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 家事难断(二)
“若你果真觉得君方担待不够,那你就决定交给君超吧!”陈容容忽决绝道。“君超虽然年纪小些,却比他哥哥……比他哥哥稳重得多,当此大难,该反而有所成长,若夏家庄交给他打理,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要放心些。你现在决定了,也省得往后总是犹豫了!”
“但又该怎样与君方讲?”夏铮道。“我总不能……”
“现在都已是这样了,夏家庄也没什么好风光的了,便告诉了君方真相,你分一些家产给他,让他另起个家,也未见得比不上让他守着这里。”
“事起仓促,还是思虑周全为好。”夏铮仍然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不如这样,我们把君方和君超一起叫来,将今日圣旨之事告诉他们,看他们是何反应——君方平日里是有些吊儿郎当,可近日倒也在家用功,我想他也许也是懂事了,如今家中变故,他若愿有担待,我又怎能轻易将他赶离夏家?只要他愿将我们夏家庄维持下去,又为何不能将这番基业交托给他?”
“亦丰……”陈容容望着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停了一会儿方道:“好,我让人叫他们来。”
夏琝这些日子的确都留在家里,娄千杉的惨状至今仍令他心有余悸,才有点明白无论朝堂还是江湖大概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果然是要冒着险的。
幸好自己的父亲还是个靠得住的人物,只要往夏家庄这块牌匾后一躲,许多麻烦自然便退散了。——在他看来,沈凤鸣自然也是因此才躲到这里来的。
听闻陈容容派人叫自己过去,他便依言。进了房间,才发现夏铮、陈容容的面色不太对。仔细看夏铮,他根本浑身都湿透了,却浑如未觉地还这样一身湿衣地坐着,那衣还是朝服未换,怎么母亲也没说他?
他有些警觉,叩了礼,夏琛也来了,向父母兄长礼毕,陈容容才道:“君方,君超,今日你们爹上朝,皇上颁了道圣旨给他,你们都瞧瞧吧。”
两个都应了是,夏琝便双手去接来阅,方阅到起头,已喜道:“是要将爹升为……”
才不过出口几个字,面色、语调却都变了:“……梅州?梅州是什么地方?”
夏铮方开口,沉沉道:“此地往西南去,过了福建,也就是了。”
夏琝惊得说不出话来,将那旨意捏在手里,只道:“为何突然要将爹调去南方?我们……我们从来都在这里,在这临安城的呀?福建再往南,那里乱得很,遍地是乱民,话语只怕都不通,为什么要我们去?”
夏琛自也吃惊,连连道:“爹,怎么这么突然?这……不是升你官吗?怎么往远了调?”
夏铮只淡然笑道:“是升是贬都罢,这圣旨就已是这么写的了。我自觉近年也没什么功绩,好事原也轮不着我。”
“那……那爹,意思是,我们都要一起去梅州吗?”夏琝略有试探地道。
夏铮只看着他:“你想去吗?”
夏琝涨红了脸,道:“我……我不知。但梅州人生地不熟的……”
他抬眼看见夏铮的目光,忙又道:“不过爹走了,留在此地,也未见得能再似以往那么风光,也不见得好。”
陈容容已知他怕苦,叹了口气,道:“我们已商量过了,庄子里这许多人,自然不可能都跟去梅州的,而且大家都是临安人,谁又愿离了妻小去那么远。也就是你们兄弟俩,要作个选择,是跟着爹去,还是自个儿在此立业。如今便是两条路,一是大家都去了梅州,家里辎重细软就都得运去,咱们夏家,就在梅州重新开始;二是我跟你们爹过去,你们兄弟留在这里打理庄子,咱们夏家庄,还是临安的夏家庄,只是庄主却是你们了。”
夏琝自也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悄悄看夏铮一眼,道:“就算……就算举家都搬去梅州,也没那么容易,可这圣旨却催促爹这几日就要上路了,那……那第一条路,不就行不通了?”
一边夏琛却忽道:“我陪着爹去,待那里安顿好了,我再回来,接娘和大哥过去好了。”
“梅州你又不认识。”夏琝便道。
“总不能让爹一个人上路啊!”夏琛脸也涨得红起来。“庄里人多,梅州却没熟人!”
“君方。”陈容容看着夏琝道,“娘晓得,你不想去梅州,是么?”
