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吾与清风共九霄
天高云阔,凉风习习。
众人围在圆桌旁,全然不像是才发生过争执一般,一顿饭吃下来倒也安稳,再没出任何岔子,只是大家都喝了几口酒,在这带着凉意的秋风中微醺。
苏辰砂受那酒气的熏绕,面露薄红,柔声道:“听闻过几日荆漠王便要回北朝,不如大家就趁今日好好相聚。”苏辰砂意欲借此机会,让大家打开心结,使今日所发生之事彻彻底底地成为过眼云烟。
“辰公子既如此说,不如我们去寻一好山好水之处不醉不归!”凤祁听苏辰砂提议便来了兴致。
“笛笙愿意为各位献上一曲。”此时一直未曾开口的笛笙忽然道,言罢,他望向凤祁,两人目光交汇,流光婉转。
“辰砂说的不错,相聚不易。”秦羽涅缓缓开口,“不如就去抱月崖吧。”
“好啊!我早前便听公子说过抱月崖,一直想去却没有机会。”刀鸑鷟的双眸霎时间流光四溢,满面期待,“我可以配合笛笙哥哥舞剑,若是大家不嫌弃的话。”
“好!”苏辰砂醉人一笑,“苏某也愿配合笛笙,以玉箫为大家献丑。”
“羽涅,不如将古琴一道带去,如此琵琶、古琴与玉箫相和,岂不绝妙?”刀鸑鷟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偏过头去望向秦羽涅,秦羽涅淡笑着点头应承。
“甚好甚好,那我们现在启程如何?”说着,凤祁便敛衣起身。
“好,苏某去将东西都带上,现在出发待到达抱月崖时正好可以欣赏崖上夜色。”苏辰砂即刻吩咐府中家丁前去准备马车。
“殿下,荆漠王,苏公子,含忧与袖萝便不同大家一道前往了。”靳含忧福了福身子,话刚出口便见秦袖萝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如此。
“王妃与公主便与我们大家一道去吧,抱月崖离此处不远,大家坐马车前去,夜里便能赶回。”苏辰砂出言挽留下靳含忧与秦袖萝,毕竟秦袖萝才是这其间发生种种的导火索,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啊,大家一同前往不是更加热闹。”刀鸑鷟也附和到。
“就一同前去吧。”最终,依然要秦羽涅发话,靳含忧这才答应下来。
不多时,大家便都收拾规整,苏辰砂也命人将乐器都包好放入马车之内,银决驾车,靳含忧与秦袖萝、笛笙皆坐于马车之内,其余人则骑马前行,这队伍也算是浩荡,一路向着抱月崖去了。
他们行至抱月崖底时已是暮色四合,日沉西山,冷紫色的晚霞斜照在苍凉的抱月崖上,蜿蜒高峻的山体安然耸立,巨石旁的一株枯树上忽然窜出一只黑鸦,它抖动羽翼扑闪着从他们的马车旁穿过,“哇——哇——”格外撕裂粗糙的叫声回荡在这山间。
秋日霜寒之气重,夜里更甚,秦羽涅与刀鸑鷟并排行在前头,他看她只着了件单薄的衣衫,不免有些担忧,“鸑鷟,你可冷?”
刀鸑鷟摇摇头,她知道秦羽涅最是关心她,心中一暖,哪怕真有凉风拂过,她也不觉冷凉,“此处可是要行路上去?”
