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章 谷梁夫人
玉贞只觉心口一震,手也微微一抖,愕然看向谷梁春秋,回想甘氏奇奇怪怪的话,几番失态的笑,前后联系,此时犹如一梦方醒,当初完全没想到,谷梁春秋是个有家室的人,谷梁家又与祖父有着那么深的渊源,自己傻傻的当他是那种超越朋友的世交一般,他却怀着这种龌龊的想法,在玉贞看来,有家室的男人,吃着碗里的占着盆里的看着锅里的,就是不道德,所以脸色刷的冰冷,一扭头:“古语说……”
正想引经据典的斥责一番,谷梁春秋再次打断她的话:“古语说,受人恩惠,当结草衔环以报之,当年谷梁家初来京城,得过乔大人的帮助,谷梁家没有一人敢忘,你是乔大人的孙女,你有困难,我当然竭尽全力帮助,以回报给乔大人,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或者应该说是为了乔大人。”
说完,见玉贞脸色慢慢回暖,于心中长出口气,暗道,好险。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玉贞自责,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为方才自己的态度而狡辩:“古语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但谷梁公子也不必时时将我祖父的恩德挂在心上,否则日后,我岂不是也要将谷梁公子救过曹天霸的恩德时时挂在心上。”
彼此都圆满了失态,及时的化解了尴尬,谷梁春秋深感此地不宜久留,遂推说夜深,告辞而去。
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把他来看玉贞的事禀给了甘氏。
甘氏正准备就寝,由着丫头们给她卸妆,临时拨去伺候玉贞的丫头叫画屏,匆匆走进来,向甘氏行礼,甘氏一挥手:“说吧。”
画屏道:“禀少奶奶,少爷刚回来就去了锦书苑。”
甘氏对镜自照,冷冷一笑:“就这么急不可耐吗?真是一如不见如隔三秋呢。”
给她卸妆的是贴身丫鬟叫秋扇,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忍不住问:“小姐既然知道少爷的心思,为何还极力玉成少爷和乔小姐呢?”
甘氏挑眉:“玉成?”
秋扇道:“小姐对乔小姐说,她与少爷很般配呢。”
甘氏哼了声:“我那是试探,男人的心思明摆着,将天下所有女人娶回来都不会嫌多,但我不确定乔小姐对少爷是什么样的心思。”
秋扇又问:“小姐试探之后是不是放心了?乔小姐可是说她已经心有所属。”
甘氏回头睇了这丫头一眼:“谁知她心有所属的那个人是不是少爷,她如今住在咱们家里,指望着咱们家帮她呢,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我。”
秋扇吃了一惊:“那位乔小姐长的冰清玉洁的模样,没想到心机这么大。”
甘氏看着镜中自己徐娘半老的容颜:“她如果冰清玉洁,能把生意做那么大,又是开药房又是开货栈,这会子又要建什么铺子出赁,你是被她的外表所迷惑了。”
秋扇道:“奴婢是蠢笨,给她外表迷惑的是少爷,这么有心机的女人,少爷还看不透,一旦她嫁入谷梁家,早晚谷梁家的都是她的。”
甘氏瞪了眼那丫头:“大胆,敢这样排揎少爷。”
秋扇吓得连忙解释:“奴婢不敢排揎少爷,奴婢是怕少爷吃亏。”
甘氏眼中精光迸射:“少爷是大男人,能吃什么亏,不过是多纳个妾侍而已,她乔玉贞还想凌驾于我头上吗?做梦。”
正说着话,谷梁春秋来了,刚至二门,便有丫头赶紧来禀给甘氏。
一般这个时辰,谷梁春秋都会在书房看书,或是看那些建造房屋的图纸,他睡觉都在二更以后,甘氏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回来,匆忙拢了下头发,又整了整衣裳,虽是夫妻,在谷梁春秋跟前,她一直都是仪容得体言语得当。
谷梁春秋走进来,一眼看见了画屏,他知道这几天画屏是负责伺候玉贞的,所以有些奇怪。
甘氏也发现画屏还在等着自己的令并未离开,连忙道:“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乔小姐既然没什么胃口,我会叫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些她喜欢吃的。”
画屏趁机应着:“是,奴婢告退。”
