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章 托梦
灯光反射出的影子落在眼下,慈禧一抬头,见面前站着个陌生人,山一般巍峨,愣了下,随即合上手中的书,淡淡问:“你是谁?”
曹天霸相当吃惊,且暗暗佩服,也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为何能权掌大清,端的是与平常女人有所不同,单单是这份胆量和镇定,便是一般男人都没有的,曹天霸抱拳,以江湖之礼见过,道:“我是曹天霸。”
慈禧挑了挑眉毛:“曹天霸?”
想起来了:“你不是在关东大牢吗?”
忽然发现自己穿着寝衣,过去取下衣裳披好,重新端坐:“哀家判你死罪,你是来刺杀哀家的?”
曹天霸道:“若是,太后早就喊人了,可见太后是知道小民并无此意。”
慈禧颔首:“若是,你早就一刀刺过来了,可见你另有图谋,说吧,大晚上夜闯宫禁来见哀家,到底为了什么?”
曹天霸不答反问:“太后可知顺天府最近抓了个人?她叫乔玉贞。”
乔玉贞?不就是和宋赤诚不清不楚的那个女子?慈禧摇头,佯装不知:“顺天府每年抓的罪人不计其数,这种小事不必上奏。”
如此近的距离,曹天霸想,假如这宗买卖谈崩,立马杀了这老娘们,给玉贞给自己也给乔广元报仇,然后闯入顺天府大牢劫出玉贞,从此天涯海角比翼双飞去,可是事情没到那个份上,他道:“顺天府抓乔玉贞的罪名是,她与小民是同党,可乔玉贞是冤枉的,是给人陷害,小民不想落个我不杀那谁那谁因我而死,所以特特来找太后。”
本想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没记住伯仁的名字。
慈禧差点笑出,什么叫我不杀那谁那谁因我而死?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胸无点墨还厚颜无耻卖弄的人,不过怎么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呢,还带着一点可爱,总归是这种敌对的形势,慈禧绷着没笑,问:“你来找哀家作何?要哀家放了乔玉贞?”
曹天霸直言:“是。”
慈禧摩挲着书本,手上的护甲已经摘掉,尖尖的指尖一下一下漫不经心的画着书页深宫之夜,似乎比外头的夜长了很多,一觉醒来天没亮,再一觉醒来天还是未亮,养尊处优不事劳作,哪里有那么多睡眠呢,所以长夜漫漫顾影自怜,便以看书来消磨时间,大晚上的同个雄性气息勃发的男人谈谈天,感受下人间烟火,也不错,是以问:“乔玉贞是你什么人?你为了她竟敢夜闯宫禁,一旦给侍卫抓住,会把你当刺客乱箭射死。”
曹天霸毫不避讳:“乔玉贞是小民至爱之人。”
未婚妻,他是不敢以此自居的,毕竟已经向玉贞退婚,还与丑妹有了婚约。
慈禧重新打量下他,个子大概比宋赤诚高出半个头,宽肩阔胸,眉目清朗,自己见多了美男,却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男人,以宋赤诚为例,阴柔有余,阳刚不足,更别提朝上那些行将就木的大臣了,个个都像才从古墓里爬出来似的,即便是年轻有为的,也给规矩雕刻成一座座木头人似的,这个曹天霸,有些意思,慈禧笑了笑:“难得有情郎,可抓人放人,那是顺天府的事,倘或哀家什么事都管,也不必科考了,哀家何必花费那么多精力去招纳贤士呢,再说哀家又无千手千眼,想管倒是管得过来。”
语气淡淡,声音轻柔,像是怕给外面的宫女太监听到,只是这轻柔的语气中透着肃杀的威严。
曹天霸道:“太后,首先乔玉贞是冤枉的,其次抓她的人是宋赤诚,第三,小民不会要太后白白帮忙,届时小民会送太后一份大礼。”
听闻玉贞是宋赤诚抓的,慈禧眉头一拧,无数个心思如乱箭嗖嗖打心底飞过,乔玉贞她是没见过,但早就知道宋赤诚对这个乔玉贞情有独钟,怎奈宋赤诚起誓赌咒的说根本没那么回事,她半信半疑,也就没怎么计较,另外,这个曹天霸故意透露是宋赤诚抓的乔玉贞,是暗示自己和宋赤诚的勾当,差不多天下皆知了,这可不妙,东边那位成天的在自己耳朵边上灌输《烈女传》什么的,一旦证据确凿,只恐慈安会夺了她的大权。
心思翻滚如惊涛骇浪,面色却如常的沉静,微微一笑:“第一次有人跟哀家做交易,哀家倒是十分好奇你那份大礼是什么。”
曹天霸拱手向上,不逾君民之礼:“东宫太后珍存的先帝朱谕。”
慈禧双眸突然熠熠生辉:“在你身上?”
