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来时的路,她还记得清清楚楚,月余的时间,草木依旧是郁郁葱葱的,没有任何变化,可一切早就是物是人非。
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黑白的世界相互交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的整片世界,天旋地转。
不远处宽阔的官道上,身着黑衣的白战枫一马当头,数万大军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的,疾速朝着她的方向奔来。
弦月整个人模模糊糊的,突然瞪大了眼睛,手紧握着马缰,愣在了原地,那双被鲜血浸染过的双眸,空洞而有茫然的望着远方,依旧可以窥探到灵魂深处的悲痛。她等了六天五夜大的大军终于到了,可这一切,却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如果他能早几个时辰,就几个时辰,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至少芽儿、诺岚他们就不会死。
“弦月?”
白战枫望向不远处的弦月,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弦月扯了扯嘴角,心口的位置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是弦月吗?”
白战枫扬着手中的马缰飞奔到弦月跟前,晋墨也跟了上去,两人在弦月的马前停住。
一身血衣,早就已无法分辨出原来的颜色,素净的脸,白一块红一块的,有些吓人,以往清亮的双眸,弥漫了浓浓的雾气,除了痛苦和挣扎,就是仇恨,滔天的恨意,像是要将整片天地全部都淹没了一般。
阳光下,那如墨般的发丝呈现出黑红色,那浓郁的血腥味随风钻进口鼻,那个光华四射明艳动人的女子就像是一朵嫣了的花。
晋墨觉得不敢置信,才短短几天的时间,这还是那个随性不羁,狂傲潇洒的凤弦月吗?她的脸上没有笑容,整个人像是从炼狱来的一般,周身散发着的是阴沉的骇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敢相信。
“晋墨,依蓝呢?”
那声音,从喉咙底发出,喑哑低沉,又像是绝望。
晋墨眼神闪烁,低下头,看了弦月的身后一眼。
“你在找她们吗?”
弦月轻轻的笑了一声,空洞的笑声,听在耳边,让人的心也跟着发冷发颤。
“都死了,因为我才死的。”弦月嘶吼出声,整个人的情绪从未有过的失控。
“弦月。”
白战枫重重的叫了声,目光沉痛。
“白战枫,你怎么现在才来?要是早一点就好了,早一点她们或许就不会死了。”
白战枫没有说话,他并没有看到弦月发出的求救信号,陈首辅突然病倒,陈若熙怀有身孕不能沾染病气,这些天他一直呆在陈府,直到晋墨来找自己,才知道弦月出了事,火速到百里屯召集了士兵,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
如果他能早到一步,或许弦月就不会这个样子了,白战枫看着这样的弦月,心里说不出的自责。
“主子,依蓝在西落村,她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我没让她来。”
说到最后,晋墨的声音几不可闻。
“是吗?”
弦月笑着,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淡淡的声音,晋墨也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不信。
“白战枫,即刻下令,关闭城门,严加盘查,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
弦月走到白战枫跟前,伸手,将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她的力气很大,白战枫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备,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弦月转过身,带血的眼盯着坐在地上的白战枫,居高临下,浑身上下皆是不容侵犯的威严。
“不行,这样会引起百姓混乱的。”
弦月没有搭理他的话,蹲在地上,扣住了白战枫的下巴,她的力气很大,一路下滑,扣住白战枫的颈项,只要她稍稍用力,白战枫便会死于她之手。
白战枫仰着头,眼睛瞪的大大的,从那双染血的眼眸看到了入骨的仇恨,她恨自己,就因为她没有及时赶到吗?但是他已经尽力了。
“白家的大公子,为什么我会在楚国遇上轩辕昊率领的轩辕大军?”
轩辕的大军?怎么可能?轩辕昊的心头一凉:“你以为是我和他联手害你?”
弦月笑着松开了手,可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我给你两条路,第一,封城,挨家挨户的搜轩辕的人,一个也不放过,第二,等着我凤兰两国的铁骑踏破你们白楚的城门,你自己选。”
弦月起身,背对着白战枫,阳光暖暖,可她的四肢是冷冰冰的,一颗心,像是结冰了一般,白战枫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这不是他第一次注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她一身的空洞悲怆,而他则是一心的绝望。
她会那样做,她真的会那样做,无论是睁眼还是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的都是那一张张带血的脸,浑身上下,被插成了箭靶一般,还有娉婷姐姐她们,她们都是为自己而死的,但是这些人的尸体,她都找不到,对于那些伤害她的人,她不能原谅,也不会原谅。
“白战枫,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冷冷的扔下这句话,弦月看也不看地上的白战枫一眼,纵身上马,扬长而去,晋墨紧跟在她的身后离开,这件事是谁做的,她要他们生不如死。
“主子,我听说那轩辕昊是个厉害的角色,就算是封城,这白楚也未必能困的住他一辈子。”
金龙本非池中之物,又岂是这小小的白楚困的住的。
“无需困住一世,只要能困住一时就可以了。”
等那个时候,他再回到轩辕,便是丧家之犬,那般心高气傲的男子,她倒是要看看他如何能承受的住那般耻辱。
“主子!”
弦月仰头,刺白的阳光直射眼底,那样的明亮,她却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左右晃动的几步,没有一点力气,轻飘飘的胸腔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震开,有什么东西不停的上涌,她紧咬着唇,觉得嘴角似有黏稠的液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整个人好像快死了一般,但是她知道,她不会死,也不能死,她都从一线天出来,怎么可能会死呢?
“主子!”
晋墨惊叫了一声,纵身一跃,接住忽从马上摔下的弦月。
“主子,你怎么了?”
晋墨拍了拍她的脸,粘稠的液体粘在手上,右手搭在弦月的脉门上,眉头皱起,将她抱了起来。
“晋墨,我难受。”
弦月看着晋墨焦急的脸,白花花的,似有无数人人影重叠,低低的叫了声,手一软,闭上了眼睛,整个人也跟着晕了过去。
好痛啊,真累啊,怎么会这么痛这么累呢?凤国信阳殿,恰逢暮春时节,满枝的梨花盛开,落了一地的芬芳。
清泉喷涌,水鞋缭绕,蝶儿翩翩,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十分的热闹。
自然的热闹透着死寂,偌大的宫殿,走廊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路风尘,不分昼夜快马加鞭,将最少十天的路程缩短到了八天,如墨般的黑瞳隐隐可见血丝,脚下的步子如飞,身上紫衣也染上了匆忙,饶是如此,却依旧丝毫无损于他的高贵雍容。
入了信阳殿,才发现门内有太监守着,仰头看到兰裔轩,先是一愣。难道这就是殿下等候的兰王?当真是气质如兰,清华无双,难怪王上会嫁给他,也就只有这样的气质雍容的公子才能配得上他们公主。
“带我去见你们殿下。”
王喜愣愣的回过神,躬身行礼,就走在前边带路:“我们殿下已经等驸马很久了。”
王喜低低的道了声,尖细的嗓隐有几分感伤,叹了口气,两人到了信阳主殿,王喜小心的将门推开,转身对兰裔轩道:“殿下就在里边。”
兰裔轩推门走了进去,宫殿很大,摆设简单,却十分精致,一桌一椅,清理的十分干净。
“轻痕,是兰王来了吗?”
那声音,是极其虚弱的,淡淡的,悠远如山谷的回音,似真似假,没有一丝人气。
“兰公子。”
云轻痕听到脚步声,掀开珠帘,隔着珠帘,兰裔轩终于看清了床上的人,睫毛微垂,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惶恐担忧一闪而过。
接到使臣的信笺,他曾想过凤久澜的病情,可现在亲眼见到,才发现他的病情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太多,想到弦月,他甚至有种心慌的感觉。
床上躺着那个人,脸色已经不是苍白二字可以形容的,可那嘴唇,却是极红的,像是上了胭脂,放在锦被上的双手,透明如水晶,可以清楚的瞧见上边暴露的青筋,形销骨立。
上次磐城相见,他虽然虚弱,却不至于如此,兰裔轩盯着凤久澜的模样,竟觉得自己不敢眨眼睛,仿佛只要片刻的功夫,床上的人就随风而逝,永远的消失不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悬着一口气,仿佛就是在等他一般,如果弦月看到他这个样子,兰裔轩的眉头微拧,他真的不敢想象,也不敢去想,弦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殿下,是兰王来了。”
云轻痕凑到凤久澜的耳畔,轻轻的说了声,凤久澜点了点头,睁开眼睛,那双眸,温和,干净,清澈的仿若山涧的清泓,望着对边站着的兰裔轩,轻笑出声:“你来了。”
仿佛,他所有的煎熬,所有的等待,都只是为了再见兰裔轩一面,而那轻松的笑容,也仿佛只要见到了兰裔轩,他就没什么放心不下了一般。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兰裔轩走到凤久澜跟前,侧身问身边的云轻痕。
“发病的时间不是已经过去好久了吗?你以前——”
“兰王,殿下都知道了。”
云轻痕笑着打断了兰裔轩的话,兰裔轩一时间却没反应过来,他在害怕,也在担心,如果凤久澜就此离开,他是不是能填补弦月心中的缺憾,他比不上凤久澜,在弦月的心里,谁都比不她那梨花般的哥哥,弦月说,凤久澜没她会活不下去,而她何曾不是一样,那个看似洒脱不羁,风华绝代的女子,她生活的延续就是为了凤久澜。
“公主中了情花毒。”
云轻痕看着床上躺着的凤久澜,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谁说的?”
兰裔轩很快就想到了那个人:“是君品玉对不对?”
云轻痕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不单说了,前段时间他一直就呆在信阳殿,知道兰王要来,突然离开的。
这些年,殿下一直都是为了公主在活着的,公主能选择殿下,他心里已经很欣慰了吧,他的身子,谁都清楚,就算没有这情话蛊毒,也支撑不了多久的,但如果公主和兰王分开的话,两个人的关系肯定就有裂痕了,殿下他怎么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兰公子,你别怪月儿。”
“我尊重她所有的选择。”
凤久澜并未指明哪件事,不过兰裔轩却还是很快的明白了过来,他既然已经知道弦月中了情花毒的事情,那么这段时间,她那么大的动作,为何目的,便是不言而喻了,他选择了凤久澜,怪她?他怎么忍心?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是个爱兄如命的人,他从来都不是个无私大方的人,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不会不择手段的去得到,可这一次,他却只能选择放手,因为她根本就没给她其他的选择,更何况,凤久澜这个人他值得,他值得月儿不顾一切的为他牺牲。
“这个—”
凤久澜的声音情不可闻,边说边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根手掌长、拇指粗的木质笛子,递给兰裔轩:“这是可以调动我们凤国影卫的笛子。”
兰裔轩转过身,并没有接过,深黑的瞳,茫茫一片,瞧不出原本的情绪。
“君品玉的医术确实冠绝天下,但是殿下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当日他将弦月与我逼入死亡谷,挑起楚兰两国的战事,为了轩辕,他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这件事情只是他信口胡诌的,殿下这个样子要是被月儿看到,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凤久澜也不管兰裔轩收不收,直接将木笛放在兰裔轩蜷曲的拇指和食指中间。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君品玉是不是撒谎,他怎么可能一无所知?更何况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更加明白,他是什么人,可对于兰裔轩说的这些话,凤久澜却没有丝毫责怪之意,这个人,是真的爱月儿吧,应该是爱到骨子里,所以才能做到放手。
其实,君品玉,他也是个可怜人,明明深爱着月儿,可为了轩辕,轩辕昊,做出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来,他心里一定是痛不欲生吧,他是想做些什么补偿月儿吧。
“我走了之后,你把这个交给月儿。”
凤久澜袖中取出一封信,左手牵起兰裔轩的右手,将东西放在他的掌心,紧紧的握住:“兰公子,今后月儿就只剩下你一个人。”
兰裔轩低头看着右手手心的信封,左手紧紧的握住凤久澜给他的木笛:“姐夫放心。”
这是第一次,兰裔轩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心痛,是眼前的这个男子,还是太过担心弦月,但他克制不住,母后父皇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掉眼泪,但是现在,兰裔轩离开,弦月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得偿所愿,但是这样的结果,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样的称呼,让兰裔轩的声音有些生硬,可凤久澜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他,果真是很爱他的月儿呢。
兰裔轩蹲在地上,盯着凤久澜苍白而又虚弱的笑脸:“兰裔轩今生今世就只会有凤弦月一个女人,也只对她一个人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照顾她,呵护她,不让她受定点委屈。”
这是兰裔轩在凤久澜前对凤弦月许下的承诺,郑重其事,真挚诚恳。
凤久澜点了点头,笑出了声,平躺着身子,望着雪桑殿的方向:“移植栽种到雪桑殿的梨花开了吧?轻痕,我死了之后,你记得将我的骨灰埋在梨花树下。”
“哥哥有什么愿望吗?”
“我希望能成为一棵树。”
“一棵树吗?为什么?”
“挺拔的身躯,苍翠充满生机的叶子,牢牢的扎根在凤国,为我的月儿遮风挡雨,就算是百年之后,我依然会在这个地方,默默的守护着我的月儿,永远不会离开。”
“那我就是风,无论走到哪里,都把哥哥的叶子带在身边。”
“在梨花山的时候,看到那些盛开的梨花时,我总会想起哥哥,洁白污垢,不染纤尘,我希望哥哥一辈子都能够那样,干干净净的,和太阳一样温暖,不要因为我手染鲜血,那些事情都让我一个人来做好了。”
…
“我的月儿最喜欢梨花树了。”
凤久澜嘴角上扬,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我的月儿,一定要开心幸福的生活着。
“殿下。”
云轻痕惊呼了一声,兰裔轩只看到那握着自己右手的掌心,一点点慢慢无力的垂下。
就是为了叮嘱他这些所以一直忍着痛苦等到他来吗?凤久澜,你走了,弦月怎么办?她要是连我也不要了该怎么办?