“没错,我们将车马留在下面就是。”言罢,秦羽涅跃下马背,径直朝着身后的苏辰砂他们走去,“辰砂,凤祁,下来吧。”
苏辰砂与凤祁应声下马,苏辰砂向前与刀鸑鷟一道拉过缰绳,将马匹拴在树边,而凤祁则与秦羽涅一道走至马车边,“大家都出来吧。”
一只玉手挑开锦帘,只见靳含忧半躬着身子,鬓上的步摇随着她身子的移动而轻晃,秦羽涅伸了手去搀扶她,她轻声道:“多谢殿下。”
秦袖萝紧随其后,被秦羽涅搀着下车时恐他还在生气,竟是不敢与他目光交汇。
笛笙才从马车中探出身子,便看见了站在马车旁的凤祁,他露出一丝和煦的笑来,伸手搭住凤祁,跳下马车,“可要站稳,切莫摔了。”凤祁将他护着,眉目间皆是只为一人所生的柔意。
秦羽涅将他们扶下马车,也未多言便转身离开,并未发现靳含忧在他身后试图唤他的模样。
“马匹都已经安置好,我们上去吧。”苏辰砂与刀鸑鷟站立在一株树下,等待着他们从远处走来。
“我行在前面,凤祁断后,如何?”秦羽涅提议到。
“好,辰公子与银决便在中间护住王妃与公主殿下。”言罢,他们便按照这样的队伍,朝抱月崖顶行去。
天色渐暗,秦羽涅忽然对自己提议来抱月崖有些悔意,如此山路,刀鸑鷟在黑暗里又无法看清,实在是危险。虽然他们携了火匣子,但照明的范围有限,因此秦羽涅自上山开始便一直紧紧地牵住刀鸑鷟的手。
“慢一些。”他不停地叮嘱,细致地将火光移至刀鸑鷟步子所到的每一处。
刀鸑鷟从他紧握着自己的手便能知晓他对自己有多么担忧,“没事,你将火匣子照着,我能看得见的。”
由于此去至抱月崖的路皆是隐在林中的石子小径,加上这几日秋雨连绵,这些石子都变的十分湿滑,一旦脚下不留意仔细着,很是容易摔跤跌倒,而在这山中若是一不小心跌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在刀鸑鷟身后的苏辰砂也是时时刻刻地注意着刀鸑鷟的步子,在帮助靳含忧的同时,也不忘在后护住刀鸑鷟。
突然,只听“啊!”的一声惊呼,所有人皆是齐齐回头望去,原来这声音是秦袖萝发出的,她颤着手指着一处草丛,“里面有蛇!”大叫一声后脚下一软,幸好银决在她身前及时拽住了她,不然此刻她定时已经顺着这陡峭的小径滑下山区去了。
“袖萝!”靳含忧心下一惊。
“可有受伤?”秦羽涅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公主殿下她没有大碍,那蛇隔得尚有些距离。”银决仔细地搀扶着险些吓得跌倒的秦袖萝,大声回答到。
“公主,凡事切忌慌张,在这山间小路上若是遇事不够镇定便太过危险了。”苏辰砂好意出言提醒到。
“我知道了。”秦袖萝深吸一口气,谢过银决之后便随着队伍继续前行。
又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辰,他们终于行至了抱月崖上,刀鸑鷟踏出最后一步时便依稀看见了盈盈的光亮,眼前是一方偌大的石圆台,虽四周道路坎坷不平,多细小碎石,但此处却是十分平坦。
踏上那圆台,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年深月久的丹桂树,虽然此时桂花已落,但她却似乎还能够嗅到那浓郁的芳香,萦绕在前,犹如清浅梦境里出现的心上人迷幻惑人的倒影,引着你一步步甘心沉沦。
一弯弦月着轻衣薄衫醉倒在这颗丹桂的怀抱之中,如练般的月华道道铺洒而下,笼罩在整个山崖四周,仿佛此处并不是尘世人间,而是那九天之上有玉兔捣药,仙娥守候的广寒宫。
原来抱月崖的名称便是如此得来。
刀鸑鷟被这醉人的夜色深深吸引,竟是舍不得移开目光,她与秦羽涅手紧紧相牵,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不禁感叹,“真美啊!”
秦羽涅侧头看见她蓝眸中倒映着莹白的月光,笑容在樱色的水唇边荡漾开来,他也不禁由衷的赞叹到,“是啊,真美!”