曹天霸摇头:“先帝朱谕,除了皇上,唯有两宫太后方能保存,小民不敢僭越。”
慈禧暗暗的想,慈安果然是诓骗自己,说什么朱谕丢了,心里冷笑,却突然怒道:“你好大胆,敢用先帝朱谕来要挟哀家!”
声调高了点,外面侍立的宫女非常惊慌:“太后!”
听脚步声是要进来了,慈禧向外面道:“没事,读书呢,都退下吧。”
宫女们真以为她是读书读出了声,方才的话是书上的内容,于是纷纷退下,不敢打扰。
发生这么个插曲,再观曹天霸,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临危不惧,处变不惊,英雄人物,莫不如此,慈禧再道:“先帝朱谕是留给东宫太后的,哀家不想要。”
曹天霸知道她心口不一,嘴上这样说,心里指不定多着急,故意压低声音,极为神秘的样子:“先帝朱谕小民有幸见过,上面的字字句句,都对太后不利啊。”
慈禧心底一凛,接着周身发冷,也知道那是咸丰留给慈安用来辖制自己的,虽然慈安表面看上去什么都不管,让她放手去干,可一旦有大事,如不过去请示,慈安即会不高兴,动辄祖宗规矩,动辄先帝遗训,仿佛唯有她才是个合格的寡妇,还不是那个先帝朱谕做了靠山,所以,这份密谕必须毁掉,否则一辈子寝食难安,但朱谕丢失过一次,慈安一准更为妥善的收藏了,曹天霸能否二次盗取,还是未知,于是道:“等你拿到先帝朱谕,再来跟哀家谈交易吧。”
说完,低头继续看书,哗啦翻过一页,再抬头,曹天霸已然不见,啧啧道:“好俊的功夫!”
这一晚忽然发现自己身举高位,却犹如井底之蛙,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大丈夫,轻微一叹,心思渺远。
曹天霸离开长春宫,也没出紫禁城,转身就去了慈安的住处,也知道密谕丢失过一次,慈安会小心藏好,想得知藏密谕之处很是困难,可玉贞等着自己救命呢,再难也得试一试。
慈安和慈禧不同,慈禧晚上喜欢看书,即使不看书,也得看看折子或是想想事情,没那么早就寝,慈安习惯早睡早起,这会子已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快睡着,忽然有人跟她说话:“钮钴禄氏……”
那声音嘶哑压抑,像是来自于隔世,慈安吓了一跳,想睁开眼睛,却怎么睁都睁不开,整个人犹如梦魇一般,动也动不了,喊人也无法开口。
这时那声音又想起:“你竟然把朕赐给你的那道朱谕给丢了,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伴随着一声幽微的叹息,慈安这才明白,自己要么是在做梦,梦中遇到了先帝咸丰,要么是先帝的魂灵回宫,总之她又惊又喜,怎奈无法开口,只在心里道:“没有,臣妾没有将皇上赐予的朱谕弄丢。”
然而她虽然没发出声音,对方像读懂了她所想,那位哼了下,陡然而凌厉:“你还撒谎,不是给人盗走了么。”
慈安吓得一抖,密谕丢失之事,先帝在天之灵也知道了?正是这一抖,使得她醒了过来,茫然看着周遭的一切,手扶咕咚咕咚况跳的心口,自己果然是做了个梦,可为何那么真实呢?一定是先帝托梦给自己了,天上人间的两个人,能够在梦中相见,已然让她激动不已。
有宫女听见里面的动静,赶紧进来相看,见她一头汗水,宫女忙问:“太后怎么了?”