兰裔轩微闭着眸,只觉得心痛如绞。
夜,凉如水。
雪桑殿的书房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来人。”
兰裔轩轻叫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单膝跪在他的跟前:“公子有什么吩咐?”
兰裔轩将手中刚刚书写好的书信递到他的手上:“以最快的速度,去邺城,将这封信亲自交到王后手上。”
“是。”
黑衣人恭敬的接过,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该送送他。”
兰裔轩站在窗口,望着夜空的冷月,轻叹了一声。
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月儿,如果我愿意这辈子只给你一个人靠,你是不是就可以熬过去。莲城百里屯军营,就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的营帐,显得空荡荡的。
帐内,烛火燃烧,安静的可以听到蜡油滴落在桌上的声音。
绿衣站在床榻旁,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弦月。
七天六夜,公主一直没醒过来,就算是昏睡,也是紧咬着唇,眉头拧成一团,脸色苍白,十分痛苦的模样,她大概是做着噩梦吧,同行的那么多人,无一生还,就连大人也壮烈牺牲,公主她到底是背负了多大的责任,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从那个鬼门关,跑了回来。
晋墨站在绿衣的身后,视线同样落在弦月身上,没有说话。
那日,弦月突然昏倒,回来之后,高烧了两天两夜,身上伤口无数,有些是旧年的伤痕,还有一些是近来新添的,最严重的就是左边胸口,上次还没痊愈,现在又裂开了,不停的流血流脓,甚至都可以瞧见里边的白骨,还有右肩,就连身为男子的他看了都忍不住倒抽气。
主子一定是真的特别难受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吧,那么累那么痛,怎么坚持下来的?
弦月觉得好累,前所未有的疲倦,浑身上下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整个人像是被人架在火上,没有一处是不难受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就连呼吸都是痛的。真想这样,永远的睡过去,不要有意识,也不要再醒过来,可是不行,就算整个人难受迷糊,她的意识却还是那样的清醒,她能听到绿衣的抽噎声。
脑海,那一张张年轻而富有蓬勃朝气的脸明明是灿烂的笑容,下一瞬,满身是血,迷乱了视线,心里的愧疚、难受、自责还有害怕恐惧那样的清晰。
无论多难受,无论多痛苦,无论多疲倦,也不能就这样睡过去,这样的想法,深深的刻在了心上,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了,是那些人用尸体给她铺了一条逃生的路。
一直在努力,努力的睁开眼睛,寻找出卖她的那个人,为那些为她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不能死,一遍遍的这样告诉自己,要让那个伤害她的人生不如死。
“公主。”
绿衣跪在地上,趴在床榻旁,哭出了声。
晋墨担忧的看了弦月一眼,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夜,已深,四周静悄悄的,绿衣趴在床上,渐渐的睡了过去。
这段时间,她一直呆在轩辕,离间以左相王泓铭为首的右派势力与轩辕昊的关系,虽有长天山庄的人帮忙,进展虽说顺利,但并不是很快,没想到天赐良机。
王泓铭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与瞿兆抗衡,有意将自己的女儿王玉燕许给陈申景的得意门生司马昭,眼看着两人就快成事,王家的小姐却在去天衣坊量制嫁衣时碰上了轩辕玖那色胚。
男人素来喜新厌旧,尤其是轩辕玖这样的好色之徒,虽说那华初雪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还是不能满足他的色心,色胆包天,居然劫走了王家小姐,王家的人虽然赶去的快,还是晚了一步,这件事在轩辕传的沸沸扬扬,司马昭怎么可能还会愿意娶王玉燕,王泓铭与中间派的人丢尽了颜面,在朝堂之上高呼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之词,怜妃爱子心切,一心维护,双方僵持不下,轩辕昊不在,眼看双方就要闹事,忽然传来公主和众姐妹出事的消息,急忙忙的就赶回来了。
弦月的眼睛露出一小段缝隙,因为是在晚上,营帐内就燃了一根火烛,光线并不是很刺眼,她很快的适应了过来,斜眼看着身旁的绿衣,想要开口,才发现嘴唇干干的,贴在了一起。
“水。”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从喉底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
“水。”
晋墨掀开营帐,看到的就是比闭着眼睛静静躺在床上的弦月艰难的动着唇,他愣了半晌,很快回过神来,冲了过去,绿衣听到脚步声,也跟着睁开了眼睛,看着床上的弦月,顿时满脸喜色,惊呼出声,抱住了弦月:“公主,你醒了。”
饶是素日沉稳,这样的喜悦还是让她失了分寸,一个劲的重复着太好了这句话。
弦月点了点头,恩了一声,才发现喉咙干痛的厉害,晋墨走到床边,蹲着身子,看着弦月问道:“主子,要喝水吗?”
弦月点了点头。
绿衣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弦月的手,将脸上的泪水擦干,笑出了声,哭哭笑笑,一如她的心情,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开心是因为公主醒过来了,而难过,是为了那些离开的姐妹,十多年的朝夕相伴,一夕之间,全部离自己而去,但是没有关系,公主肯定会替她们讨回公道的,不会让她们枉死的,只要公主没事就好,她是这样想的,她相信,那些死去的姐妹,也都是这样想的,她们心甘情愿,为公主牺牲一切,因为她们早就用灵魂发誓,有生之年,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公主,包括她的生命。
“我去吧。”
“公主。”
绿衣拉住晋墨的手,走到桌旁,一只手提着茶壶,一只手拿着杯子,边走边倒水,将倒满了茶水的杯子递给弦月。
弦月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又连续喝了几杯,直到弦月摇头,绿衣才将杯子和茶壶重新放回桌上,重新走到弦月跟前。
公主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吧,所以就算是昏睡的时候,眉头都还是皱着的,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弦月,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晋墨也是一样,他有很多事情想告诉弦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苍白的脸,就连呼吸都是虚弱的,就算是知道这个人有无人能比的坚强,还是不想让她再受打击,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心痛,更何况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绝情的人,相反,她比谁都还要重情重义。
弦月连喝了几杯水,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慢慢的缓了过来。
一个营帐,三个人,谁都没有很快的开口。
弦月背靠着床榻,轻咳了几声,绿衣着急,忙给她顺气,弦月摆了摆手:“我没事。”
就是喉咙太干了,就算是喝了那么多水,还是有些不适应。
绿衣盯着弦月苍白的脸,吸了吸鼻子,一时没忍住,又开始掉眼泪。
“绿衣美女,你哭起来的样子可真丑。”
弦月伸手,替绿衣将脸上的泪水擦干,绿衣惶恐,直起身子,迅速将脸上的泪水擦干,笑道:“公主。”
绿衣看着弦月脸上的笑容,心里越发难受。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她不会哭,她的泪,已经流干了,早在她不顾一切,踏着那条血路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没了眼泪。
绿衣低着头,不再说话,其实她更希望公主能哭出来,哭出来的话,心里会舒服许多吧。
“晋墨,我有话想问你。”
晋墨盯着弦月,有种心慌的感觉:“主子,你才刚醒,要好好休息。”
弦月笑着摇了摇头,头靠着床榻:“我已经睡的够久了。”
弦月叹了口气:“绿衣,你去门口守着,我想和晋墨单独说会话。”
绿衣看了看弦月,又瞧了瞧晋墨,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整个营帐就只剩下弦月与晋墨二人,一躺一站,两两相对,相比于弦月的虚弱淡然,晋墨显的有些无措,似在犹豫挣扎。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弦月直起身子,看着弦月,淡然的口吻说不出的笃定。
晋墨抬头,心下将思绪理清,却不知该如何将依蓝的事情隐瞒过去。
弦月笑了笑,有些自嘲:“不用隐瞒吧,依蓝出事了,对不对?”
悠悠的声音,明明是在问晋墨,但那神情,口吻却是肯定的,因为肯定,又蒙上了一层心痛还有落寞。
“依蓝的脾气火爆,和绿珠一样都是个急性子,那天她肯定看到我的求救信号了,她要是知道我遇上了危险,怎么可能呆在西落村安心修养?”
晋墨低头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弦月的话。
“我还有什么是承受不住的呢?这个地方已经麻木了。”
弦月手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笑的有些苍白无力,这个地方,好想破了个大洞,鲜血淋漓的,触目惊心。
晋墨看着弦月,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件事早晚都是要说的,两百多条无辜丧生的英魂,必须为她们讨回公道。
“主子离开的那天正午,依蓝姑娘就知道您遇险的事情,她拿着随身携带的武器要走,被我拦下,之后,我们二人去了百里屯想要搬救兵,没想到整个军营都是空的,依蓝姑娘无意间发现了这一切都是陈若熙,也就是白家的大夫人做的,是她和轩辕勾结,引狼入室,她知道依蓝姑娘发现了她的阴谋,派人去追杀她,依蓝姑娘为了引开那些人。”
晋墨沉默了半晌:“她说,公主一定会为她们报仇的。”
“陈若熙?”
弦月背靠着椅子,突然大笑出声。
难怪,难怪轩辕的军队能够安然进入莲城,都说陈辅家的这个孙女冰雪聪明,聪慧异常,果真如此啊。
她凤弦月可真是幸运,遇上的一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歹毒。
“好一个陈若熙。”
冰冷的声音,从齿缝间蹦出,带着彻骨的寒意。
她凤弦月从头到尾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甚至在他们二人中间穿针引线,也多次劝白战枫好好待她,她就是这么回报自己的,这就是白鳌的眼光。
好,真好啊。
“主子?”
弦月恩了一声,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猛然从床上站了起来,不小心扯到左胸的伤口,闷哼了一声,白色的纱布顿时有血渗了出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前倾,晋墨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忙上前扶住弦月。
一直守在外边的绿衣听到晋墨都声音,急忙忙冲了进来,看着被晋墨扶住的弦月,以往合体的衣袍如此宽大,猛然惊觉,公主她瘦了好多,胸口上的血迹不停的蔓延,这样下去不行的,公主本来就失血过多,要是这次不好好调养的话,今后会留下后遗症的。
“公主。”
绿衣快步上前,抱住了弦月:“公主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弦月点了点头,呼吸还是有些急促,由绿衣和晋墨两人扶到床边坐下。
“绿衣,茹素,舒兰她们一定很难过吧。”
弦月坐在床上,呆呆的望着门口的,低声问道。
绿衣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她们都很担心公主。”
怎么可能不伤心,她们虽然不是亲姐妹,可感情却比亲兄妹还要好,十多年日夜相伴,一起操练,一起流汗,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打闹,一起睡觉,来到女子军营前的那些记忆,或美好,或悲伤,早就已经淡忘。
她们约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一起报答公主和大人的再造之恩,不是约定好了吗,将来随同公主一起驰骋,抛头颅洒热血,报答她们你的衣食父母。
她讨厌战争,害怕战争,就是因为不想朝夕相伴的姐妹离自己而去。
可现在,她们没有死在战争,却莫名其妙的离开了自己,这些人,都是为了公主死的,那也是死得其所的,她们应该也没有遗憾吧,早早就被上天抛弃了的她们被公主收留了,这些年的美好回忆,对她们来说,就算是下辈子,她们也都会记得的。
“白夫人呢?是在府里养胎吗?”
弦月背靠着床榻,突然轻笑了一声。
“属下来的那天看到她和白公子在一块,不知道现在哪里?公主要见她吗?白老爷子好像也在。”
弦月笑的越发开心,仰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指甲,不明意味的轻道了声:“是吗?”
“召集所有凤军,让茹素她们先去追风谷,月影芽儿她们生前都在一起,习惯了热闹,死后也不想分开吧。”
弦月失神的笑了笑:“叫上莲城的白家将军一起,还有让白夫人和白公子马上来见我。”
“公主,你的伤。”
绿衣看了弦月一眼,淡淡的笑容,冷冷的,那是真的冷,却又沁着愉悦的笑,可胸口上的血迹,着实让人担心。
弦月低头看着胸口盛开的血花,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死不了。”
只要不死,就不是什么没什么关系。
“我先替公主包扎一下。”
绿衣看着弦月这样子,着实担心。
公主她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件事,换成谁都受不了吧,
“随便你吧。”
绿衣一听,以为弦月不高兴了,忙道:“我这就去找白公子和白夫人过来。”
弦月见她离开,在心底叹了口气,挺胸,示意绿衣看她的伤口:“都流血了,先包扎吧。”
晋墨离开,绿衣取来了药箱,替弦月重新包扎伤口。
伤口还在流脓,裂开的一大片,都可以瞧见骨头,触目惊心。
都已经这么多天了,用了最好的药材,伤口还是不怎么见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公主要是现在不好好爱惜自己,将来真留下后遗症,该怎么办?
“绿衣。”
弦月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低头细心替她处理伤口的绿衣,眉头拧成一团,那样的小心翼翼。
“绿衣好像很讨厌战争。”
绿衣嗯了一声:“我和芽儿月影她们很早之前就约定好了,将来要和公主一起驰骋沙场,奋勇杀敌,然后平定天下,我知道她们也是不喜欢战争的吧,都希望天下早点太平的吧。”
绿衣看着弦月,似是想到她们在月下的约定,脸上露出了笑容:“战事起,百姓又该背井离乡了,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和我们当年一样大的孩子和父母走散,他们一定会很难过吧,虽然一直觉得幸运,但是总会想,如果没有战争的话,现在我和父亲母亲生活在一起,也会很快乐吧。这个世界,像公主和大人那样善良好心的人那么少,要是遇不到该怎么办?”