“羽涅,你看!”刀鸑鷟激动地晃了晃他们两人相牵的手,秦羽涅随着她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自那丹桂树后竟飞出许许多多的萤火虫。
微弱的光亮闪烁不息,逐渐聚集,霎时间月华之下漫天流萤。
似深黑的苍穹中浩瀚的星河,又如同升腾高飞的盏盏天灯,它们旋转着、飞舞着,在刀鸑鷟的眼里成为了这夜色中最耀眼的一道景致。
“哇!真美啊!皇嫂你快看。”秦袖萝刚踏上圆台便看见成千上百的萤火虫点亮了这暗夜。
靳含忧随之望去,自然也被吸引,眼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光彩,但在看见秦羽涅与刀鸑鷟十指相扣的画面时,眼中那丝仅有的光彩忽然便黯淡下去。
“此时已经入秋,怎么还会有萤火虫?”凤祁低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刀鸑鷟与秦羽涅沉醉在那美景中久久未能回神,现下才发现原来他们都已经上至崖顶了。
苏辰砂望着那空中的飘舞的萤火,道:“荆漠王有所不知,抱月崖是处神奇之所在,虽然山中崖顶显得有些仓皇凄凉,但崖顶却是别有一番好景致,最为奇异之处便是入秋后仍有一段时日能够看见流萤。”
“竟是如此奇妙!”凤祁不禁出声感叹,“此处当真是个好地方,趁着此时月下舞剑,岂不是正好?”言罢,凤祁便将携带着的琵琶交予笛笙。
“好。”苏辰砂浅笑,从腰间抽出一支白玉箫,“此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银决寻了丹桂树下一处较为干燥的地方为秦袖萝和靳含忧铺上坐垫,又将手中的古琴递给秦羽涅后这才回到凤祁的身后。
秦羽涅抱着琴随意寻了处地方坐下,“不如奏一曲‘御风流水’可好?”言罢,他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曲调似被这穹苍皓月的光华所映照的澄净泉水般,在他指间淙淙流淌,倾泻而出。
苏辰砂低婉苍凉的箫声和笛笙清脆如玉石伶仃的琵琶音与之相和,刀鸑鷟一个飞身至秦羽涅身前,抽出了他腰间的长剑,右手挽出一个剑花,旋身远去。
她足尖凌空一点,玉色的轻衫好似乘着琴音在月华之上飞扬,身轻如燕,直上凌霄。长剑在手似蛟龙过海,掀惊涛巨浪,又如羽箭穿空,刺破呼啸长风。
琴音忽而激昂,似波涛浪涌缠绕她飞旋的剑身,一个刺剑,长虹贯日,利光乍起,刀鸑鷟顺着这道银光凌空翻转,似要御剑天青,逍遥人世,那般如霜如雪,脱俗绝尘。
流萤围绕,哀婉的笛声似要冲破世俗的囚笼,琵琶低诉也转为流连耳畔,刀鸑鷟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变得开阔起来,仿若在九天之上乘风御剑,恢宏傲然。
皓腕凝霜,身子修长,一静一动间,如柳絮,如轻云,如疾风,一颦一笑间,灵气逼人。
凤祁负手站立在丹桂树下,聚精会神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王,公主她真的很像你。”银决立在凤祁身后,看刀鸑鷟舞剑,不禁感叹。
凤祁的唇边勾出一抹自豪地笑容,久久不曾散去。
靳含忧此刻想到了一首诗,那首诗的前几句这样道: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驂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这几句诗用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刀鸑鷟再合适不过,靳含忧好像忽然懂了,为何秦羽涅会动心,若是自己是名男子怕是也要动心的。
她永远成为不了刀鸑鷟,所以她永远都不会得到秦羽涅的真心。
一曲毕了,刀鸑鷟竖剑在后,便听得一阵鼓掌之声,凤祁率先走至她面前,“果然是我荆漠的女子!荆漠的公主!”言罢,他便仰天大笑起来,眉目间是藏不住的骄傲。
笛笙看着他那模样垂眸轻笑,缓缓地走至他身边与之并肩。
“王兄,我这不过是随便舞着玩耍,你可不要这般夸我。”刀鸑鷟即刻“抗议”到。
“阿梨,你这剑舞精彩绝伦,自是承的起这夸奖的。”苏辰砂温润浅笑,“我们这一曲也正是因你才变得悦耳动听。”
刀鸑鷟听苏辰砂也如此说,双颊不禁渐渐地染上一层薄红,“既然公子也这么说,那小女子便当之不愧了!”她秀眉一扬,一丝调皮跃上梢头。
