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始者为初,何者为末?(下)
好在直隶到京城还不算太远,我和末末走走歇歇,她的身子倒还受的住,不过是我手上没甚么钱财,吃不上好的,日日喝稀粥,末末的头发开始微微发黄,仿若秋日的稻草。
终有一日,末末晕倒在了街上。
我咬着嘴唇不敢哭出来,我把小小的末末背在身上,她好轻,像一片纸,我不敢停下来。
我记得我刚刚问过路的,这条街上有京城最大的医馆。
那是个夏日,还是个日头很好的夏日,没有一丁儿要阴天下雨的意思,末末伏在我身上,气息只有一点点,我额头上的汗流到眼睛里,又辣又涩,视线模糊,我又不敢去擦,我害怕我松了手,末末就会从我身上摔下来,再也醒不过来。
意识模糊,我觉得我跪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面前一个医生模样的人看着我,道:“你是中暑,你妹妹胎里带的弱症,这个不必说了,现下来看是气血两亏,撑不住了。”
我愣了愣,我晕过去之前走到医馆了?好像是罢?
我抬起头来,怔怔的:“我要找贺梓推。”
那人愣了一下:“找贺大人作甚么?”
我道:“学医。”
那人笑了笑道:“你若要学医,拜我为师也成,何必一定找我师父呢。”
我听见他唤贺梓推师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是贺梓推的徒弟?”那人觉得似乎自己的身份吸引了我,满意的笑笑,点头应了。
我扯着他的衣袖:“我要认贺梓推做师父!”
我听闻贺梓推也常到这医馆来,我便放言道,他贺梓推一天不认我做徒弟,我就一天跪在医馆门口儿不起来。
我跪了三天,膝盖生疼,地上青砖的纹路全印在了我的膝盖上,紫色的一道一道,揉了好久都下不去。
跪到第三天晚上,贺梓推亲自拉了我起来。
而后,他刁难了我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他却开始赞叹我的悟性了。
我只想治好末末。
十二岁的时候贺梓推去南边儿给六王爷看诊去了,是以,当齐威侯夫妇哭着找来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在。齐威侯宁绥远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带了我去。
我见了那个小姑娘后心又陡然揪成了一团,她和当年的末末好像,细细的小胳膊小腿儿,弱的哭都哭不出来声儿,我看着几乎哭了出来,憋了眼泪赶紧看诊。
她虽说看着凶险,身子底儿却比末末好太多了,我依着给末末救治的方式,在她身上试了试,见效奇快,齐威侯宁绥远看着我的目光,渐渐地像看自家儿子。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京中开始传出了我“杏林神童”名声。
甚么神童不神童的。我只想让末末好。
这两年末末身子也好些了,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衫,坐在医馆门口的梨树下,肤色瓷一样的白,若是入画,当是极好的一般景致罢?等……等她及笄……也该许嫁了罢……她,不是我亲妹妹的……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记得清楚,建平三年,是壬午年。
四王爷一直不满当今圣上,说他无才无能,只靠长子身份才登上帝位,打了“清君侧”的旗号,和些宦官里应外合将宫中团团困住。
我那日正巧和贺梓推去宫里请平安脉,我不放心末末,央着贺梓推看在末末是他半个弟子的份儿上,带了她一起进宫去,让她去找小宫女儿翻花绳玩,皇帝是个贪玩性子,这种事情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日恰巧诊出荣贵妃有孕,而她怀像有些不好,恰巧贺梓推找遍了宫中药房都没找出那味药来,非要让我回医馆拿。
真是巧啊,宫中平日储备充裕,怎么就恰巧今日缺了药呢?怎么会?
是以,四王爷逼宫的时候,我在宫外。为甚么,当时,我要带上末末,为甚么,为甚么当时是我要出去?