如果这次毕罗江的战役,不是因为公主的妙计,伤亡必定惨重。
“绿衣,我觉得自己好自私。”
绿衣对上弦月空洞而又自责的眸,紧咬着唇,摇了摇头:“公主,没人会怪你的。”
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就算是死,她们也希望公主能好好的,那些活着的人好好的,继续代替她们守护着公主,这就是她们肩负的使命,至死方休。
弦月看着绿衣,良久,恩了一声,侧过身,背对着弦月:“我累了,你让白战枫和陈若熙明早来见我吧,你也早点休息吧。”
绿衣道了声是,将东西收拾好,躬身离开。
绿衣的脚步声一点点越来越远,躺在床上的弦月,突然侧过身子,看着她掀开帘子离开的背影,伸手拉住被子,将整个人全部蒙住,哭出了声。
绿衣的手一松,盘中的血水打了一地,晋墨转过身,绿衣背靠着营帐,右手紧捂着嘴,失声痛哭。
接二连三的噩耗,坚强如公主,绿衣也担心你会受不了啊。
公主,哭出来就好,您还有我和茹素她们,还有兰王。“白公子,公主让你和白夫人明早去见她。”
绿衣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恭敬,一双杏眸,盈满了水雾,眼圈都还是红红的,轩辕的军队突然出现在莲城境内,让公主置身险境,他身为白家的当家,还有什么资格得到他们的尊重。
“弦月终于醒过来了吗?她愿意见我吗?”
坐在大椅上的白战枫听说弦月醒过来了,松了口气,听绿衣说她要见自己,越发开心。
从西落村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昏迷,他几次想要去见她,都被那个叫晋墨的男人拦住,虽然心头不爽,不过他说的话确实没错,弦月变成这个样子,他确实脱不了干系。
在他管辖的白楚,弦月居然被轩辕的军队围攻,她要是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真的会一辈子都寝食难安的。
他自顾兴奋愧疚,自然没有发现陈若熙的异样,乍一听到弦月突然要见自己,陈若熙吓了一跳,掌心直冒冷汗,思绪千回百转。
“公主那边还需要我照顾,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白大公子。”
陈若熙的话还没说话,绿衣已经先开了口:“我们家公主说了,要见白大公子和白夫人。”
虽然不明缘由,不过弦月既然说要见他们二人,陈若熙就不能不去。
“那件事,你没和弦月说吧?”
白战枫追上离去的绿衣,低声问道,原本冷沉的脸因为认真,多了几分威慑,绿衣仰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很快垂下了脑袋,没有说话。
“缓缓吧,她要是现在知道,会承受不住的。”
白战枫叹了口气,幽深的眸看起来有几分凝重。
“我自有分寸。”
绿衣的不冷不热的,看的陈若熙越发的不舒服,只要是她的人,就算只是个下属,也能给他摆脸色看,她当真就有那么好,再好那也是兰国的王后,她不后悔,她只是恨,恨轩辕昊没用,居然这样还让她逃了出来。
绿衣刚走到门口,模模糊糊的听到军营入口有喧闹声传过来,她朝着白战枫和陈若熙点了点头:“白公子别忘记了。”
“我都说了我是兰王的贴身护卫,这是兰王的信物,你们怎么不信?放我进去,不然让我们王后出来。”
一身灰衣的雷安死死的瞪着跟前拦住他的白楚士兵,双手紧握成拳,咯咯作响,若非公子再三交代不准惹事,他早就动手了。
兰裔轩做了噩梦之后挂心弦月,一路上,雷安的心也是悬在半空的,明明一直赶路,疲倦万分,可闭上眼睛怎么都睡不着,抄的是近路,精神实在不好就靠在树上休息一会,就这样连续赶了十天的路,好不容易赶到了白楚,居然遇上了封城,他在城外徘徊了好几天,遇上了兰国的路将军,他这才把自己领了进来,一问才知道,弦月不在邺城,在莲城,又连续赶了两天的路,此刻的他蓬头垢面的,身上的衣裳都是灰尘,和大街上的乞丐无异,难怪那些将士不放他进去了。
“要饭上别处要去,王后可没空见你。”
要饭?雷安正要动手,看到绿衣朝这边走来,顿时大喜,使劲的挥了挥手:“绿衣姑娘!”
“绿衣姑娘!”
绿衣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有些耳熟,脚下的步子加快,走到雷安跟前,盯着他看了半晌,觉得眼熟,可就是没认出来。
“放开。”
雷安冷哼了一声,挥开身前那些拦住自己的人,走到绿衣跟前,抹了把脸:“绿衣姑娘,是我,雷安。”
绿衣又仔细看了看,这才认出来了:“你怎么在这里?兰王呢?”
绿衣垫脚瞧了瞧雷安的身后,有些期待,没看到兰裔轩,有些失望。
“公子没来,王后呢?在哪里?她还好吗?没有出什么事吧。”
雷安原本是想找身后的楚国士兵算账的,想到弦月的事情,顿时就忘记了。
没事吗?怎么可能没事,不过现在人确实无恙,心里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愈合,一时间,绿衣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带我去见弦月姑娘吧。”
雷安见绿衣这模样,心下越发的忐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拽着她的手就要去找弦月,也将自己来白楚的原因告诉了绿衣。
“公主没事,刚才睡下,你有事明天再去找她吧。”
绿衣感叹弦月与兰裔轩二人心有灵犀,虽然什么都没说,却觉得宽慰了许多,公主的身边还有驸马,有驸马陪着,她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金钩倒转,悬着厚重的白色帘子,屋外的阳光射了进来,满室的明亮。
弦月闭上眼睛,头仰靠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双眸陡然睁开,落在陈若熙身上,森寒冰冷,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陈若熙胆战心寒,向后退了两步,有种想要掉头离开的冲动,瞧了旁边的白战枫一眼,正含笑看着弦月,那深邃幽亮的眸是小孩般的局促不安,站在那里,一脸的无措。
“白夫人。”
有那么一瞬,她后悔过,这般光芒四射的女子,男人喜欢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不该为此就取她性命,甚至去害那些无辜的人,但是这一刻,她却还是忍不住暗自要牙,为什么她命那么大,那么多人都死了,她却一个人活了下来。
弦月背靠着椅子,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嘴角上扬,凝神盯着对边的陈若熙,冰寒的眸光,眼底是怎么都无法掩饰的伤痛和痛恨,突然笑出了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晋墨,去追风崖。”
陈若熙心头猛然一震,几乎不敢看弦月的眼睛,紧紧的拽着手中的袖帕,大脑有瞬间是彻底空白的,仿若被雷轰了一般。
弦月如风一般从她的身边经过,似笑非笑。
在陈若熙看来,这就是一直披着羊皮的狼,随时随刻都有可能把身上的羊皮扔掉,然后张开利爪,将她撕裂成碎片,然后用仇恨将她吞进肚子,丁点也不留。
“王后,白大公子,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府休息。”
陈若熙手抚着小腹,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一贯温柔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白战枫见她脸色发白,想到她已经怀有身孕,可这段时间因为弦月的事情还是忽视了她,前段时间去陈府,陈家太爷再三叮嘱,要他好好照顾她,别让她伤心失望。
“既然身子不适,那就。”
白战枫刚想让她在军营里好好休息,等他回来,一旁的弦月突然笑出了声,那样的笑声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冰冷,嘲讽,讥诮,没有一丝暖意,虽然以前陈若熙几次三番因为自己的事情去找她,不过弦月从来没放在心上,甚至劝他对陈若熙好一点。
“谁都可以不去,唯独白夫人不行哦。”
她笑着晃了晃食指,态度却极为强硬,没有丁点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
陈若熙心一慌,想也不想,直接问出了声。
“为什么?”弦月带笑绕着陈若熙转了一圈,突然凑到她的耳畔,陈若熙脸色越发苍白,伸手就去挡,弦月笑的越发开心:“白夫人不是心知肚明吗?”
“白大公子你只管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白夫人和她肚中的孩子的。”
说完,阴冷的视线直瞟向她的小腹,陈若熙神色慌张,忙用手护住,弦月笑的越发开心。
“看到我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陈若熙瞳孔骤然放大,这张脸,还是和以前一样,素颜明净,却再不能让人觉得轻松,相反,那双眼睛,只要看着那双眼睛,陈若熙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凌迟了一般,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怎么可能,只是猜测,这所有的一切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凤王乃天生凤女,自有上天庇佑。”
陈若熙故作镇定,可声音却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是吗?”冰冷的声音如刀,弦月的双手紧握成拳才,才忍住一剑将她彻底解决的冲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弦月刚出了军帐,白战枫突然拽住了陈若熙的手,厉声问道,刚才的弦月,样子看起来很不对劲,处处针对陈若熙,好端端的,她怎么可能对陈若熙有这么重的怨恨?
陈若熙心里发苦,冷声回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白战枫,我才是你的妻子,为什么她说了几句话,你就来怀疑质问我?”
这样的连名带姓,她是第一次,可无论她怎么叫,都改变不了他的心里没有自己的事实。
陈若熙仰头看着白战枫,眼泪连连,白战枫盯着她看了数秒,慢慢的放开了她的手:“最好没有。”
陈若熙看着白战枫冷峻挺直的背影,松了口气,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如果他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手设计的,会不会一掌把她给劈死,如果那样,她就可以解脱了吧,但是她真的希望,在临死前,他能真心抱她一次。
弦月刚出了军帐,看到向着自己走过来的雷安,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
“弦月姑娘。”
一听声音果然是雷安,弦月向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探着身子看向他的身后,脸上兴奋的笑容跟着消失。
“我一个人来的。”
弦月哦了一声:“你怎么会来?”
“还不是因为你。”
雷安见弦月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从兰城到莲城,连续赶了十几天的路,不要说安稳觉,就是连休息都很少,整个人早就是疲惫不堪,听绿衣说弦月没事,松了口气,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填饱了肚子,粘到枕头就睡着了,刚才才醒。
“前段时间,公子也不知做了什么梦,以为你出了事,放心不下,非要我来瞧瞧,我就说嘛,弦月姑娘吉人天相,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弦月笑了笑,暖意回春,还有那么一个人,一直记挂着她,她失去了那么多,至少现在,她还不是一无所有。
“你这是去哪里?”
雷安见弦月行色匆匆,看到她身后站着的白战枫,依旧防备。
“追风崖,你和兰公子报个平安,等会和绿衣一起去。”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为追风崖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两边的绿草被鲜血染红,直到现在还未能恢复原来的颜色,那样的红色,触目而又惊心。
尸成如山,有仰头望天的,瞪大眼睛,似是无法瞑目,断臂脚肢,根本就分不清那是谁的,干涸的血迹一路洋洋洒洒,如奔腾的河流不绝,入夜的凉风,带着尸体腐烂发出的恶臭,伴着丝丝的血腥,传到口鼻,几欲让人作呕。
“啊!”
陈若熙望着堆聚成山的尸体,身上插满了箭,七零八落的四肢,在火把的映衬下越发的恐怖,不由尖叫出声,半蹲着身子,开始呕吐。
“你怎么了?”
白战枫向后退了几步,走到陈若熙跟前,轻拍她的背,心里有几分歉疚。
她是首辅的孙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现在还怀着身孕,这地方,确实不是她能来的,但是弦月执意要求,这样小小的要求,他怎么能拒绝?
这一次,是他对不起她了吧,如果自己加强戒备,轩辕的军队怎么可能潜到白楚?这些人对她来说,不仅仅是普通的士兵而已。
她本就是个重情义的,这些人,又全都是为她而死,而且那般的凄惨,如果这样做,能让她心里舒服点的话,那就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吧。
陈若熙摆了摆手,起身,拍了拍胸口,还没顺过气来,那尸臭味又是一波波的袭来,让她又是害怕又是恶心,蹲着身子,呕吐的越发厉害。
“公子,我。”
白战枫瞧了眼走在前边的弦月一眼,夜风迎面轻拂,吹的她衣裳飘飞,孤寂而又荒凉,带着说不出的伤感和落寞,难以形容,微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弦月,我让人送若熙回去。”
弦月转过身,一言不发,总是上扬的唇紧抿着,明亮的双眸一片暗沉,明明已经入夏,可这风吹在身上却是冷飕飕的,就像她看人的眼神,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哦。”
弦月淡淡的应了一声,陈若熙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心下吃了一惊,抬头,弦月突然朝着她的方向跑了过来,一把将白战枫推开,扣住了她抬起的下巴:“白夫人不舒服吗?”
眸中的暗光,除却悲痛,再无其他,她笑着,在陈若熙惶然而又恐惧的目光中,松开了她的下巴:“绿衣,给她瞧瞧,可别现在给我出事了。”
弦月抬头看着白战枫,那目光也是冷的,就算是嫁给兰裔轩,成为兰国的王后,她也从来不曾疏远自己,和以前的凤弦月一模一样,但是现在,她的眼神,早就不像是在看朋友,而是仇人,由着深仇大恨的仇人。
白战枫莫名,这样的弦月,还有她对待陈若熙的态度,让他生出了强烈的不安,白鳌也是一样。
想说些责任弦月的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她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更加的忐忑。
“公主,孕妇闻不得这个味,并无大碍。”这样重的血腥,这样重的杀戮,孕妇能适应才怪。
“没事就好。”
弦月笑着握住了陈若熙的手,陈若熙狠狠瞪她,弦月不松手,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王后怎么了?不对劲。”
雷安走到绿衣跟前,小声问道,虽然弦月姑娘有些时候会任性胡闹,但就算是对公子,她也不曾如此严苛,虽然他比较粗线,不过也能感觉的出来,肯定是那陈若熙坐了什么对不起弦月的事情了,低头,看着满地的尸体,还是弄不明白,虽然和雷云是双胞胎,不过他没有他细致的玲珑心。
绿衣抬头看了雷安一眼,没有回答,虽然弦月什么都没告诉她,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弦月拉着陈若熙的手,走向一线天:“那么窄的一条道,很短对不对,你看我们一下子就走完了,可于那日的我而言,却难如登天,你可知,为了让我从这条道上安全过去,有多少人丧生乱箭之下?”