“苏梨姑娘此舞确实绝伦。”见靳含忧走上前去,秦袖萝也赶忙跟随上她的步子。
“王妃过奖了。”刀鸑鷟颔首淡淡一笑。
“好了,再夸她该得意了。”秦羽涅不知何时起身,走至刀鸑鷟的身边,这一句话说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至少有人觉着秦羽涅是在宣誓主权般以此告诉大家刀鸑鷟是他的人。
“我哪里就得意忘形了?殿下你倒是要好生说说。”被秦羽涅一说,刀鸑鷟便有意要与他争上几句。
秦羽涅被她这刻意的语调惹得垂眸轻笑,没有言语。
苏辰砂在一旁默默地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执起玉箫在唇边,再次吹奏起了一曲,在这明月之下,所有人都各怀心事,静静地欣赏着这乐曲,仰望穹苍。
刀鸑鷟突然出声唤了笛笙,笛笙有些惊讶,但看刀鸑鷟的神色似乎是有事要与他谈,他会意后便与刀鸑鷟一道走至僻静处。
“笛乐师。”刀鸑鷟轻声开口。
“公主唤我笛笙便是。”
“那好,笛笙。”刀鸑鷟心想原来他并不是那般拘泥于礼节之人,“我想问问你关于你与我王兄的事情。”
“公主请问便是。”笛笙倒是显得甚为淡定从容。
“你与王兄......”后面的话刀鸑鷟斟酌了再三,仍没有说出口。
“正如公主所想那般。”笛笙笑着,大方承认。
“你可是真心对待王兄?”笛笙本以为刀鸑鷟会问自己是否觉着此事太过惊世骇俗等话,却没想到......
“是。”笛笙毫无犹豫地回答到。
“好,若是有朝一日让我知道你做出伤害王兄的事来,我绝不手下留情。”刀鸑鷟心性爽利,没错,当她第一次听到这一消息时,她也是久久震惊,无法回神。
她也如笛笙所想那般,曾想过问他是否觉着此事令世人震惊,会遭人异样的目光,但后来她仔细想过了,爱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即便被议论,被阻挠,但一旦动心,爱意是不会因此而收转的,反而更浓烈,更深刻。
她没有权利去破坏王兄与笛笙的两情相悦,那是王兄与笛笙他们自己甘心情愿的选择,他们皆是经得起风浪的人,必然不会为世俗所困。
什么又称的上是惊世骇俗呢?或许爱本就早已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了。
那些世人所谓的规矩,所谓的道义,所谓的廉耻,所谓的爱情,有时不过是他们为自己能够站在制高点而树立的品格、地位与权势,是用来掩饰自己罪恶的遮羞布。
到了他们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公主你......”笛笙双眸逐渐瞪大,似是难以置信刀鸑鷟会这般轻易地就认同了两个男子之间的感情。
“我祝福你与王兄白头偕老。”刀鸑鷟明媚一笑,那光辉甚至比月光更甚,“我希望你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笛笙怔住,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时常听凤祁提起刀鸑鷟,其实早在中秋宫宴上他便已经见识过了这荆漠公主是何等的奇女子,他一直想要亲眼见上一面,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心性,甚至胜过这世间许多男子,令人钦佩。
“多谢公主。”笛笙衷心地说到。
“有什么可谢的,我看的出王兄他是真的喜欢你。”话音才落,凤祁便已经走了过来,方才他便见两人在此说话,不禁好奇。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不告诉王兄。”刀鸑鷟狡黠一笑,“我不过借用笛笙一点时间,王兄便如此着急,还给王兄你吧。”说着她便踩着轻快地步子跑开来。
“你呀!”凤祁指着她,颇为无奈,刀鸑鷟转过头向他做了个鬼脸,惹得他宠溺一笑,看着她跑向秦羽涅与苏辰砂的中间。
“你们方才说些什么?”凤祁仍旧好奇,便询问笛笙。
笛笙却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故作神秘,“这是我与公主殿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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