搂进怀中。

        柔软温热的躯体贴在身前,带着幽幽的馨香,令他心口一点点涨满。

        她的长发极柔滑,因在寝殿中,只用了一支木簪随意绾起,此刻轻轻一碰,木簪便滑脱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一头青丝登时坠下,铺开在她的肩背之上,一点点滑至胸前。

        他环住她腰肢的双臂松了些,手掌抚摸着她纤细的骨骼,面颊则埋进她发丝间,轻声道:“我回来了。”

        丽质没说话,静了静,慢慢转过身来,伸手轻抚他被风霜扫得愈发坚毅硬朗的面庞。

        好半晌,她平静的面容间忽然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一双妩媚的杏眼也慢慢泛红:“你骗我。”

        裴济心口一痛,忙握住她的手,替她拭去眼角泪痕,问也不问,先哑声道:“是我不好。”

        丽质水盈盈的眼眸凝望着他,咬了咬唇,反问道:“你哪里不好?”

        裴济顿住,慢慢道:“我答应过护着你,却没能做到。”

        丽质不过是玩笑,闻言一下愣住,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被人诬陷,不得不禁足之事。

        可这事与他何干?更何况,他那时还远在边疆。

        只是,他这人也忒实在了些。起初还好,一次一次地对她这样好,实在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微微撇开眼,避开他黑沉的眼眸,轻声道:“不怪你,方才不过是玩笑话。”

        说着,她换上笑脸,轻抚着他下颚的线条,重新与他对视:“裴将军不必觉得歉疚。这两月里,我可曾入你的梦中?”

        裴济被她这一双妩媚的杏眼看得心跳加速,扣在她腰后的手不由收紧,带着她撞进怀中,又沿着脊背上移,掌着她的后颈便俯身亲吻。

        两月时间不算太久,先前二人也不常能私下见面,可异地分隔又显得格外不同。

        他几乎每夜都能梦见她的影子,或远或近,或妩媚或清丽。

        他浑身的火花一触即燃,此刻已情难自禁起来,轻咬住她的唇瓣,不住拉扯她的衣衫。

        丽质微仰着脸,由着他粗糙的掌心隔着布料抚过她的身躯,或轻或重,带着单薄的衣衫一层层落下。

        她环住他的脖颈,含糊地问:“都说刀剑无眼,将军此去,可曾受伤留下伤痕?”

        裴济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衣领,示意她替他解开衣扣:“你可以亲自检查一番。”

        说着,不待她反应,抱起她便往床榻边去。

        孤灯之下,旖旎难掩。

        ……

        许久,待热意渐散,裴济侧身将她抱在怀里,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端详她双目紧闭的疲惫面颊。

        “似乎瘦了些。”他粗粝的指间抚过她的轮廓,语调中带着说不出的怜惜。

        丽质汗湿的面颊上露出笑意,眼眸也睁开些,慵懒地拉过他的手覆上某处,狡黠问:“哪里瘦了?”

        裴济顿了顿,掌心的温度渐渐升高,几乎就要顺着她的动作重重揉抚起来。

        可他到底克制住了,将手移开些,哑声问:“你近来在宫中过得好吗?”

        丽质面上的笑意渐渐冷却,带着几分少有的尖利,道:“你都听说了吧?过得不好又如何?难道我能拒绝,能逃走吗?”

        裴济被她脱口而出的话一下问住,心口像被重击过一般,带着钝钝的痛。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过,禁足自然也有禁足的好处。我不缺衣短食,每日过得自在得很。”她重新妩媚地笑起来,翻身坐到他的上方,双手撑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俯视着他,“眼下,更要及时行乐才对得起这样自在的日子。”

        一头青丝也跟着滑落下来,轻轻扫过他的脖颈与肩臂,带出一阵酥痒。

        他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任由宰割。而她便是那个手持刀刃的人。

        欢愉之间,心口的钝痛也被慢慢放大,苦与乐交织在一处,压得他忍不住痛苦地闭上双眼。

        ……

        两日后,李景烨在麟德殿设宴,犒赏有功的将士们,除了裴济与李景辉二人,自然还有各自从河东军与卢龙军中带回的百余人。

        年初因战事少了几场宫宴,此番趁着大捷后的喜悦,将宗亲、大臣等也一并邀来,共赴盛会。

        距离上元夜已过去一个多月,李景烨有意将那日的意外悄悄揭过,便也趁机解了丽质的禁足,令她一同赴宴。

        傍晚时分,麟德殿中的一切布置妥当,有不少宗亲大臣们都已来了,正在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叙话。

        丽质过来时,恰见萧淑妃也乘着步辇一路从北面过来。

        二人于殿外的宫道上相遇,一个站在低处,一个坐在高处,视线堪堪对上。

        殿中众人也发现了此处的情况,一时都噤了声,不住地看过来。上元宴上的意外虽没人再提,可众人却一点也不曾忘记。

        无数窥伺的目光下,丽质从容而立,冲步辇上面色阴沉,戒备不已的萧淑妃淡淡点头,随后主动退开两步,道:“淑妃才生产不久,想来身子还弱,快先进去吧。”

        她并非虚情假意,只是的确想起萧淑妃才出月子不久罢了。况且,二人本也没有恩怨。

        然而,萧淑妃似乎没想到她如此从容,更没想到她会主动让步,愣了片刻,反倒迟疑起来,生怕自己逾越,只好先下了步辇,跟着她一同进去。

        直到二人到了座上,殿中才慢慢恢复嘈杂。

        皇帝与太后都还没来,贤妃也还未出现,丽质与萧淑妃相邻而坐,一时无话。

        她侧目看了眼努力掩饰怒意的萧淑妃,慢慢道:“淑妃是否有话要问我?”

        她不喜被人平白误会冤枉,此事自然要说清楚。

        “是。”萧淑妃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在拼命克制着翻涌的情绪,“那日——到底是不是你?”

        “不是。”

        丽质说得平静却斩钉截铁,一如那日在太液池边时的模样。她静静望着萧淑妃的眼睛,没有半点退缩。

        萧淑妃不由蹙眉,面上的戒备与紧张之色也有些动摇。

        宫人们的审问结果她早已知道了,除了那个叫芊杨的本就与贵妃有旧怨,一口咬定是她之外,其余人都不曾指认。难道真的不是贵妃?

        可她分明记得清楚,身后的确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我要如何相信你?”

        丽质微微笑起来,毫无波澜地眼眸看得萧淑妃心底生寒。

        她稍靠近些,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平静道:“因为——我早就不能生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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