慈安随意敷衍着:“突然好热。”
宫女取了条手巾过给她擦汗,擦好之后,她就屏退了宫女,然后下了床,走向那幅挂在墙上的王羲之真迹,摘下来,露出里面的机关,旋转按钮,发现密谕好好的放在里面呢,遂放心的长出口气,然后又把王羲之真迹挂好,回到床上躺下,却再也难以入睡,翻来覆去,时光倒流,那时她可真年轻,水葱似的的人儿,先帝也年轻,丰神俊逸,虽然先帝宠爱慈禧,但对她非常敬重,也觉着她比慈禧老实厚道,才赐予了她这道朱谕,念及此,潸然泪下,故人已逝,徒留自己于人世上挣扎,很累,很苦,很孤独。
就这样一边回忆往事一边伤心的纠缠到下半夜,才终于昏昏睡去。
而曹天霸为了等她入睡,也在屋脊上守到下半夜,所谓的托梦,不过是曹天霸使的一点点江湖手段,旁门左道,不必细说,类如催眠而已,待慈安睡着,曹天霸才从屋顶潜入殿中,成功盗取了密谕,而此时,天微明,远处的鸡也叫了,他仍旧没出紫禁城,返回长春宫,进入慈禧的寝宫,也知道慈禧一准睡不着,或是早已起来,先帝朱谕对于她和慈安,都至为重要。
果然,慈禧和衣而卧,听见细微的动静,坐了起来,笑了笑:“该不会,你真的得到了先帝朱谕?”
曹天霸从怀中取出个明黄绸子包裹的物事,递过去。
慈禧迟疑下,接了,打开,然后慢慢展开密谕,仔细的看了遍,随即按原样重新包裹好,还给他:“哪得来的,送还哪里去。”
曹天霸不解:“太后不是对此如饥似渴么?”
慈禧道:“密谕丢失,嫡母皇太后一准认为是哀家干的,你这贼厮,故意离间我们一家人不成。”
曹天霸也就释然了,她不想要,是怕慈安怀疑到她,毕竟慈安远非外人想象的那么老实厚道懦弱无能,所以慈禧对慈安还有忌惮,不过曹天霸还猜到,慈禧绝对不会这么算了,定然使用其他手段,早晚毁了这道密谕。
果然,慈禧又问:“密谕是从何处得来?”
曹天霸道:“东宫太后寝宫一幅字下面。”
慈禧心里念叨着,寝宫,寝宫……忽而冷笑,一把火而已的事,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发现曹天霸仍旧站着未动,喝道:“你还不走,等哀家喊人吗?”
曹天霸施礼,问:“那么乔玉贞呢?”
慈禧神色倦怠,想补个回笼觉,懒懒道:“她不会死。”
如此,曹天霸就放心,郑重谢恩:“谢太后恩典。”
慈禧很是有些奇怪;“你是蠢笨?还是聪明?究竟为何不问问哀家为何不喊人抓你?”
曹天霸一笑:“太后早晚还用得着小民,小民告退。”
转身即走,虎步生风。
慈禧打个哈欠,合上眼睛,这回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而曹天霸出了紫禁城返回孙庭芳家中,已经是天光大亮,见他回,一夜未合眼的孙庭芳连声诵着阿弥陀佛:“贤弟,你可算回来了。”
曹天霸哈哈一笑:“哥哥也不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
孙庭芳道:“瞧你开心的样子,就知道成了。”
曹天霸洋洋得意:“那是。”
孙庭芳也高兴:“跟哥哥说个详细。”
曹天霸摸着肚子:“我是又饿又渴,咱们能不能边吃边和边说?”
孙庭芳连连点头:“好好。”
喊了管家进来,吩咐将早饭端了上来,临时拼凑了两样小菜,兄弟二人隔桌对坐,孙庭芳道:“你这个人,饿了嘴都张不开,问什么都不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曹天霸道:“等等。”
操起筷子一顿风卷残云,待吃了半饱,才把整个过程跟孙庭叙述了一遍。
孙庭芳听得直咋舌,先是东太后,现在是西太后,你曹天霸到底是何方神圣,大清国两个极权者,都被你玩于股掌之上,拱手道:“咸丰爷保佑,又是那道密谕起了作用,不过你有没有趁机向西太后给自己求个赦免?”
曹天霸摇头:“没有。”
孙庭芳急了:“你傻呀你,只顾着旁人,不想想自己!”
曹天霸呵呵笑着:“哥哥,玉儿不是旁人,再说,我若求太多,恐太后不肯答应。”
孙庭芳想了想:“这倒也是,西太后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不过你自己的事该怎么办呢?”
曹天霸道:“来来,喝酒,我就不信我会死。”
孙庭芳举起酒杯:“曹天霸,你一向言出必行,说好了不会死,你必须答应哥哥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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