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化解(下)
谢徵向萧道成进言,派遣沈攸之带兵前往九真郡支援,这对于萧晔来说,的确是始料未及。
他已然愣住,不由自主的侧首望着谢徵,目中现出丝丝恨意,愈发明显。
好个谢徵!他适才还支持大哥进言,没想到谢徵不念他恩情,反倒将他一军!
怪不得父皇有意削弱大哥的权势,她还不慌不忙的,原来早已算计好了对策。
谢徵自知被萧晔仇视,却也并不紧张,她根本就没把萧晔放在眼里。
萧晔亦清楚,派沈攸之前去九真郡,无疑是个好法子,如今等着萧道成做决断,心里头不可不谓慌张,他眼巴巴的看向萧道成,就见萧道成斟酌着点头,分明很认可谢徵的意见。
而后果然就听萧道成说道:“倒不失为良策。”
话音未落,萧晔便急忙说道:“父皇,儿臣以为不然。”
沈攸之是萧晔的人,如今萧晔反对,萧道成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是大局为重,岂容他们这些小恩小怨耽误!
萧道成没有说话,萧晔见此形势,思来想去,紧忙接着说:“父皇,三哥现如今镇守九德郡,恰好与九真郡相邻,眼下九真郡失陷,父皇与其从建康调兵支援,倒不如直接传书于三哥,命他前去支援。”
为什么萧晔不愿让沈攸之去九真郡?原因很简单,因为沈攸之,如今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与萧赜和萧映对弈良久,他着实是输不起了!
眼下南境战乱四起,九真郡正是急缺兵力的时候,沈攸之这一去,极有可能会被安排驻守在九真郡,就算他能回来,那定然也是许久以后了。
谢徵面无表情的反驳道:“拆东墙补西墙,北方既有北魏狼子野心,南方同样也有扶南国与真腊国虎视眈眈,何况南境如今正值战乱,倘若将九德郡的兵力调往九真郡,扶南国又趁机到九德郡作乱,到时我大齐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样的过失,恐怕没有人担待得起。”
“你!”萧晔一时间哑口无言,辩不过谢徵,只能向萧道成求救,于是又惨兮兮的望着萧道成,唤道:“父皇……”
可萧道成如今一心想解决九真郡战事,自然无暇顾及萧晔,便只是冷冰冰的说道:“传沈攸之!”
曲平闻言,当即侧身瞧了一眼身后的内监,给他打了个手势,那内监会意,微微颔首,便即刻出宫,前往骠骑将军府传话。
自谢徵进言举荐沈攸之起,萧映就想了不少揶揄她的话,憋了许久,如今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阴阳怪气的说:“山阴县主举荐骠骑将军前去九真郡,怕不是公报私仇吧……”
谢徵自知萧映口中的“公报私仇”,究竟所指何事,她却佯装诧异,轻笑道:“公报私仇?恕德音愚钝,实在不知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哟,山阴县主真是好记性啊,”萧映冷嘲热讽道:“上个月在石头山发生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哦!殿下不提,德音倒真将此事给忘了,”谢徵说罢,继而又望着萧道成,说笑道:“陛下,现如今骠骑将军还在停职期间,陛下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叫他将功折罪啊。”
沈攸之已被停职,这件事儿,谢徵是真的忘了,萧道成也不记得这回事了,谢徵这么一说,萧道成才恍然记起,他附和着笑道:“有道理!有道理!那就这么安排吧!”
萧映原想编排谢徵一番,谁料这番编排,反倒令她得势,他心中甚是不平,却再不敢多嘴了。
他这不说话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可他一说话,不是害苦了自己,就是威风了别人。
未多时,沈攸之便火急火燎的跟着内监赶过来了,见殿中太子郡王齐聚,加之谢徵也跪在一旁,如此阵仗,着实令他不安。
行礼过后,萧道成却不急着提正事,倒先嘘寒问暖一番,“仲达啊,近来可好?”
被萧道成这样关心,沈攸之心里头颇是不安,眉头一皱,预感不详,可他偏偏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讪讪笑道:“谢陛下关心,老臣……一切都好。”
“嗯,”萧道成端端正正的点了一下头,而后就问:“上回的事,反思得怎么样了?”