弦月转过身,手指向身后的一线天:“你可记得那个叫你若熙姐姐的女孩?从这里出去,我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以为还有人活着,转过身,她就骑在马背上,浑身上下插满了箭,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她还那么小,应该很怕痛,可是她倒在我的怀中,居然告诉我自己很开心,怎么会觉得开心呢?身上都插满了箭,还那么的疼,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难过?难过的想死,她说她一直想叫我姐姐,公主姐姐,以前一直没敢叫出声,是个傻孩子对不对,既然早就那样想了,为什么不做呢?”
想到那日的芽儿,弦月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些与我何干!”
陈若熙狠狠的甩开弦月的手,她在极力克制,却还是无法控制住,心虚的惶恐,像一只细长的藤蔓,绕着她的颈项,一点点越来越紧,让她无法呼吸。
“白大公子,我身子实在不舒服的厉害,先回去了。”
她朝着白战枫福了福身子,就要离开,手腕却被弦月更紧的扣住:“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答应了会替她们报仇,当然要那人血债血偿,我没让你走,你如何能从这个地方离开?要走可以,横着进来,竖着被人抬出去,我不介意一尸两命的。”
“弦月!”他的心是偏向弦月的,所以才会让陈若熙怀着身孕到这个尸体呈山的地方来,但是陈若熙毕竟是他的妻子,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她现在怀着的都是白家的孩子,这是他的责任,他现在就只剩下责任了。
“白公子,你我相识一场,你若还有半点顾念着我们的昔日情分,不想断绝的话,就不要插手今日之事,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不过也对,我现在身负重伤,怎么会是你白大公子的对手?”
白战枫愣住,生生顿住脚步,以前,她也称呼他为白公子,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冰冷生硬,不带丁点感情,不带丝毫情面,他不得不相信,若是他现在有丝毫忤逆她的意思,她必定会和自己断的干干净净。
她不是他的对手?他白战枫从来就不可能赢的了凤弦月,如果现在,弦月定要取他的性命,他一定不会反抗,因为这样的弦月,他不忍心,他能明白她的痛苦,但是这样愤世嫉俗的弦月,让他心疼,是真的心疼。
“走!”
弦月拽着陈若熙就往无回谷的方向走,白战枫叫了一声,跟着追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答案浮出水面,绿衣愣在原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似还没回过神来,痴痴的回道:“是白夫人害死了她们,是她害死她们的。”
说完,沉着脸,疯狂的追了上去。
“谁想害死谁啊?”
雷安也觉得奇怪,他怎么没看到白娉婷?她不是都是跟着王后的吗?几乎形影不离。还有其他的人,依蓝绿珠她们,也没见个人影,好几次想问弦月姑娘,都被绿衣拽住,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没开口,就红了眼眶,好几次哭出了声,却不愿提起。
白夫人害死了她们,她们?雷安恍然想到什么,也追了上去。
“月影是在这个地方死的,当时这个地方倒着的全部都是她们的尸体。”
弦月在靠近无回谷入口的位置停下:“这里,绿珠为我挡了一箭。”
所有的记忆,那么清晰,一切仿佛是刚刚才发生的,就像是上一瞬,世人都赞她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但是那个时候,她却是那样的无力。
她笑了笑,那么的悲伤,吸了吸鼻子,红了眼眶。
“弦月,是我不好,因为我的失职,才让轩辕的人有机可趁,因为我没能及时赶到,才害的那些人惨死。”
白战枫走到弦月跟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她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瘦小娇弱了,瘦的,只剩下骨头,明明这个人除了睡就只知道吃,可为什么会这样瘦,仿佛只要手微微一紧,就能将她的骨头捏碎,那般的脆弱,那样的让人心疼担忧。
弦月仰头,看着白战枫,又看了看白鳌,笑了。
星空下,素净的小脸苍白,浓密的睫毛不知何时蒙上了水雾,不是没见过她哭,可这样静静的流泪,却是第一次,静静的,却弥漫着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弦月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挥开他的手:“白公子当然脱不了干系,白夫人,我们进去吧。”这件事情,白战枫虽然没有参与,但是他能说这一切和他没有丝毫的关系吗?她想要大开杀戒泄愤,但是却又希望这种疼痛感觉,那些人都是为她而死的,她凭什么发泄?所以,憋着,忍着,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必须承受的,一辈子都背负着这样的枷锁吗?她觉得好累,这辈子,她已经没了幸福的资格,可为什么,要这样伤害那些与她朝夕相对的姐妹,她想要拥有的不多,为什么要一件件剥夺呢?
弦月的声音有些疲倦,拉着陈若熙的手走在前边,步子有些虚浮,绿衣忙上前搀住她,弦月笑了笑:“我没事。”
现在的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有事?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任何意外的,就算是难受的想死,她也不会就此让自己那样死去。
明明是笑,两边的眼泪却流的飞快,四周空旷,山风清凉,可她却觉得压抑,直想落泪,松开陈若熙的手,向里边走去。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再踏进这个地方一步,那些记忆,她根本就不想重温那些记忆,但是这样是不行的,为了对得起死去的那些人,她只能对自己残忍一点,残忍一点,再残忍一点,直到刀插上去,鲜血淋漓,也不会觉得疼痛,因为,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她想和以前一样,潇洒不羁的张狂大笑,很想变成她们喜欢的那个随性不羁的公主,但是不行,她真的做不到。
陈若熙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弦月近在咫尺的背影,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她已经后悔了,这样的弦月让人觉得恐怖,是呀,能成为凤国女王,兰国的王后,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只是依蓝已死,她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不是,这件事与她无关,这些人都是轩辕的人杀了,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个女人,她残忍烧杀了数十万的轩辕将士,轩辕昊不过是杀死了她两百多人,她凭什么这样悲痛欲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都是她活该。
“走。”
白战枫看了陈若熙一眼,声音重了许多:“陈若熙,如果真的是你做的,没人保得住。”如果保她的话,那他今后真的就成了行尸走肉了,他能保得住她吗?他白战枫还有何颜面去面对那个叫凤弦月的女儿?
白战枫相信弦月,她虽然喜欢胡闹,却并非无理取闹的人,他是笨,但并非愚不可及。
陈若熙咬牙,依蓝已经死了,无凭无据的,就算她是兰国的王后,她要是死不承认,她又能奈她如何?
山洞里空气潮湿,环境闭塞,火把的光亮投射在两边,仿若鬼魅,狰狞着脸前来寻仇。
呼呼的风声萦绕,呜呜咽咽的,在这样的深夜,越发恐怖,陈若熙一颗心高高提着,就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紧紧的跟着白战枫,夜里的风吹在身上,像是冰块,背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尤其是微微隆起的小腹,十分的不舒服。
“娉婷姐姐,我来看你们了。”
弦月对着寂静空旷的山崖,幽幽的到了声,身后的雷安吓了一条,白娉婷,她死了吗?难道公子做的梦都是真的?
弦月刚到没多久,白战枫和陈若熙也跟着走了进来。
“公主,这是你要的蜡烛和纸钱。”
绿衣从小隐的手中接过蜡烛和装满了纸钱的篮子,递到弦月手上,话音未消,已经哭出了声,这次弦月带来的,都是凤军的精锐,无论是身手功夫,还是为人处世,都是让人心服口服的,尤其是白娉婷,这些年,弦月一直都在梨花斋,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手处理的,而她们对于弦月的了解,也都是从她的口中得知,如果说她们将弦月奉为神明,那么白娉婷,就是神明的使者,同样给他们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那日,我们被轩辕的军队逼至这绝境,最后用蚕丝编成链子,最后只有二十多个人的时候,树根拔地而起,娉婷姐姐就跟在我的身后,我过去了,她却摔了下去,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都是为了我。”
弦月边说边将篮子里的纸钱洒向山崖,眼泪落的飞快,不过不是亲身经历,谁能明白那日的悲壮,她们死了,她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为了自己倒下,浑身上下,千仓百孔,浑身是血的,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她想象到的都是她们那个模样。
“余下的人牢牢的抱着树根,一些人直接和树根一起飞了出去,而另外的十几个人,担心被轩辕捉住,连累我,全部跳了下去,明明都让她们投降,也告诉她们到时候自己逃跑绝对不会顾忌她们的,为什么还要跳下去呢?她们一个个都还那么年轻,花一样美丽的生命。”
“公主。”
身后的女兵跪在地上,哭出了声。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可想到当时的场面,还是忍不住的伤心唏嘘。
弦月将点燃的蜡烛放在地上,四处展望:“这个地方比凤国皇陵的后山还要荒凉,冷冷清清的。”
“你们在一起打打闹闹都这么多年了,都已经习惯了,现在一下子分开,一定很舍不得,她们应该也很舍不得你们,给她们上柱香,好好送送她们。”
其余的人红着眼睛,走到弦月跟前,接过香火。
“你们也给她们上柱香吧。”
陈若熙看着弦月手中的香,转身瞧了眼那无尽的深渊,心头跳的厉害,原本是伸手去接的手,也不知怎的,居然扬手挥开。
“若熙。”
白鳌低斥了一声,精锐的眸满含警告,陈若熙却装作没看到,她为什么要给这些人烧香,把凤弦月乖乖交出去不就好了吗?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谁让他们笨,断送性命,那是她们活该。
“凤王,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追根究底,她们都是为了你才死的,你说这些,只会让我家公子更加自责难受。”更让她心惊肉跳,可这样心虚的话,她自然是不会说的,而白战枫,就是她最好的借口。
“只是只有白战枫吗?我觉得更寝食难安的应该是白夫人才对吧。”
香火落地,弦月的五指一点点并拢,抬头,扬手,只听到啪的一声,所有的人震惊的望着陈若熙,只见她捂着脸,挺着肚子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跌进白战枫的怀中,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弦月,除了不敢置信,还有不甘还有仇恨。
“弦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战枫将陈若熙护在怀中,虽然他不喜欢陈若熙,但这毕竟是他白战枫明媒正娶的妻子,腹中更是怀着他的骨肉,就算是她真做错了什么,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这就是他的命,身为白家当家无法逃避的命运。
“不过是想给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一个公道罢了。”
弦月轻笑了一声:“白战枫,你就那么不相信白家的军队吗?如果他们那么无能,你们白家怎么可能在楚国屹立不倒那么久?如果他们那么无能,这天下怎么可能还有楚国?如果他们那么无能,你白战枫怎么能等到我凤弦月来?他们再怎么无能,轩辕的大军到达莲城也不可能一无所知,他是如何进来的?白公子,你就从未想过这个中的缘由吗?”
白战枫沉默,弦月提出的这些问题,他自然是想过的,只不过至今还是一头迷雾。
弦月离开之后,以前住在毕罗江畔的百姓就搬迁了回来,毕罗江两岸,时常会有人来往,但就算是这样,轩辕的大军怎么可能突破重重的检查,从毕罗江到达莲城的,尤其是邺城,没有没有通行的令牌,他们根本就过不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日你从西落村匆忙回来,我又匆忙离开,有几个人知道我的行踪?”
白战枫盯着弦月,那张脸,如此惨白,就连笑容,也是惨白的,就像是透明的玻璃,仿佛中间随时都能裂开一条缝隙,然后,彻底的,从他的眼界消失。
“那日,除了你我还有凤军的人,就只有你怀中抱着的女人。”
陈若熙仰头,见白战枫凝神思考,似要被弦月说动,忙从她的怀中站了起来:“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说不定是你的那些好姐妹出卖了你。”
陈若熙仰着头,如果她是因为这个认定自己出卖了她,实在是太牵强了。
“你给我住口。”
绿衣上前,剜了陈若熙一眼,怒声吼道,绿珠依蓝那些人,她们就算是死,也不会做出丝毫对公主不利的事情。
“陈若熙,你再污蔑她们一句试试。”
弦月手指着陈若熙,清亮的眸,火光跳跃,她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地方,污蔑她们的英灵。
“若熙说话虽然过分了些,但是也不是没有道理,你随身带了两百多人,谁能保证她们都没异心,单凭这些就给过陈若熙定罪,实在太过牵强,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但是也不能因此牵累无辜的人啊。”
“原来在白公子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弦月冷哼了一声,凑近白战枫,死死的盯着他的脸,那样的陌生,低低的叹了一声:“白战枫这个人,变的我都快不认识了,这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鲜衣怒马、一身正气的白战枫吗?”
白战枫失神,弦月轻笑,看了晋墨一眼。
白战枫心蓦然一抽,没有说话,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白战枫了,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虽然那个时候的她对自己不屑一顾,但是至少,他还有希望,也能抱着一颗愉悦的心,和她斗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争锋相对,甚至,你死我活。
“白夫人可还记得依蓝?”
晋墨站了出来,走到陈若熙跟前,冷声质问。
“依蓝?”