甘氏叫丫头们过来服侍谷梁春秋洗脚换寝衣,每天都是这一套,谷梁春秋机械的由着丫头们悄无声息的伺候他,然后,夫妻一并躺着准备睡觉,值夜的丫头吹熄了房内的大多数灯火,只在角落留了盏小油灯,不至于太亮影响到主子们的睡眠,也不至于太黑一旦主子们想下床不方便,耳听门帘子窸窣一落,房内便陷入无边无际的静谧中。
谷梁春秋合目仰卧,一动不动,甘氏侧对着他,手随意的搭上他的身子,由上而下,快至敏感部位,谷梁春秋翻个身:“好累,睡吧。”
甘氏讪讪的僵在那里,半晌方装着无事的开口问:“乔小姐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谷梁春秋没有向甘氏具体透露玉贞住进家里的因由,只说玉贞进京是为了些生意上的事,听妻子问,他仍旧闭着眼睛,淡淡道:“快了。”
这话两个字明显带有敷衍的意思,甘氏独自冷笑下,然后把脸贴上谷梁春秋的后背:“当年乔大人有意将乔家大小姐许给相公为侧室,可乔家大少奶奶却说堂堂的乔家大小姐怎么可能给人做妾呢,若说出身,我没有乔家大小姐好,乔大人官运亨通备受朝廷倚重,而我爹不过是个知府,我一直觉着与相公门不当户不对,还曾想着把少奶奶这个位置让给那位乔家大小姐,可当时相公也对乔家大小姐无意,我就也就说什么,不过我看这位乔家四小姐样貌好又知书达理,跟相公倒是……”
谷梁春秋突然翻身过来,倒把甘氏吓了一跳,他仍旧没有睁眼:“你如果不困,起来去抄佛经,这不是慧岸师太让你做的么。”
甘氏看着他,见他眼睫毛忽而动动,晓得他是根本没睡,是不想搭理自己罢了,甘氏猜出根由在哪里,道:“我还不是因为没能给相公生个儿子而着急,没有子嗣,将来谷梁家这庞大的家业谁来继承呢,我是着急,所以去佛菩萨跟前求。”
说着,哽咽起来。
谷梁春秋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你还年轻,不急于一时。”
甘氏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鬓角:“哪里还年轻呢,都生出白发了。”
谷梁春秋安慰她道:“我娘不也是四十几岁还生了小妹。”
甘氏轻叹:“老太太福大,我怕自己福薄。”
谷梁春秋猛地睁开眼睛:“怎么,嫁给我你福薄?”
甘氏一惊,忙道:“当然不是,能够嫁给相公,这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我是说……”
谷梁春秋又翻身过去:“睡吧,我明天还要进宫。”
甘氏嗯了声,再没有开口说话。
一夜辗转反侧,次日醒来,发现谷梁春秋不在,问过丫头,说是早起进宫去了。
秋扇服侍她洗漱更衣,发现她脸色疲惫,关切的问:“小姐昨晚没睡好?”
甘氏没睡好,是因为惦记一件事,当然不愿意给旁人看穿她的心思,就笑笑:“不知怎么,相公昨晚突然就如狼似虎了……”
说着低头佯装羞涩。
秋扇没防备她会这么说,脸腾的红了:“哎呀,小姐说什么呢。”
甘氏轻轻拧了下那丫头的胳膊:“少在我跟前装贞洁烈女,明里暗里,成天的向少爷暗送秋波,当我不知道呢。”
秋扇吓了一跳:“冤枉,天大的冤枉,六月飞雪,可真是冤死奴婢了。”
甘氏一把握住她的手:“行了,你冤不冤我知道,我又没有责怪你,你是我的陪嫁丫头,也老大不小了,样貌又好,平日办事也妥帖,合适的时候,我跟少爷说说,把你抬为姨娘。”
秋扇又惊又喜,腿一软跪了下去,哽咽道:“小姐对奴婢可真是好,奴婢下辈子也愿意为小姐当牛做马。”
甘氏拉起她:“当年做马就不必,你如果真心感激我,只有一样,等你嫁给少爷之后,生下的第一个儿子,要过继给我。”
秋扇一是恋慕谷梁春秋的品貌人才,二是想着自己贱命,如能给抬为姨娘,成为谷梁家的一位主子,从此不再是奴才,自己将来生的儿女也不是奴才,已经是求之不得,遂道;“莫说一个,两个都成。”
甘氏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快给我换衣裳,我要去看看老太太。”
给婆婆晨昏定省本是常事,秋扇给她穿戴齐整,陪着她来到上房。
谷梁夫人正在房中抽烟,年纪大了,没旁的消遣,吃饭睡觉之后,偶尔看看戏,经常以抽烟来打发时间,甘氏到了,先给她行礼问安,她吐口烟雾:“不是说家里来了客人么,你如果忙,不用天天的来看我。”
甘氏过来于她身边坐了,往她的烟袋锅子里装了点烟料,道:“是个小辈,所以没敢劳动您,而那位乔小姐也想过来给您请安的,媳妇晓得您爱清静,所以就回绝了。”
谷梁夫人吧唧吧唧的抽着烟:“乔小姐?她姓乔?”