沈攸之愈发狐疑了,胆战心惊的回道:“老臣早已知错了。”
“嗯,”萧道成又满意的点了一下头,继而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屁股上的杖伤如何了?”
沈攸之怔怔,应道:“好了。”
“好了就行,”萧道成满面笑意,既是沈攸之身上的伤已经好了,那他便可以安安心心的派他去九真郡了。
萧道成并不直言支援九真郡之事,却是拐了个弯,他问沈攸之:“仲达啊,九真郡遭扶南国入侵,今已失陷,此事,你可听说了?”
沈攸之听闻此言,心中便已有数,战战兢兢的回道:“回陛下,此事,老臣确有耳闻。”
“既是如此,那朕便命你带一万兵马,速速赶往九真郡支援,势必要将扶南国击退,收复九真郡。”
沈攸之心中一紧,未敢应答,赶紧抬眼看向萧晔,随后萧晔亦是侧首看着他,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又摇了摇头,沈攸之意会,想都没想,就胡乱编了个理由,说道:“陛下,老臣已然年迈,近来更是身体不适,实在无力率兵远征,只怕是有负圣恩了。”
萧道成早料到沈攸之必然不愿前往,却并未道破,只说:“你身体不适?朕看你身子骨还算硬朗啊,上回挨了五十杖,半个月就好了,年轻人也未必有你这么快恢复。”
沈攸之僵住,这下可是没话说了,他只得再侧首向萧晔求救,而萧晔也被他适才那样的借口深深的“折服”,只看了他一眼,做出一脸的无奈与不耐烦,而后就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只当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仲达,你怎么说?”萧道成不再同他兜圈子,极严肃的追问了一遍。
沈攸之这回倒是编了个好由头,他跪地,颇是恳切的说道:“陛下恕罪,并非老臣不愿前往,实在是……实在是家中有事,老臣脱不开很哪!”
“什么事情急得过南境战事?”萧道成此事已有些怒意,沈攸之壮着胆子回:“家慈三年祭,老臣本打算,过几日,带着全家老小,回吴兴祭祖……”
百善孝为先,这是萧道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萧道成便是一个重孝之人,如今沈攸之这借口,倒叫萧道成平息怒火了。
谢徵眼看情势不妙,忙故意对沈攸之说:“沈将军,现如今我大齐所缺绝非将领,而是兵力,沈将军倘若去不了,抑或是不愿前往,倒不如将兵力借于太子殿下,由殿下率兵前去九真郡支援,不知沈将军您意下如何?”
沈攸之才松了一口气,如今这心又提到嗓子眼儿了,这可真的是一浪接着一浪的往他身上打呀!
直至萧道成应和谢徵“朕也正有此意”,沈攸之彻彻底底的懵了。
将兵力借于太子,那岂不就是将兵权给他?沈攸之是个将军,自是把兵权看得比性命都重要,又岂能将兵权拱手让人?
“这……这,陛下,此事……可否准许老臣考虑考虑……”沈攸之言语间近乎哀求,萧道成自然准许,他正要开口答应,谢徵却抢了先,言道:“南境战事刻不容缓,耽误一个时辰都不知要死伤多少无辜百姓……”
她说完,又看向萧道成,问道:“陛下,可否容微臣,与骠骑将军借一步说话?”
谢徵既然这样问了,必然是有法子说服沈攸之带兵前往九真郡支援,萧道成会意,当即准了,谢徵于是站起身来,侧首睨了沈攸之一眼,“沈将军,请吧。”
沈攸之被谢徵戏耍得团团转,如今也只能乖乖的跟着她出去。
谢徵将沈攸之带到式乾殿东殿外头,一改客气的态度,背对着沈攸之,说道:“我知道沈将军担心去了九真郡,便再难班师回京,所以,很不想接旨。”
沈攸之冷哼了一声,并不言语,谢徵并不恼火,只道:“眼下形势危急,沈将军,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亲自带兵去九真郡,要么,交出兵权,让太子替你去。”
“老夫一个也不选!”沈攸之说得斩钉截铁,谢徵转身看着他,轻蔑道:“你不选也可以,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日,也可以有沈郎君代父出征。”
“你!你在威胁老夫!”沈攸之心下一惊,本能的伸手指着谢徵,想他沈家,只沈文和这么一个独苗,还是个文弱书生,扛不动刀,也握不住剑,如何能领兵打仗!
