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庄中小院
张旺乡讲了事情原由,颇有些神伤,南傣家忠心原王储,有些话不能说全,说全了有损王孙寮麦的颜面。
原来,肖忠青不敢出境是另有原因的,旧王储下台后,南傣老家主一心想复辟帝制,王子寮虎一路西逃,曾落脚在南傣庄园,二小姐名叫依琳罕,当时只有八岁,长得娇小可爱,不满十岁的王孙寮麦与傣家二小姐年龄相仿,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他们两小无猜,玩得极为投缘。老家主便与王子寮虎商量后,订下了娃娃亲,由于国内的形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寮虎就带着一家逃往法国避难,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国内政治环境逐渐宽松,寮麦回国了解形势,期间与二小姐完了婚,寮麦返回法国前,许诺至多三月就归,谁知他一去又音讯全无,等他多年后回来时,二小姐已经生下了女儿,寮麦十分愤怒,发誓要取肖忠青的头颅泄愤,家主把肖忠青下在水牢里,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其实是在保全他的性命。
以寮麦王孙的身分,是不可能接受如此其耻大辱的,在山庄里他自然不敢公然的杀了肖忠青,暗中却一直在等待机会,突然听到仇人被放归国去,自然无法克制心中的暴怒,由于势力单薄,他对南傣家毫无办法。只有恨恨地怒骂说,“南傣家狡诈奸滑,不可相信。”
之后,寮麦便到琅勃拉邦成立了寮麦集团,与南傣家族也少了往来。此中原由,当然不能讲出来。
肖语嘉不停的哭泣,梁安和贵庆澳也不好劝慰她,任由她释放悲伤情绪也好。
是啊,若不是遇到依琳娜,她还是一幅无忧无虑的样子,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这是任谁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张旺乡心绪烦乱,少年时,他曾回过几次老家,斗转星移,转眼就是年过半百之人,今见几个年少的同乡人,想到先辈为抵御外寇入侵,征战异乡,忠骨不得归回故土,禁不住的黯然神伤,
空调风吹得室内的温度极不舒服,门外空气清新,还很凉快,一棵年过百龄的菩提树下,佣人点燃蚊香,进来叫他们去用晚膳,梁安扶起肖语嘉来,一行人移到石桌旁坐下,然后蹑手蹑脚的隔窗偷看了一眼隔壁大厅,却见林霞和依琳娜一老一少相谈欢娱,他会心一笑,折回石桌旁坐下。
见肖语嘉失神地坐在石桌旁低头想心事,也不打扰他。梁安和贵庆澳也是饿了,俩人也不客气,一手拿起一团深绿色的香蕉叶包裹的黏滋滋的糯米饭,一手拿起一片生菜叶蘸着酱汁吃了起来,一条条烤得金黄二色的野猪肉配上几样精致的小菜,显示傣家热情的侍客之道,饭桌上不分敌友,先填饱肚子在说。
贵庆澳是回族,他把素莱拉到面前,与荤菜分隔开来,两人狼吞虎咽的各吃各的,见他们吃得很是香甜,张旺乡以及岩朗默默地斟上红酒,慢慢的品着,微风拂过,凉凉香香的,不知是花香草香还是湄公河里的流水香,使鼻孔和身上都透着舒爽。
生活若是无争,一杯茶,一壶酒,几样小菜,三两个人,吹小牛,侃大山,慢慢地消磨时间,幸福的感觉会在心里消融弥漫。
然而,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都像上满了发条的时钟,滴滴答答的,秒针赶着分针走,一步紧似一步,走累了都难得停下来,哪里来的时间消遣。
饭后,女佣引领梁安他们到客房住下,林霞随依琳娜和肖语嘉到后房歇息。
一直不见候金宝露面,梁安翻来复去的睡不着,看着精致的木雕装饰,浮雕的一幅幅壁画和顶图,他无心欣赏,脑海里反复映出车门上的俩个血红的手印来,看情形,不象是南傣家人的作为,究竟还有谁,想要阻止他们呢,想来想去想不透,索性打开电视,翻了若干频道,说的都是寮语,伊哩哇啦的,一句也听不懂,他烦躁的关了电视,复又躺下,突听房檐上挻沉的声音传来:“梁安出来。”梁安闻言一惊,一个跟头爬了起来。
寮国的建筑多是木质彩瓦的结构,具有传统的印度风格,成穹形,底部圆,顶尖似箭直插云霄。有钱人家多在瓦部镀金,若是在白天的阳光直射下,金光闪闪的,在绿树掩映下,光彩夺目的。