甘氏道:“是,说来还是故旧,这位乔小姐是乔大人的孙女儿呢。”
谷梁夫人刚把烟嘴放进口中,连忙拿出:“你说什么,是乔大人的孙女儿来家里做客?”
甘氏点头:“正是。”
谷梁夫人怫然不悦:“胡闹,乔大人的孙女儿来了,为何不告诉我?”
甘氏忙下了炕垂手而立:“媳妇怕搅扰了娘的清静。”
谷梁夫人语重心长道:“旁人也就算了,反正我已经把掌家的权力交给了你,可乔大人不同,他是我们谷梁家的大恩人。”
甘氏认错:“是媳妇疏忽了。”
谷梁夫人道:“行了,你也是为了我好,这样,你赶紧把那位乔小姐请过来,咱们可别怠慢了人家,回头等乔大人班师还朝,没得说咱们忘恩负义。”
甘氏连说“是是”,然后让秋扇亲自去请玉贞。
玉贞刚来谷梁家时,即想拜见谷梁夫人的,谷梁老爷或许可以不见,因她是个女儿家,可谷梁夫人不见,就有点说不过去,然而甘氏却说婆婆喜欢清静,最近几年闭门谢客,玉贞也就打消了念头。
秋扇过来请,玉贞还有些狐疑:“夫人不是闭门谢客吗?”
秋扇多聪明,道:“今儿个夫人精神好,所以想见一见乔小姐。”
玉贞和月映对视:“没想过来打扰,所以连个礼物都没带,这样是不是太失礼了。”
月映道:“四小姐是打算住客栈的。”
秋扇已经打起门帘:“乔小姐不必客气,我家夫人什么宝贝没见过,单单是两宫太后赏赐的金银珠宝就装满了一间屋子呢。”
玉贞道:“我是第一次见谷梁夫人,就这样两手空空,总归不妥。”
忽然想起什么,过去从包袱里翻出一本书来交给月映拿着。
秋扇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玉贞随便道:“小玩意。”
秋扇见其不想明确回答,也不好追问,带着她来到上房,于门口道:“禀夫人少奶奶,乔小姐来了。”
房内的谷梁夫人立即道:“快,快请进来。”
玉贞一提裙子,随在秋扇之后,进房后发现炕上坐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而甘氏恭敬的侍立在旁,便知道一定是谷梁夫人,款款上前翩翩拜下:“夫人万福金安。”
谷梁夫人顿觉眼前一亮:“哎呦喂,好个标致的人儿!”
随即招手:“过来给我看看。”
玉贞走过来,至其面前,再次道了个万福。
谷梁夫人左看右看,看不够的样子:“长的可真好看,像画上走下来的。”
旁边的甘氏嘴角抽动,算是笑了,阿谀道:“谁说不是呢。”
玉贞微微而笑:“夫人过誉,少奶奶谬赞。”
谷梁夫人抓起她的手:“什么过誉谬赞,好看就是好看,我眼神是不好,但不瞎,瞧瞧,水葱似的,多大了?有没有婆家?”
玉贞道:“回夫人,小女十九岁,还未许人家。”
甘氏一怔,回想她好像说过心有所属,这会子在婆婆跟前却说没有许人家,到底她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果然心机大。
谷梁夫人可乐坏了:“哎呦,十九岁,可不小了,再不嫁人,岂不熬成老姑娘。”
玉贞无法说清自己的家事,若非父亲故去,自己这会子也应该出嫁了,更无法说清和曹天霸的纠葛,惨遭退婚,他却是因为怕连累自己,都说不清楚,就找借口:“生意上忙,就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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