壬午之乱,整整五天,我都没得到末末的消息,我那几日浑浑噩噩,师兄除了每天强行灌我些稀粥以外,我几乎没吃甚么东西。第五日,末末终于回来了,和贺梓推一起。
她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只日日木样的呆坐,我问她,末末你怎么了,末末你和初哥哥说句话呀。
末末眼神空洞,忽的,贺梓推从前头过去了,末末浑身一个激灵,往我身上挤,我抱住她,她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大口大口喘着气,指节握的发白。
后来,后来我给末末诊脉,诊出了一月身孕。
我哭着问末末,是谁,是谁做的,末末忽的哭了出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说:“师父。”
“师父?”
“师父。”
贺梓推。贺梓推你个天杀的狗东西,末末可比你女儿还小啊!
我顾不得将末末好生安抚,冲到平日里医馆中给学徒做饭的后厨,捉起菜刀,就往外冲。
我要杀了贺梓推。
当我红着眼睛冲出去的时候,忽的有人大呼:“圣上面前,休得放肆!”尖长的尾音,似是宫中宣旨的太监,我抬眼,却着实惊着了。
不只宣旨的太监,皇上竟是亲自过来了。
我跪在地上,冷汗泠泠的滴下来,我一个字一个字听着那旨,手撑在地上微微发抖。
颜末,我的末末,被皇上封了采女。
此后,贺梓推一直住在宫中,我却被拦着不让入宫,我见不着贺梓推,甚至想过硬闯到宫里去,末末死死拦住我不让。
“初哥哥,初哥哥你不要去,你会死的。你会死的!末末不要初哥哥死!”
我跪在地上,抱着末末的腿,爹爹下大狱时我没哭,娘亲被舅舅逼着回娘家再嫁的时候我没哭,一群亲戚都不理睬我们,都不收留我的时候我没哭,领着末末上京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没哭,可我今天,哭的一塌糊涂。
“末末,全都怪哥哥,哥哥无用……都是哥哥无用……哥哥没保护好末末……”我和末末说,我们逃了罢,远远地逃开,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再也再也不要回京!
末末哭着说,她欠皇上一个恩情,她必须要还了。
贺梓推那狗东西正对她做着龌龊事儿时,是皇上进来,逼着贺梓推停了手,只是,只是还是晚了,而后皇上便动了心思,让末末入后宫。
后来,末末却没进的成皇上的后宫。
末末华服大妆,端坐在榻上断了气。
那几日我几近死过去最后师兄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吼道:“颜初你要死就赶紧去死!颜末她那么想让你活着,你去死啊!你倒是麻溜的抹脖子啊!”
末末,末末,我眼泪从脸上滑落下来,在枕上濡湿了一片,像小时候,末末坐在栀子花底下,花瓣落在衣襟上的明明暗暗……我坐起来,怔怔的,开始收拾末末的东西。在个小囊里,我翻出了一封信,末末的信。
末末,是自杀的。
她原本身子瞧着还成,这么一番折腾,却又几近掏空了底子,而她自己又擅自停了药,省了平日的忌口,甚么伤身吃甚么,最后,硬生生耗死了自己。
她说,应了皇上的册封,就算是报恩了,她只想同初哥哥一辈子,等来世,她还是个清白的末末。
她说,世人皆恶,要我永离京城,再莫过问京中尘事。
好啊,末末,初哥哥都听你的。
边民淳朴,我离了京,就往胡地去了,天高湖澈的,果然好地方,末末你瞧见了吗?
十几年了,我以为一辈子都这样了,直到我那日,遇上了我十二岁时救治的那个小姑娘,齐威侯家的长女,宁翊宸。
明明当初和末末差不多的病症,可她怎么就这么鲜活的跳动在我眼前,明媚的如同朵干的日出,红衫子衬的肌肤出了玉色,她冷笑,怒斥,尖牙利嘴像个猫儿。
我穿红衫子的末末在哪儿呢?十几年了,我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当年末末去的时候,也是她这般的年纪。多好,末末要像她这样,多好。
可就是这个和末末一样穿着红衫子的姑娘,扒开了我的伤疤,鲜血淋漓。
她说:“壬午之乱的时候,我夫子盛淮安,在宫中。”
“当时众人不知把皇上藏在哪儿才安全,最后想出主意的是贺梓推,为了保护皇上,用了两张人皮面具,换了自己和皇上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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