谢徵轻蔑一笑,“不敢,不敢。因上个月的事,沈将军被停了职,至今还赋闲在家,而我,不过是想给沈将军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沈将军,您可别不领情啊。”
沈攸之放下气得发颤的手,稍稍冷静下来,便也挑衅起谢徵来,道:“如若老夫愿意交出兵权,让太子领兵前往九真郡,你就不怕他,被陛下留在那儿?”
“沈将军当着舍得交出兵权?”谢徵神色从容,只一声冷笑:“我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太子真的被留在九真郡回不来了,我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陛下,将令郎派去九真郡,顶替太子。”
“你!你……”沈攸之气得紧咬牙根,终于还是斗不过她,只得折服了,他于是拂袖转身,回到殿中,一进去就跪地叩首,说道:“陛下,老臣想清楚了!老臣虽已年迈,然亦有一腔热血,决心报效朝廷,而今九真郡陷于水火之中,老臣愿亲赴南境,若不击退扶南贼寇,决不罢休!”
谢徵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进殿,一进来就见沈攸之跪在那儿表忠,着实放心了。
萧道成与谢徵相视一笑,似在夸赞她精明,而后就又严肃起来,对沈攸之说道:“好!既是如此,那朕就封你为征南大将军,即日率军出征,不得有误!”
“是,老臣领旨。”
沈攸之最终还是要离京了,萧晔终于还是失去了这唯一有用的筹码,他暗暗叹了一声,望见谢徵与萧赜互相慰籍的眼色,不由得心生恨意,这个谢徵,明知沈攸之断不会交出兵权,还这般要挟,不就是在逼他走么!
“陛下,微臣记得,太子殿下在建康,也是有三千兵力的,如今沈将军既是要率军前往九真郡支援,再多个三千精兵,总归没坏处,”谢徵说至此,又侧首问道萧赜:“太子殿下,您觉得呢?”
萧赜望向萧道成,铿锵有力的说道:“如若父皇有用得上儿臣的地方,儿臣定当竭尽所能!”
“既是如此,你安排吧,”萧道成当即就将那半块兵符又交于曲平转递。
谢徵这一言,可谓是一举两得,既解了萧道成手握半块兵符的尴尬,也替萧赜要回了那半块兵符。
萧赜取回那半块兵符,便也叩首:“儿臣领旨。”
殿中几人一道退下,唯独谢徵,被萧道成留在式乾殿,与他一起用过午膳后才离开。
大约午时,谢徵带着玉枝出宫,在止车门前登上牛车径直出了皇城,途经宣阳门时,赶巧碰见桓让走在前头。
谢徵坐在车里头,原是看不见外头的,玉枝坐在辕座上驱车,远远望见前头极熟悉的背影,经宣阳门走了出去,忙回头提起门帘一角,对里头禀报:“娘子,您看前面。”
闻言谢徵也即刻掀开门帘,望向前方,果然就望见桓让在前头,她不由得弯弯嘴角,冷笑一声,而后就吩咐玉枝:“跟上去。”说罢,便又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玉枝驱车前行,赶到桓让前面几步远便停下了,而桓让脚步匆匆,正急着离开,望见谯郡桓氏的牛车停在前面,分明是在等他,他从旁走过,只是冷冷的剜了一眼,并未驻足。
谢徵掀开窗帘,阴阳怪气的嘲讽:“桓御史好雅兴,这大热的天,还在外头闲逛,也不怕晒着了。”
她自知桓让这是散职了,如今见他徒步出宫,便有意讥笑他没有牛车可坐。
桓让又剜了她一眼,并不接话。
谢徵见他脸色铁青,继而放肆大笑一回,而后就同放下窗帘,吩咐道:“玉枝,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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