夏琝哑然不语。
“你不愿吃那般苦,是么?”陈容容的口气有些紧逼起来。
“娘,不是我不……谁又愿意?我们在这里好好的,忽然发生这样的事。——定又是那个朱雀,他是不是又跟皇上说了些什么,就像上次似的。要不……我们设法拖上一拖?我再去一趟青龙谷,把拓跋表哥找来帮忙,或许也跟上次一样,过两天就没事了!”
“除了靠运气、靠别人你还会什么?”陈容容恨道。“君方,我们不说此事有没有转寰的余地,只说现今情形——君超想跟着我们去梅州,你呢?你是决意要留下来了?”
“容容,不用问他了。”夏铮似乎忽然很是倦怠。“反正我们原本也没打算带他去的。”
夏琝自是不想去,可听夏铮此言,却又心里不爽快,道:“爹原本就打算只带君超过去?”
“也没打算带君超去,你们兄弟两个都留在这里吧,那般山高路远,似你们从没出过远门的,还是罢了。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君方,你往后要收敛些性子,爹不在,你不能事事再由着自己,万一惹出事情来,反要你弟弟替你收拾,也未必能那般万全。”
夏琝还未明白他话中之意,只看了夏琛一眼道:“爹,您就放心,我自然不会惹事的。”
夏铮叹了口气,道:“爹的话,你可都听?”
“我都听。”
“好。”夏铮咬了咬牙,道:“我和你娘离开之后,这夏家庄,我便交给君超了。他年纪小,或许会被人看轻,那时候,你要帮着他些。”
夏琝才真正吃了一惊,“……什么?”连一边夏琛也是呆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听爹的话么?”夏铮还是看着夏琝,再问了一遍。
夏琝才像反应过来,面色霍然一变,道:“为什么?”
“君方……”陈容容伸手欲待扶他肩,却被他将手一甩,面色已变,向夏铮道:“从来你不管我,也便罢了;你不教我武功,也便罢了;可——现在这……是什么道理?”
他忽一转头看着夏琛,又转回来。“这话我憋着也久了,正好大家都在此,便说说清楚吧!怎么,君超是比我长得顺眼,还是他武功比我高,还是他人缘比我好?他也不是只差我一岁两岁,他小我整整九岁,不过是个小孩子,爹你却要他接这个庄主?我便这般——这般不堪,连一个小孩子都比不上?”
夏铮阖目叹道:“我便知道是如此。君方,非是爹偏袒谁,只是……唉,爹或许是平日说得你少了,如今分离在即,也便摊开来说吧。你虽比君超大上那么多,可是待人处世,却终究有些自私,反不如君超周全,爹是想,反正你一贯也散漫惯了,这个担子交给你,或许太辛苦,不如给君超,你偶尔帮帮他,也就是了,就不必那般累。”
“哼,都是借口!”夏琝喊道,“什么太辛苦——就没有今日这张圣旨,你也是这般想的吧?怪道你从来不教我武功了,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吧!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了?何时给你丢了脸了?我夏君方是这夏家长子,你一句‘不必那般累’就将庄主传给他——旁人会如何想?你要我在这临安城,如何做人?”
“君方!”陈容容忍不住道,“何时准你这样跟爹说话!”
“那你还要我怎么说话!”夏琝将那圣旨在桌上一掼,“我忍了这么多年,我以为爹不过是表面上待我冷淡些,可原来——原来到头来——”
“君方……”陈容容没办法,只得道,“这样吧,你跟娘到里屋来,我与你说件事。”
“什么样事情我都不想听!既然你们那么喜欢君超,跟他去说去!”
他说得气急,转身撞门而出,径自走了。夏琛尴尬无已,只得道:“爹,娘,我去追大哥回来!”便也要走。陈容容反将他一拉,道,“别去了,他性子是这样,冷静一会儿便好了,你现在去,他迁怒到你头上。”
却听夏铮摇头道:“我便知这事情我怎样说都不好,果然——早知还是一开始便听你的,也就罢了。”
陈容容也摇头道:“我知你只是想再给君方一个机会,可惜他……”
夏琛仍然着急,道:“我先前说了,我陪爹去梅州,这里交给大哥就行了,我可没想过接任什么庄主。”
“你大哥平日里只知在外玩耍,知道庄里什么事?还不如你知道得清楚!”陈容容道,“先不必说了,这件事,我和你爹已决定了,你也不必推辞,这也不是什么轻松之事,你小小年纪,恐怕会吃力得很。”
夏琛欲言又止,只是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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