陈若熙默念了一声,吓的嘴唇发白。
“我和依蓝姑娘一起去了百里屯,她因为发现了夫人的秘密被追杀,为了能让我尽快去找白大公子求救,她一个人引开了追兵,白夫人就一点也没怀疑吗?白公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去莲城?”
“你,你。”
陈若熙手指着晋墨,半天却没说出一个字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这样,她居然有同伙,她不敢置信,她受了伤,非但没有逃跑,而且还掩护同伴离开。
“我听说那日军营的人很少,百里屯的将军和士兵到底去了哪里,是谁让他们离开的,白夫人,你是要我把他们叫到跟前,当面对质吗?白公子,你就不好奇吗,你的夫人怀孕的时候不好好在府里养胎,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在莲城?”
指着晋墨的手指一点点垂下,陈若熙盯着弦月的背影,那般的清冷孤傲,自信笃笃,仿佛这天下间的事情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是做不到的。
也对,凤国的女王,那样一个风华绝代,为世人传颂,百姓爱戴的人,无所不能的女子。“哈哈!”
“哈哈!”
陈若熙看着弦月,忽然大笑出声,疯狂的笑声,有些绝望,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她再怎么隐瞒,也没有用了。
“陈若熙!”
白战枫上前,扣住她的肩膀,脸色铁青:“你说,这不是你做的。”
白战枫瞥了弦月一眼,很快转过视线,那是比陈若熙还要重的慌张,如果真的是她做的,那他今后还有何颜面再去面对弦月?怎么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
陈若熙笑的越发癫狂,挥开白战枫的手,死死的盯着他黑暗幽沉的眸,冰寒冷冽,如孩子般的惶然:“白大公子,是我做的。”
平静的声音,可说出的话,却让白战枫有种绝望之感,上一次死亡谷,他因为老爷子,未能及时捉住她的手,彻底失去了争取她的机会,可现今,他因为他的妻,老爷子给他挑选的女人,差点害死了她。
白战枫松开她的手,整个人像是生锈的铁剑,再没有了以前的光彩锋芒,他忽然间也生出了疲倦,从未有过的疲倦,这种悲痛的感觉,比死亡谷还要浓烈,然后,所有的惶然褪去,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都不会跳动了一般,死寂的,再没有半分生机。
“公子,我这样做都是因为你。”
陈若熙盯着一脸神伤的白战枫,握住他从身上抽开的手,歇斯底里。
“只要有她在,你的眼里心里永远都不会有我的存在,就算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天下之主,不是轩辕就是兰国,白楚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将来迟早是要沦为臣子的,若是公子天天面对着的是你,痴心不悔的模样,我情何以堪?让他日日见你与兰王恩爱,你又置他于何地?我将来孩子又该如何?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的爱,就算是关怀,那也是漫不经心的。”
“是,是我告诉了轩辕昊,凤王来西罗村的事情,并且告诉了她行走的路线,还有通行令牌,也是我给的,凤弦月烧死了几十万的轩辕军队,现在只是死了两百多人,这都是报应!”
陈若熙死死的盯着弦月,言语间振振有词,竟无一点悔意。
弦月冷笑了一声,这就是她所谓的爱,渗透到骨子里疯狂的爱,她明明知道白战枫有多害怕这件事,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还在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甚至将白战枫一起拖下水,这样的女人,比起柳心悠不如,简直比宫少华还要自私,她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点也没顾虑到白战枫的感受。
对,她说的没错,就是她的报应,她手染鲜血,数十万条的性命,她怎么还敢奢望,今生还能再像以前那般,洒脱不羁?
“你给我住口。”
白战枫怒吼了一声,整个无回谷都在震动,抬起手,却半天都没能落下。“公子,你是想打我吗?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都是因为你吗?既然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还要娶我,既然娶了我,为什么不好好待我?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怎么有的,公子心知肚明。”
一夜醉酒,就连拥抱她时,叫的也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那个时候的她,是恨的,却又是欢喜的,她那样的想要一个和公子的孩子,以为这样他就正视她的存在,没想到,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对着怀孕的妻子,冷若冰霜。
“那晚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陈首辅的人对不对?是轩辕的人?”
他忽然想起那晚,那个人鬼鬼祟祟的,当时陈若熙脸色都是苍白的,应该就是心慌,那个人,竟然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离开的,白战枫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喷涌着,像是快要爆炸了一般,那个人,竟然是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开的。
“是,他是轩辕的军师,我本来是要亲自见轩辕昊的,他居然没来,志在天下,野心勃勃,这样好的机会,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杀不了,轩辕昊他就是个废物,难怪会一败涂地!”
白战枫盯着她,手无奈的垂下,转身看着弦月,低低的叫了一声:“弦月。”
“不愧是白老爷子看上的女人,果真是好手段。”
一旁的白鳌,听着陈若熙和弦月的话,一片噩然,向后退了几步,撞在了墙上,突然大笑出声。
“老爷子。”
白战枫转过身,面露担忧。
白鳌盯着白战枫,是愧疚,是自责,还有沉重的痛。
因为展堂和晚晚早早的离开,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想给枫儿最好的,是他害了枫儿,他看着若熙长大,却一点也不了解她,他真是老眼昏花,不对,应该是眼瞎了,不然怎么会选上了若熙,白家数百年的基业因为他的一个错误决定,毁于一旦。
没错,是他害枫儿。
如果当初,不是他坚持,非要让白战枫继承白家的话,如果当初,不是他执意要让他娶妻的话,因为对展堂和晚晚的愧疚,他总是想要把最好的东西给他,却不曾想,这些是不是枫儿想要的,如果现在的枫儿还在秋天山庄,如果他随了枫儿的心愿,游历江湖,现在的他,根本就不用经历这些。
他现在能说什么?代替枫儿祈求弦月的原谅吗?可她这个样子,他从未见过的决绝,无论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吧。
这样一个胸襟宽广的人,如果不是痛到了极致,恨到了极致,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决绝的事情来。
她是很好说话,可一旦决定了的事情,谁能改变的了?
弦月走到陈若熙跟前,伸手摁在她的小腹上,陈若熙一惊,慌忙护住肚子:“你想怎么样?”
弦月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从怀中取出宝剑,一手拽着陈若熙的衣领,雪魄直接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你觉得我不该替那些为我而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吗?”
陈若熙用力挣扎,手捶打到弦月左胸的伤口,弦月闷哼了一声,伤口裂开,鲜血喷涌而出,弦月的脸色瞬间苍白难看了许多,怎么都不松开陈若熙,拽着她的衣领走到悬崖边,陈若熙一下子就慌了,看着万丈的深渊,吞了吞口水。
弦月盯着陈若熙,以往那个高傲的女人,此刻慌张而又害怕,从认识到现在,弦月扪心自问,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全到白战枫,对陈若熙,她是不喜的,可她还是尽己所能,为她排忧,现在,她居然为了那样可笑的理由,想要赶尽杀绝。
没错,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报应,但是芽儿那些人是无辜的,她还那么小,还有依蓝她们,再过不久,她们就可以自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你也知道害怕吗?”
弦月冷哼了一声,拽着陈若熙的手用力一推,陈若熙的身子前倾,闭上眼睛,尖叫了一声,脸色铁青。
“弦月。”
白战枫大喝了一声,扣住了弦月的手,另外一只手拽住了陈若熙。
白战枫满目沉痛,几乎不敢去看弦月的脸:“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你杀了陈若熙,也改变不了什么。”
白战枫不想说这样的话,但是此刻,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该说些什么?他已经是在地狱的人了。
弦月轻笑了一声:“谁说的?”
盯着白战枫的眼满是讥讽:“娉婷姐姐那些人看到她应该就会瞑目了吧,我也不会那么难受。”
弦月盯着陈若熙铁青的脸,浑身都在颤抖,笑靥如花:“看看,我不过就是轻轻一推,她就吓成这个样子,星空凝碧她们应该也是一样吧,心里害怕的要命。”
她们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绝的跳下去的?
“白大公子,你别以为我们公子不在,弦月姑娘受了伤,你就能欺负她了,血债血偿,你家夫人害死了那么多人,就算她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还,我们王后没迁怒整个白楚,已经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别不把我们兰国当回事。”
虽然绿衣弦月什么都没说,一番下来,雷安就算不怎么聪明,但毕竟跟在兰裔轩身边这么多年,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居然敢害弦月姑娘,就该将她千刀万剐,弦月姑娘和白娉婷的关系那么好,现在她突然离开,还是一下那么多人,她如何能承受的主?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还敢理直气壮,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弦月笑着点了点头,眼眶红的越发厉害:“对,当我们凤国的人都死了吗?”
白战枫盯着弦月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弦月身后的力量多么的强大,就算是倾尽白楚,要和她斗,不过是拿着鸡蛋去撞石头,无异于自取灭亡。但是那个人是他白战枫的妻子,还怀着他的孩子,她做的这一切大多是因为自己,他如何能做到坐视不管?
责任,果然将他的凛然正气都磨光了。
但是现在的他,除了责任,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失去了弦月的他,活着不就是因为白家,因为老爷子吗?
“王后。”
白鳌突然跪在弦月的跟前,将一块白色的刻着老虎图案的玉牌递到弦月跟前:“将来我们白家终究逃脱不了为人臣子的命运,但我相信,这天下之主必定是兰国无疑。”
精锐的眸不再锋利,白鳌颓丧着脸,一脸悲痛,瞬间苍老了十岁,再没有了以前的精神:“这是历代白家家主的信物。”
“老爷子。”
白鳌仰头,森冷的目光在陈若熙的脸上划过:“给我住口。”
“两百多条人名换一个白楚,王后,这并不亏。”
“是呀,不亏。”
弦月笑了笑,接过白鳌递过来的玉牌:“这东西早晚都是我的,我提前收下了。”
她的剑依旧指着陈若熙:“还有你们白家宝库的钥匙,也一并交出来吧。”
“凤弦月,你别欺人太甚。”
弦月不语,拿着剑的手微微一偏,陈若熙白皙的颈项顿时有血流了出来,弦月笑了笑,对着白战枫挑了挑眉:“刀剑从来无眼。”
“这本来就是你的。”
白战枫从怀中取出宝库的钥匙递到弦月跟前:“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就算是和陈若熙成婚,她现在怀了白家的孩子,他也未曾想过,将这个东西交给她,这是弦月的,既然他已经送了出去,无论她想不想要,那都是她的。
弦月冷笑,对着绿衣示意:“这是用两百多条年轻的生命换来的。”
战枫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心里发苦,看了眼弦月的剑:“放了她吧。”
这是身为丈夫的责任。
弦月抬着下巴,端详着怀中的玉牌,轻笑:“白家军不好接手吧,我会向白楚还有天下交代清楚的,到时候还请白老爷子和白公子证实,他们会知道,这是我该得的。”
陈若熙一听,想到被全天下的人指责,心里越发慌乱,咬牙切齿:“凤弦月,你得寸进尺。”
“给我滚,在我还没反悔之前离开,今后也不要再让我见到,下次我可不能保证,自己的剑划破的会不会是别的地方。”
弦月轻叹了一声,手中的剑挥舞,众人一阵的眼花缭乱,刺耳的尖叫声在谷间飘荡,青丝飞扬,尽数落在弦月手上。
陈若熙双手捂住脸,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截掉的头发,已经被白战枫拽了出去。
“恩断情绝,白大公子,我们两不相欠。”
白战枫停下脚步,拽着陈若熙的手一紧,脊背挺的笔直,重重的恩了一声,那是绝望的诀别。
发生了这么多事,就算只是见面,他也没那个资格了。
就在刚刚,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彻底麻木了,行尸走肉般的感觉,好像死了一般,可现在,他居然疼起来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你的拧着,疼的他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的手撑在墙上,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公子!”
陈若熙见白战枫脸色惨败,吓了一跳,刚想要过去,却被白战枫无情的挥开,白战枫勉强撑着精神,一双幽深的眸,死死的盯着满脸泪痕,慌张恐惧的陈若熙,没有一点怜惜,那是比绝望还要冰冷的痛恨。
这一刻,她终于后悔。
她所做的一切,非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且还将白战枫推的更远,这个人,今后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吧。
“陈若熙,今后你不再是我白战枫的妻子,至于这个孩子,你要不要生下,随你的便,孩子生下之后,你立马滚出白家。”
他这辈子最最后悔的不是那日在断崖上松开了弦月的手,而是娶了这样一个女人。
“不,我不要,公子,我真的知道错了。”
陈若熙看着白战枫居然离去的背影,追了上去,却怎么都追不上,她傻傻的站在原地,打掉这个孩子,她舍不得,她现在就只剩下这个孩子了,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从她的身边把这唯一的希望抢走,她会疯掉的,一定会疯掉的,还有爷爷,那些陈家的人,如果他们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他们还会接纳自己吗?所有的人都会讨厌鄙夷她,她会疯掉的,一定会疯掉的,还不如杀了她算了,一了百了。
陈若熙心绪紊乱如麻,看着从身边经过的白鳌,紧紧的握住他的手,“老爷子,你一定要帮帮我,今后我一定会料理好白家的。”
白鳌看了陈若熙一眼,一贯精锐的眼神茫然而又空洞,他已经没有了力气,整个人,彻底的,精疲力尽,他对枫儿的弥补,却将他推向了万丈深渊。
他拨开陈若熙的手,“白家都没了,还要你做什么?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让枫儿娶了你。”
如果不是他的擅自主张,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他瞎了眼啊。
“你们都听到了,这白家本就是我该得的。”
弦月大喝了一声,那些隐在暗处的楚国将领走了出来,看着弦月,孤傲而又冷清,她,并没有做错吧。
“你们会怪我吗?”
弦月望着万丈的悬崖,无力的坐在地上,哭出了声。
“公主。”
所有的人全部跪下,跟着垂泪。
“绿衣,我也讨厌战争,要是打仗的话,应该会有很多人和月影芽儿她们一样吧,就算是遇上我这样的人,依旧不幸,天下早点太平多好。”
那样的话,就不会背井离乡,不会和父母走散,那些原该不幸的人是可以幸福的。
“不要再跟着我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只为自己而活。”
再不要那么傻,含笑为她牺牲,她承受不住。夜已深,白日里喧闹的军营安静的可以听到那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噗噗声。
营帐内,燃着火烛,昏暗的光亮,映衬着一道细瘦的身影,静静的坐在案桌前,挺直的脊背,僵硬,瘦弱的让人心疼。
“王后,这是王上让我交给你的。”
寂静的夜里,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弦月跟前,单膝跪地,手中拿着信笺。
“给我。”
跪在地上的男子递上书信,悄无声息的离开。
弦月打开信封,摊开纸条,方遒的字体,是她熟悉的,一笔一划皆透着高贵。
夜里的凉风,吹走了手中的纸条,落在地上,一如她的心,从谷底跌落了地狱。明明都已经是六月天了,可那风吹在身上,却让人冷的直打颤。
弦月跑到床边,用被子紧紧的将自己裹住,靠在床上,全身蜷缩成一团,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从心底生出的寒意,冷的直打哆嗦。
“公主。”
绿衣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弦月,微亮的火烛,橘黄的淡光洒在她的脸上,苍白而又透明,那睁开的眸,是冰冷的绝望。
“公主。”
屋外的风随着她一同进来,卷起地上的白纸,绿衣蹲下身子捡起,在看到上边的内容时,弯曲的脊背僵住。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极力隐瞒,就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没想到,这样的消息,还是在公主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让她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
绿衣心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个时间,公主遭受重创,九死一生,我担心公主会承受不住,就悄悄瞒下了。”
绿衣捡起地上的纸条,走到弦月跟前,单膝跪下:“属下该死,请公主责罚。”
弦月松开身上紧紧裹着的被子,神情茫然,仿若迷失的小孩,明明心里是极难受的,也想要痛哭一场,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原来,哀痛到了极点是哭不出来的,还是,她的眼泪,真的已经流干了?
“绿衣,你怎么不离开?不是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离开吧,我累了。”
死也好,活也罢,只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的。
弦月叹了口气,从床上跳了下来,迅速整理好衣裳,绿衣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公主,轩辕的世子妃想要见您,她就在外头。”
她最想做的,就是守在公主身边,月影她们也是一样,她们都不在了,她更要留在公主身边好好照顾她了,尤其是她现在这个样子,谁能放心的下?“一别数年,世子妃还是和以往一样,美艳高贵。”
一如初见所想,就算是荆钗布裙,依旧难掩一身高贵,高扬着下巴,只是那双明媚高贵的凤目染上了沧桑。
弦月看着站在跟前的宁云烟,有些意外。
轩辕的世子妃,不在轩辕的皇宫,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弦月姑娘何时会说这样虚伪恭维的话了?”
“世子妃谦虚,我说的都是实话。”
弦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坐在桌上,双腿悠闲的翘起,盯着宁云烟,似笑非笑。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既深夜造访,必定是有紧要的事情了。
她的悲伤与痛,从不会让外人知道,尤其是这个时候,面对聪慧的轩辕冷傲的世子妃。
宁云烟见弦月不紧不慢的,咬了咬牙,脸上却还是端庄得体的笑容,扬了扬身上的长裙,单膝跪在弦月跟前。
弦月俯身,心里不无诧异,她与宁云烟相处过几日,虽然时间不长,对她的脾性却还是有几分了解,这般高傲的女子,怎么会轻易与人下跪?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弦月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伸手去扶宁云烟:“你我同位公主,同位世子妃,你这般做,我和担待不起。”
宁云烟反握住弦月的手,仰头看着她:“王后冰雪聪明,怎会不知我今日前来的目的?”
弦月轻笑了一声,松开她的手,重新坐回桌上,算是默认了她的话:“我不知,在云烟公主的心中,最重要的不是权势地位,荣华尊崇吗?这个时候,你不在轩辕争夺那些,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我不知,云烟公主心高气傲,高高在上,有什么能让你放下自尊,甘心下跪?我不知,对于一个杀害我同伴的人,要用什么理由让自己做到宽恕?”
每个人都向她下跪,请求她的原谅,可无论怎么做,那些人都回不来了。
下跪有什么用?如果下跪能让那些人回来的话,那她便在追风崖跪上三天三夜,可惜,无论她再做些什么,那些人都回不来了,那一张张笑脸,有生之年,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
宁云烟盯着弦月,突然笑出了声:“高处不胜寒,这不是王后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吗?世子在轩辕,百姓爱戴,群臣拥护,我这个世子妃走到哪里不都是前呼后拥,如众星拱月一般,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担心国破家亡,地位不保。一个人在高处站的太久,听惯了那些溢美谄媚之词,见到的也不过都是些奉承巴结的面孔,久着久着就开始习惯,习惯了之后便开始厌恶,会觉得寂寞发冷,而我所能寄予希望和温暖的人就只有世子一人,就像你说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世子被困白楚的消息已经在轩辕传的沸沸扬扬,他又不在轩辕,轩辕国内,那些人跃跃欲试,原来,往日的恭敬阿谀不过只是虚伪的面孔罢了。”
人情冷暖,她早就已经见识到,可像现在这样的,墙倒众人推,她算是见识了,原来,就算是公子那样的人,也有人不服气,他功勋卓绝,百姓才能爱戴,可这一次,轩辕的三十万大军折损大半,余下的还未回去,整个轩辕,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担忧自己的儿子丈夫,再被人煽风点火,世子他就成了众矢之的,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她策划的吗?
世子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不该是没得到这个天下,而是,娶错了人,如果当初他能娶到的是这凤国公主,现今来说,他何愁大事不成?而非像现在,如过街老鼠一般,多年来,在轩辕建立的威严,也尽然失去。
“这些云烟姐姐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身边的人,或有真心,也必定会有虚情假意,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朋友,不过是利益将大家相互捆绑在了一起。”
宁云烟起身,走到弦月跟前,叹了口气:“这次,就当我求你,放了世子吧,轩辕已乱,三皇子他们有你的支持,世子也已经失去了民心,就算是他现在赶回去,一切也都来不及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那些人的事情我略有耳闻,我们轩辕何尝不是损兵折将?不过是为了各自的目的罢了,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也会这样做的。既是战争,伤亡在所难免,但若是擒杀了主帅,这战争也可免了,若不是因为你,世子不会离开轩辕,如果他没离开轩辕,你的计划怎么可能进展的那般顺利?”
“世子妃,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仅仅因为这些,就让我放了轩辕昊吗?轩辕世子野心勃勃,他既能得你倾心,才智谋略必不在话下,我若是纵虎归山,岂不是后患无穷?”
弦月盯着宁云烟,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宁云烟还是捕捉到了。
“云烟记得,还欠王后一个条件,那些人确实不能枉死,这第三件事,我会替王后办妥,若是王后满意,就放了世子吧。”
宁云烟跪在地上,很快站了起来,扬长离开。六月的瀛城,不像楚国,整日阴雨绵绵的,这里的一年四季多为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皇宫里却是冷冷清清的,那丝丝的暖风,吹的人的心寒冰似的,仿佛都快要结冻。
还没入城门,远远的就瞧见那紫色的身影,温润如玉一般的笑容,那样的熟悉。
“兰裔轩,是你啊。”
淡淡的声音,说不出的疲倦,连日来快马加鞭,她从未休息,她的声音是疲倦的,可整个人却没有丁点的知觉,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已经没有任何的作用,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座冰冷的机械,仿佛已经没了心。
“嗯。”
兰裔轩走到弦月跟前,揉了揉她的发丝,将她揽在怀中,弦月靠在她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哥哥在哪里?”
兰裔轩沉默了半晌,伸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我后悔告诉你了。”
如果知道追风谷的事情,这件事,他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瞒着,凤久澜对她那般重要,单就这个人的噩耗,她就已经承受不住,遑论还有白娉婷她们的事情,这样瘦小的她,就像是碎裂的玻璃,他该怎么办?
“雪桑殿。”
弦月轻轻的恩了一声,放在兰裔轩肩上的手紧握成拳,修长的指甲,仿若尖锐的冰刀,将她的手指割破,然后连着手指的心是漫无边际的疼痛,可身体上的这种疼,她却没有一点反应,胸口的位置,像是裂开了一般,丝丝缕缕的,然后整个人都仿佛要碎裂了一般。
兰裔轩以为怀中的人会发疯的将他推开,会癫狂的捶打着她发泄,可是都没有,她只是轻轻的将自己推开,淡淡的说了一句:“带我去见他。”
清亮的眼眸像是结了千年的寒冰,神色平静淡漠,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一切人与物都已经离她远去。
这样的她,更加让人担忧,动了动唇,这一刻,所有的言语,似乎都太过苍白。
雪桑殿外,白衣灰裳,乌压压跪了一地,见到弦月,有些意外,齐齐恭敬的道了声:“王上。”
哀凄的声音,似还有些担忧。
弦月看了她们一眼,仿若没有灵魂的玩偶,扯出的苍白笑容,木然的点了点头。
“王上。”
雪桑殿的院内,齐齐跪着朝中的大臣,面色悲戚,他们是真心为这爱民如子,仁厚宽德的太子感到心伤。
太子和王上情深,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凤国的皇嗣单薄,尤其是到了弦月这一代,就只有弦月和凤久澜二人,相比于外边的人山人海,雪桑大殿的人倒有些少,大多是朝中的几位股肱大臣还有生前贴身伺候凤久澜的下人。
“王上。”
云轻痕看到弦月,开始有些意外,看到她身后的兰裔轩,顿时明白。
“哥哥,我回来看你了。”
紫金棺木已经合上,弦月伸手轻轻抚摸着那雕镂精致的花纹,那般小心温柔的动作,仿佛那个人就是他们的殿下,他们王上最挚爱的兄长。
“你怎么就忍心离开我呢?”
弦月围绕着石棺转了一圈,浑身的力气被抽空,颓然倒在地上。
“王上。”
云轻痕想要上前,被兰裔轩制止:“由着她吧。”
如果这些都不让她做的话,她心里压抑了这么久的痛苦,该如何去发泄才好?
弦月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头顶的石棺:“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好像也失去了意义,真的没有丁点的意义,大家都走了,就剩下我一给个孤零零的。”
“就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弦月坐在地上,不停的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兰裔轩站在她身旁蹲下,静静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那石棺发呆。
我们两个,她选择的一直是你。
你走了,她还有我,可她却觉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心里的痛,她心里伤,就只有你能弥补。
“王上,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白寿上前,跪在弦月的身后,哭着劝道。
“还请王上节哀。”
其余的人也跟着叩头附和,这并非奉承迎合,而是出自真心。
王上少年英才,比起凤国的开国之君,便是有过之而不及,现在朝堂平和,百姓安居乐业,多亏了王上,不然的话,他们必定和燕楚等国一样,颠沛流离。
“白大人。”
弦月转过身,跪在白寿跟前:“我对不住你。”
白寿如何能不知道弦月所指的事情,追风谷一战,他已有耳闻。
“微臣惶恐。”
白寿的声音哽咽的厉害,老泪纵横:“娉婷身为臣子,理当为王上尽忠,王上切莫自责,那是她的福气。”
白家英烈,娉婷此举,没有辱没白家,就是可惜了,他这般乖巧聪慧的孙女,不过他是骄傲的,他的孙女,巾帼不让须眉。
人生自古谁能无死,死得其所,便不枉人世一遭。
“轻痕,将石棺打开。”
“王上。”
云轻痕跪在弦月跟前,犹豫踌躇,十分为难。
“我自己来。”
弦月起身,身子却被云轻痕抱住:“王上,请恕属下犯上之罪,殿下生前再三叮嘱,不能让王上瞧见他最后的模样,也毋须王上送他最后一程。”
“月儿,逝者已逝,既是你哥哥的意思,就不要让云统领为难了。”
凤久澜那个模样,弦月看了只会更加难受罢了。
弦月看着兰裔轩,紧紧扣着石棺的双手,一点点慢慢松开。
“这是娉婷姐姐最后留下的,你让哥哥拿着,黄泉路上,他们两个也好做个伴。”
弦月取出白娉婷最后留下的玉佩和缠绕着发丝的金簪:“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们生前因为我不能在一起,现在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云轻痕小心接过,一一应下。
“把信阳殿的那些宫女都放了吧,哥哥他善良仁厚,一定不想牵连无辜,有娉婷姐姐一个人就足够了。即日起,白家的长女就是我们凤国的太子妃,这件事情就麻烦白大人了。”
白寿闻言,喜极而泣,三呼万岁叩谢圣恩。
“她是个痴人,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死后终于能如愿了,微臣替娉婷叩谢圣恩。”
弦月点了点头,是个痴人,要是她还活着,知道哥哥离开,必定会生死相随的吧。
生不能一起,死后同穴,也算了了她毕生心愿。
“既然是哥哥的意思,我自然不能忤逆的,轻痕,这里就交给你了。”
转身离开的背影,孤傲而又决绝。
这是她生命中最最亲近的人,她却一如从前没有回头,灵魂已经从身体抽离,机械而又麻木。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心,因为疼痛,就和血液一样,已经成为了她声明中分隔不了的一部分。
“月儿。”
兰裔轩跟在弦月身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要上前,将那个人呵护在怀中,拍着她的肩膀,哄着她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这样的想法,莫名的强烈。
“兰公子。”
弦月转过身,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嘴角忽然有粘稠的液体,一点点渗了出来,她整个人,痛的已经快要裂开了。
太阳白花花的晃眼,刺得她胀痛的眼睛越发的生痛,天地旋转,那刺目的光芒消失,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跌落了比死亡谷还要恐怖的深渊。
“月儿!”
兰裔轩惊叫了一声,将弦月抱在怀中:“传太医。”
她真的觉得好累,从未有过的疲倦,可这次,她找不到支撑的点。
兰裔轩看着弦月,看着那张虚弱苍白的脸,不由想到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心疼,一颗心仿佛被紧紧的拧在了一起,他感觉自己也不能呼吸了一般。
“兰裔轩,咳咳——”
弦月轻叫了声,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将她白色的衣裳染红,阳光下,那紫色的衣裳,也变成了暗紫色。
“别说话,月儿,我还在你身边,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弦月扯着嘴角,笑了笑,那鲜红的血迹衬的那张脸越发苍白,兰裔轩心一窒,刹那间,只觉得不能呼吸。前来诊脉的太医叹了口气:“这病说好治也好治,说难治也难治啊。”
“从脉象上看,王上气虚体弱,忧思成疾,再加上劳累过度,殿下,唉,王上和殿下的关系素来要好,这样的打击她如何能承受的住,现在只有兰王能劝得了王上,只要王上放宽心,静心调养,很快便会康复的,微臣先去开几幅静气宁神的药。”
兰裔轩点了点头,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弦月,却是第一次这般的没有自信。
“你们随太医下去。”
“是。”
所有的宫女太监随同一起离开,整个寝宫就只剩下兰裔轩和弦月二人。
兰裔轩坐在床榻旁,握住弦月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的双手紧紧的捂住弦月的手,然后放在脸上:“有没有好点?”
他轻声问道,床上的人依旧静静的躺着,动也不动。
“弦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她还有他,而他却不是她最想拥有的,是吗?
兰裔轩说完,将她的手放进被子:“我知道你醒了,我就在屋外,有什么事叫一声。”
兰裔轩起身,手被弦月拉住:“为什么要告诉我?”
“不想你抱憾后悔终生。”
弦月轻笑了一声,那些原本被冰冻的眼泪却溢了出来:“回来了又怎么样?照样不能看他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
“月影,绿珠,娉婷姐姐,芽儿,现在是哥哥,兰公子,那么多的人,一下子全部从我的生命彻底消失,白天我心里难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也哭不出来,好像自己都已经不是自己了,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玩偶,我现在倒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玩偶了,没有心,不会痛,更不会伤,心里空荡荡的,感觉不是心碎,而是麻木的快没有心了,再怎么努力,都拼凑不起来了。”
弦月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脸颊,沾湿了枕头。“不是还有回忆吗?你人生当中,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你哥哥给的,多想想那些让你快乐的事情。”
兰裔轩蹲下身子,将她眼角的泪痕擦干,却怎么都擦不完。
“兰公子。”
弦月拉住他的手捂住脸,哭出了声,无助的就像是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兰公子,怎么办?那些记忆也不能让我快乐了,难受的都不能呼吸了。”
就算是那些美好的回忆,回想起来也是冰冷苍白的,让她心痛的无以复加。
“凤弦月,你的命不只是自己的。”
如果他没有办法将她留住,那责任和使命呢?
弦月恩了一声,将眼泪擦干,拉过被子,将头盖住:“兰公子,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是你哥哥让我交给你的。”
兰裔轩将信放在被上离开。
寝宫内静悄悄的,弦月掀开被子,看着掉在地上的信件,伸手捡了起来,坐在床上,犹豫了很久,才将信拆开。
“我希望成为一棵树,干净不染纤尘的梨花树,挺拔的身躯,苍翠充满生机的叶子,干净不染纤尘的花瓣,牢牢的扎根在凤国,为我的月儿遮风挡雨,就算是百年之后,我依然会在这个地方,默默的守护着我的月儿,永远不会离开。”
“哥哥有什么愿望吗?”
“我希望能成为一棵树。”
“一棵树吗?为什么?”
“挺拔的身躯,苍翠充满生机的叶子,牢牢的扎根在凤国,为我的月儿遮风挡雨,就算是百年之后,我依然会在这个地方,默默的守护着我的月儿,永远不会离开。”
“那我就是风,无论走到哪里,都把哥哥的叶子带在身边。”
“在梨花山的时候,看到那些盛开的梨花时,我总会想起哥哥,洁白污垢,不染纤尘,我希望哥哥一辈子都能够那样,干干净净的,和太阳一样温暖,不要因为我手染鲜血,那些事情都让我一个人来做好了。”
“哥哥。”
素白的宣纸,被泪水打湿,与黑色的笔墨融合。
“兰王他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男子,磐城我便属意他,只是不知其意,恐你遭人利用,我看的出来,他对月儿是一片真心,定能照顾你周全,将你托付给他,哥哥便放心了,我的月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子,能配得上世间的任何男子,更值得任何男子一心对待。月儿,哥哥只愿你是最简单的人,过最平淡的生活,今后,你便只照顾好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王上她怎么样了?”
凤久澜的灵柩已经送入了皇陵,云轻痕刚回来,就来雪桑殿了。
“照吃照睡。”
兰裔轩倒了杯茶,递给上气不接下气的云轻痕。
“没哭没闹?”
兰裔轩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云轻痕惊呼出声,兰裔轩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加令人担忧。
“我去看看王上。”
云轻痕不放心,将饮尽的茶杯放在桌上,就要去找弦月。
“由着她,让她好好静一静。”
兰裔轩端起茶杯,清幽的茶香扑鼻,他笑了笑:“这个时候,凤弦月怎么会哭闹不止?这边的事情有我。”
傍晚,天色阴沉,空气中透着闷热的气息,远处的天边云层翻滚,黑压压的一片,狂风大作,卷起园中的花草狂舞,电闪雷鸣不断。
“要下雨了。”
兰裔轩走到床边,身上的紫衣狂舞,簌簌作响,抬头看了那汇聚的乌云,探过身子,看了眼旁边的屋子,房门禁闭。
弦月躺在床上,两边的窗户是敞开着的,砰砰作响,房内燃着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被风吹灭,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晚上,黑漆漆的一片,耳边是疾驰的风声,呼呼作响。
风声刚过,雷声未止,外边忽下起了倾盆大雨,滴答滴答的落水生,从屋檐上,一下一下的打在地面上,弦月看着窗外梨花落尽的梨花树,脑袋昏昏沉沉的,渐渐的睡了过去。
“月儿。”
“月儿,哥哥来看你了。”
“不怕不怕,哥哥陪着你。”
耳畔,是温柔而又熟悉的声音,他就站在床边,唇边含笑,宠溺的看着自己。
“到哥哥怀里来。”
“哥哥,哥哥。”
弦月一脸开心的笑容,跳到凤久澜的身旁,就要靠在他的怀中,那个一直站在床畔的人却突然离开。
弦月的眉头拧成一团,细密的冷汗从额头冒出,小脸苍白的近乎晶莹。
“哥哥!”
“哥哥!”
弦月大叫了几声,直接从梦中惊醒,整个人却迷迷糊糊的,窗台外,枝影晃动,森冷如鬼魅晃动。
“月儿。”
“月儿。”
弦月循着那模糊的影子,直接冲了出去。
外边,疾厉狂风,滂沱大雨,弦月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衫,冲到走廊,追寻的影子忽然消失。
“哥哥!”
弦月大叫了一声,忽然跑到了马房。
兰裔轩担心弦月,未能入眠,听到弦月的叫声,忙跑了出来,见她穿着单薄的内裳站在走廊上,忙跑回房间,取了衣裳,推门追了出去,走廊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弦月的影子。
“月儿。”
“月儿。”
宫里的下人们被惊醒,纷纷穿戴好衣裳跑了出来,四下寻找。
“我已经让宫里的侍卫们去找了,王上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的?”
信阳殿的云轻痕听说弦月不见了,急忙忙赶了过来,原想要抱怨几句,见兰裔轩身上的衣裳全被雨水打湿,发丝凌乱,慌乱而又狼狈,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公主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兰王时时守在她的身边,也看不住。
“大人,方才侍卫来报,说瞧见王上骑马离开了。”
“往哪个方向走的?”
“已经让人去问城门的守卫了,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那侍卫的衣裳也都湿透了,如落汤鸡一般。
“骑马离开的?”
兰裔轩自言自语:“给我备马。”
他指着身前的侍卫,转而对身旁的云轻痕道:“你在这里等消息,我先去追她。”
黑夜,白天,再然后又是黑夜,可一直都是连绵的阴雨天。
弦月骑在马背上,她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就是筋疲力尽,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身上烫的厉害,紧贴着身子的衣裳像是起火了一般,而她,一直是靠着顽强的毅力撑着,撑着去皇陵见凤久澜。
不能见最后一面,从最后一程,但是她很想好好陪陪他。
哥哥,你知道吗?我心里好难过,我不要一颗冷冰冰的梨花树,她贪恋的是那个人身上的温暖。
你一定很想见见我,听我叫你一声哥哥吧,绿珠依蓝她们都不在了,皇陵的后山空荡荡的,你一个人,会很寂寞。满山的花草树木,远远的看到那熟悉的并不显眼的坟墓时,弦月松了口气。
从马背上跳下来,两天一夜,滴水未进,胸口的伤口裂开,淋湿了的衣裳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疲于奔跑,不知疲倦,身上早就没有了力气,双腿还没站稳,便摔在了地上。
这样虚弱而又狼狈的凤弦月,从未有过。
“哥哥,我来看你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是说过的吗,会照顾好我,不让任何人欺负我的?明明说好了的,要一辈子守护我的,为什么这么早就离开我?你还要给我晃秋千,晚上的时候你还要哄我睡觉,夏天的时候陪我一起坐在屋顶上看天上的星星,我为你吃了十多年的苦,这些事情你才为我做了四年,这不公平。”
雨还在下,黑漆漆的夜空,狂作的大风有些幽冷,像是鬼魅的呜咽,可她却不知害怕,仰头,雨水从天而下,她却早就分不清楚那冰冰凉凉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生命中的温暖就只有那么多,就只有哥哥,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为什么?因为我有了兰裔轩就要抛弃我了吗?那好,我不要他了,我从他的身边离开,我陪着你,永远的陪着你,好不好?哥哥,你醒过来好不好?凤久澜,你活过来好不好?”
寂静的夜里,空幽的山谷,就只有她歇斯底里的哭叫声,配合着那滴滴答答的落水声,谱出悲戚的曲调。
两天两夜的大雨,道路早就是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的,一步步朝着走进皇陵。
“哥哥,我真的好难受,难受的快要发疯了。”
那么多的事情,一下子全部压在身上,就算是呼吸,也只有疼痛。
她吸了吸鼻子,垫着脚尖,伸手去打开皇陵的机关,忽觉得后脑勺一痛,整个人晕了过去。
“弦月。”
一身白裳,融进漆黑的夜,那原本温和清俊的眸早就被沧桑悔恨取代,君品玉搬过弦月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伸手撷取她眼角的泪水,放在唇边,笑了笑:“果然是苦的。”
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弦月,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你比轩辕昊优秀,将来定能成为一代贤后,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我会救活凤久澜的,我们会看着你幸福的。”
君品玉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瓶子,用嘴咬开,放在她耳边:“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话音刚落,瓶子里忽有一条青黑色的虫子跑了出来,一点点慢慢的爬进弦月的耳中,而另外一边,一条肥肥的血红色虫子,钻了出来。
“月儿。”
“月儿!”
君品玉一惊,将弦月小心的平放在地上,摸了摸她的脸:“忘忧,忘忧,这是我欠你的,弦月,你要幸福。”
“谁!”
雨水四溅,水雾弥漫,兰裔轩最先瞧见便是那白色的背影,心头一惊,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君品玉,你对月儿做了什么?”
兰裔轩追了几步,眼角瞥到倒在地上的弦月,湿漉漉的,身上都是污泥,忙退了回来。
“十日后,自会醒来。”
兰裔轩抱起地上的弦月,追了上去:“君品玉,你什么意思?”
回答他的就只有滴答滴答的雨水声。
“月儿。”
“你怎么了,月儿?”
兰裔轩盯着弦月发白的脸,满身的血迹,吓了一跳,纵身上马:“我这就带你回去。”兰裔轩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人,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用了太医熬制的药,比起那日,脸色好了许多,十天的时间月马上就过去了,她却半点没有清醒的意思。
“月儿。”
“月儿。”
他低声呼唤着怀中的人,想要伸手撑开她紧闭着的眼睛,他从不知,自己的耐心竟是这般的差,还没到十天的时间,就已经彻底磨尽,君品玉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真的如凤久澜说的,是为了她好吗?十天都过去了,她怎么还没醒?
从未有过的恐惧,颤栗,茫然像是一根生长着的藤蔓牢牢的将他绑住,害怕而又无助,害怕怀中的人再不会睁开那双明亮的眼睛,害怕她睁开眼睛之后又会有其它让他胆战心惊的事情发生。
“兰裔轩爱凤弦月,很爱很爱。”
凤久澜低头,吻上她的唇,那温热而又微弱的气息,让他觉得安心。
“嗯。”
兰裔轩趴在弦月身上,忽听到一声细微的轻吟,然后是一声尖叫,接着他整个人被推开,弦月捂着自己的胸口,苍白素净的小脸拧成了一团:“好痛。”
兰裔轩狂喜,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她皱着眉头说痛才回过神,狂喜,冲过去抱住弦月:“你终于醒了。”
“松开。”
压的她伤口更痛了。
“不放。”
兰裔轩像个小孩般胡闹。
“又亲又抱的,占我便宜,找死啊。”
弦月低头,想也不想,锋利的牙齿,直接咬上了兰裔轩的肩膀,很是用力。
兰裔轩一点也不觉得疼,相反笑出了声,这样的刺痛熟悉而又真实。
“月儿,月儿。”
兰裔轩兴奋的唤着弦月,弦月松口,推开兰裔轩,表情有些迷惘:“哎呀,你是谁啊,叫的那么亲密,放开,我快不能呼吸了。”
兰裔轩松开弦月,盯着弦月,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没有蚀骨的痛楚,也看不出任何对他的爱恋。
弦月盯着兰裔轩,一身紫衣,胡子拉碴的,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还在掉眼泪,她有些受不了的皱眉:“一个大男人,居然掉眼泪。”
看到他哭,为什么自己心里觉得酸酸的,偏头,看向窗外,入目是梨花落尽的梨花树,吸了吸鼻子,为什么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呢?
兰裔轩一愣,随即想到君品玉,心下了然,握住弦月的手:“我是兰国的王上,你是我兰国的王后,唯一的王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凤弦月,无论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你都是我兰裔轩的女人,永生永世,我都不会再松开你的手。”
后记:
惠帝乾宁年二十一年七月,白楚向兰国称臣,同月底,兰国向楚国王室发兵,得到楚王统治下的百姓的强烈支持和拥护,楚国势单力薄,节节溃败,八月向兰国递交降书,九月,燕国附书成为兰国的附属国。
乾宁二十一年六月,轩辕大乱,清流派还有以王泓铭为首的官员纷纷上书让王上处罚轩辕玖,怜妃一心袒护儿子,三皇子轩辕恒联合诸位大臣,反对轩辕昊暴政,要求他将大权重新还给轩辕王,局势动荡。八月,轩辕世子回国,交出手中大权,十月初,轩辕世子居住的无极殿忽燃气了大火,持续烧了三天三夜,无极殿被毁,轩辕昊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已经被大火烧死,有人说他潜藏离开,积蓄力量,等待他朝东山再起。
乾宁二十一年十月中旬,周朝王室向兰国请降,甘愿为臣,统治天下三百多年之久的周朝结局。
乾宁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三,兰王在兰国的望江台接受了周朝王室的请求,在天下人的拥护下成为了新的天下之主,是年腊八,改年号建新,国号为澜,史称睿帝。
睿帝一生,可用丰功伟绩四字形容,不单单因为他平定了天下,更在于这场统一没有大规模的爆发战争,他在统治期间,知人善任,采纳谏言,进行了一系列大胆而又创新的改革,国家强大,百姓富足,世称“建新之治”。
他的一生,只娶了一个皇后。
兰国的开国皇后,是六国之中最为明媚灿烂的女子,她以其独特的聪慧和睿智为睿帝扫清了统一大道上的一切障碍,爱民如子,深受天下百姓爱戴,而她和睿帝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更被民间传为佳话。凤兰交界的梨花山,已经是四月,春日,大地万物复苏,山上的梨花,几乎在一夜间全部盛开,漫山遍野的的白色,干净不染纤尘,间或夹杂着充满生机的绿色,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你才刚醒,怎么又出来吹风了?”
君品玉看着坐在草地上,背靠着树的凤久澜,走了过去,将手上的衣服披在凤久澜身上,然后在他的旁边坐下。
凤久澜并没有真的死,而是服用了他假死的药,因为有兰裔轩和云轻痕他们在,君品玉自然不能下手,直到了皇陵,他才将凤久澜从棺木中带了出来。
弦月中的情花蛊,十多年来,早就已经与她的骨血融为一体,如果不让她心死,母蛊根本就不能轻易被引出来,这些,都是他之前和凤久澜商量好的,就连云轻痕,也不知道。
凤久澜的身体,太过虚弱,虚弱到他根本就没有一点把握,他将忘忧蛊植到弦月的身体之后,想了好几个去处,最后还是带凤久澜到了梨花山上。
整整三年的时间,他都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如果是别人,他早就已经放弃了,可因为是凤久澜,他一直坚持了下来。
他承诺过,他想要医治的人,就算是阎王,也不能把凤久澜从他的手上带走。
他足足坚持了三年,用尽了各种办法,皇天不负他的苦心,他终于醒了过来。
天生不足,再加上之前的病痛折磨,他的身体,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虚弱,当他睁眼的那一瞬,君品玉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激动的落泪,那一刻,他真的觉的,他之前欠了弦月的,终于还清,一直强压在他身上的负罪感,终于消失。
两人坐在树下,这个季节的梨花山,梨花盛开,他只觉得,这是三年来,盛开的最美的梨花。
闭上眼睛,耳畔有细碎的风声,像是风儿轻柔的刮过花瓣的轻吟,睁眼,枝上的梨花飘落,天地间是纷飞的花瓣雨。
抬头,梨花树与梨花树相连,灰黑色的枝干被白色的梨花遮掩,这样的白色,清澈通透,就像弦月说的那样,干净不染纤尘,纯粹的,暖暖的,让人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凤久澜睁开眼睛,伸手,接过飘落下来的梨花,月儿说,他的笑容就像是这梨花,干净不染纤尘,可他却觉得,这洁白的梨花更像是弦月,干净通透,却让人忍不住心疼,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殿下,你还会回去吗?”
凤久澜捧着手中的梨花,放在鼻尖,雪白的花瓣贴在那张干净的脸上,他整个人仿佛与梨花融成了一体。
凤久澜笑了笑,站了起来,山坡上,苍翠的绿草,间或夹杂着一两朵盛开的小花,充满了生机,十年来,他的月儿就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很美,但如果心里牵挂着一个人的话,却又很累。
“你呢?”
凤久澜转身,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君品玉。
“品玉,你已经不欠月儿什么了,今后,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至于我——”
凤久澜小心的将手上的梨花放在地上,满是怜惜,“只要知道月儿是幸福的,我在哪里都无所谓。”
苍白的脸,勾起一抹虚弱的笑容。
“不准备回去吗?”
凤久澜摇了摇头,“我想留在这里,这里有月儿的影子,还有娉婷——”
凤久澜摸了摸腰间别着的玉佩,“有她们陪着,我就不会寂寞了吧。”
君品玉背靠着树,没有说话,他知道凤久澜在担心什么,他现在虽然醒了过来,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弱,他已经死过一次,那些关心他的人,也已经痛过一次,他现在回去,必然会引起恐慌,而且他的身体,根本就经受不住任何的折腾了。
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君品玉沉思了许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他一生医术,以前是为了轩辕昊,现在的话,君品玉睁开眼睛,看着凤久澜,满山的梨花树,他只身单薄,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明净的天空,苍翠的草地,中间是他颀长的身姿,那般的瘦弱,就此让他一个人呆在这边,他放心不下。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而跟前,不就有一个亟需他照顾的病人吗?这梨花山,虽然冷冷清清的,但是环境确实极好的,虽然是在山上,但是冬天,却并不会很冷,而且这里,还有几处温泉,以前,宫少华酿造的那些美酒,也都还在,这个地方,对凤久澜的病情来说,无疑是个调养的好地方。
而且,这里的秘库,有一个书房,里边有不少医书,里边对一些东西的记录描写,是他从未见过的,博大精深,里边对各种病理的治理,他闻所未闻,说不定能在里边找到抑制凤久澜的良策。
“品玉。”
凤久澜转过身,干净的脸上,有种不染纤尘的绝尘之美。
“弦月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小时候那些美好的回忆,也一并不记得了吗?他真的从她的记忆,彻底消失了吗?
君品玉站了起来,走到凤久澜身边,“或许,有一天,她会想起来。”
他并不肯定,时间太过匆忙,他根本就没时间找人做实验,只是翻阅古书,按照上边的记载,根据自己多年来的行医经验制成的。
“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只要我的月儿幸福,现在她过的好吗?”
凤久澜看着君品玉,这些年来,他一直昏迷,这个地方又与世隔绝,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弦月过的好不好?
虽然不能见到弦月,凤久澜却一点也不后悔自己当日的决定,追风崖一战,弦月必定痛苦不堪,这个时候,如何还能承受的住他突然离世的打击,就算忘记自己也没有关系,只要她忘却那些烦恼,他相信兰裔轩,他会好好待她的。
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她很好。”
君品玉的眸光温润,带着几分欣慰,她真的过的很好很幸福,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大,至少现在,她是幸福的,岁月静好。
“进去吧,不然该受凉了。”
四月的天,虽然阳光暖暖的很舒服,不过山上却有些风,凤久澜的身体,现在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
“品玉,我想见见月儿,等我的身体好点,我想去看看她,远远的,看一眼,我想知道,她过的好,那样,我就放心了。”
“等你的身体好一点。”
凤久澜握住君品玉的手,忽然很想,自己的身体能快一点好起来。
其实醒来的时候,他就一直想问,月儿知道他离开的事情之后,是不是很难过?却又不敢,她那样伤心,他心里肯定会更加难过的。
只要知道,他现在过的好,那一切,便都是值得的。兰裔轩回到雪兰殿的时候,夜,已深,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已经被屏退。
他在寝宫,四处翻了个遍,没看到弦月的身影,旁边又没个宫女太监的,心下不由着急起来。
“公子,弦月姑娘许是出去散步,我马上就去找。”
雷云见兰裔轩在屋内找了几圈,眉头几不可见的拧起,扯了扯雷安的手,两个人马上就溜了出去。
自从弦月醒来之后,就把以前的事情全都给忘了,公子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重新把人给追到手,可弦月姑娘却三天两头干失踪逃跑的事情,尤其是刚立后那会,动不动就出宫,她身手好,想要出去,神不住鬼不觉的,谁也拦不住,要是遇上这种事,公子也不管是在哪里,就算是早朝,也会扔下满朝的文武大臣,出去找人,每次出去,一两个月才回来,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雷云顶着,好在天下已定,国内太平,也没出什么大事。
现在的话,更要命,弦月姑娘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了,这个时候,这不是让他们遭罪吗?
不过也是,九天翱翔的凤凰,怎么甘愿被困在这深宫之中。
“我去问问守城门的?”
雷安被雷云拽到门口,不忘表明自己去做的是正经的大事。
兰裔轩在寝宫内转悠了几圈,终还是不放心,决定自己出去找人。
这个季节,正值梨花盛开,雪兰殿内,花香四溢,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可因为没看到那个人,兰裔轩的心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兰裔轩在宫殿内,四处走了一圈,抬头,皎皎明月,洒满了宫殿,金碧琉璃瓦在月光下,暗自妖娆,屋顶上,熟悉的白色身影,微扬着身子坐着,手上拿着酒壶,放在鼻尖闻了闻,吐了吐舌头,仰头,想要喝,高高的举起,过了半天,还是放下,微拧着眉头,眉间的朱砂妖娆,犹豫的模样,让看的人心也不由纠结起来,可这一刻,兰裔轩却莫名的安心。
原来,她还知道,怀着身孕是不能喝酒的。
原来,她并没有离开。
弦月有些沮丧的放下酒壶,双手撑着下巴,低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兰裔轩,脸上露出了笑容。
兰裔轩抿唇,温润的磨光,笑意缱绻,旋身,只见半空中,紫影飘飞,眨眼就坐在了弦月身边,将她搂在怀中。
“出来怎么不说一声?”
弦月吐了吐舌头,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静默着没有说话。
兰裔轩抚着她的发丝,这才发现她间别着的朱钗,黑白相间的珠子,上边隐隐还有点点的血迹,在月光下,看的十分清晰。
那是他在燕京买的,他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月儿。”
弦月没有说话,拉住她的手,直接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微抿着的唇上扬,“兰裔轩,你听了吗?他在跳动。”
小腹一跳一跳的,那样鲜活的生命,让人欣喜。
三年的时间,他几乎陪她走遍了整个天下,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针锋相对,那般的神采飞扬,让人心动。
“别想转移话题,怎么跑到屋顶上来了?想喝酒了?”
兰裔轩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就算是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她的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吃爱喝,嗜酒如命。
“突然想喝了,很想很想。”
弦月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笑看着兰裔轩。
兰裔轩拿起一旁的酒瓶,递到她手上,“已经六个月了,可以少喝一点。”
弦月笑着推开,手指着寝宫门口的盛开的梨花,“兰裔轩,你看,梨花开了,干净不染纤尘,真美。”
兰裔轩顺着弦月手指的方向看去,转身看着弦月,那干净清澈的眼眸,是他看不懂的沉思还有怀念。
“弦月。”
兰裔轩担心,将弦月搂的越发的紧。
“兰裔轩,就算是为了那些爱我的人,我也应该幸福。”
兰裔轩一震,心蓦地一颤,有什么东西正从心间破土而出,弦月忽然转过身,吻上了兰裔轩的眸,“时间不早了,我去睡觉了。”
接着,便是银铃般的笑声,将他方才的思绪彻底打断。
兰裔轩回过神,怀中一空,弦月整个人已经安然落在了地上,他看着弦月,那挺直的脊背,看的他心莫名一酸。
是想起来了吗?
兰裔轩跳下屋顶,追了上去,紧紧的将弦月搂在怀中,“凤弦月,你对我说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弦月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明眸含笑,“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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