瓦上有人,又没听到瓦响,不是师傅侯金宝还能有谁。梁安跑出门来,一条身影跃下房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顺房侧的林荫道上奔出,梁安身不由己的跟着他左弯右拐的跑,两双脚落地无声的穿过树影重重的假山,却见一个独立的院落,二人进入院子,候金宝放开梁安,返身关上院门。
“是宝哥哥回来了吗?”上房传来女人珠圆玉润的声音。
院内灯光昏黄,一排三间木板正房,两侧又各配一间耳房,鹅卵石包浆的地板,清雅简单,院落结构,透道浓浓的中式风格。
听到房里的问话,候金宝“嗯”的应答一声,领着梁安走进屋里,朱漆的红木椅上,坐着一位美得眩目的中年归女,她侧着头,一幅凝神倾听的样子,头没回过来,又问道:“宝哥哥带谁回来了。”
“内地的一个徒弟,找到这儿来啦,我出去把他接来的。”候金宝说罢,扭头对梁安介绍说:“这是你的师娘。”
“晚辈梁安,向师娘问好!”梁安上前鞠了一躬。
“快坐。”妇人伸手往桌上探寻茶具。
“我来吧。”候金宝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凉茶放在梁安的面前。
“师娘的眼晴怎么啦?”梁安惊问道。
“盲了一年多,也许是受打击所致的,还在查不出原因来。”候金宝把杯子放在妇人手里,淡淡的说道:“若不是这样,我早去自首了,何需你跑来。”
梁安鼻子有些发酸,看来,自己此行的目的,师傅早已了然于胸。
当初,他们在地下室里,师傅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他不相信师傅是个恶人,凤影先生说他叛国,他就想说不可能。师傅倒卖矿产,倒卖工程项目,那些实权派若是无利可图,师傅一个人怎么能够做得出来,肖家说他挟持证据要协,那是他们害怕了。
师傅逃避法律追究,原来是放不下师娘。
侯金宝问道:“梦柔呢?”
妇人道:“在她房间里,不知睡了没有?”
侯金宝起身站在门口提声叫道:“梦柔,你睡了吗?”
“没呢,爸,我就过来。”木板房一点都不隔音,一句稚嫩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
东南亚气候炎热,四季无冬,木板房清凉透气,适合闷热潮湿的气候下居住,别看它构造简洁,取材大多都是花梨木、紫檀或者酸技等名贵的木材建造,若是在国内,它可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梁安见师傅神色凝重,不知他想干啥,也不好多说什么,真是此时无言胜有声。
候金宝起身从立柜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U盘来递给梁安,黯然叹息道:“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带回去后,直接交到经侦去,经侦队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可靠,我给你一个号码,到时候把材料交给他,待我尽力帮雨侬治好了眼晴,就回去自首,”
“爸爸,咦,有客人呀。”随着说话的声音,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阵风似的来到面前,伸手拉起妇人的手,靠着她坐了下来。
“这是我女儿梦柔。”侯金宝说着扭头示意小姑娘道:“叫师哥。”
“师哥好!”
一幅天真无邪的样子,一笑脸暇上现出两个酒窝,露出两颗小虎牙又使红扑扑的脸上容光灿烂,刺绣镶边的黑布短裙,绣花斜襟的黑色短袖,衬得皮肤更胜凝脂,梳了个中式马尾头形,中傣结合,显得朝气蓬勃的,眉眼中带有她妈妈的影子,长得清秀漂亮。
“师妹好,你没上学吗?”梁安嘴上问话,心里却赞叹道:师傅长得五大三粗的,女儿却生得娇巧玲珑,都跟了她母亲的相。
“上着呢,在曼谷汉语学校读高中,泼水节没几天了,学校放假呗!”候梦柔道。
“梦柔啊,爸爸叫你来,是想让你认识一下师哥,还有事要跟你说的。”梦柔双手帮着她妈妈捶背捏肩的,见爸爸说话,扭头露出探寻的眼神看着他。侯金宝接着说道:“待治好妈妈的眼晴,爸爸有一毕生意要出去,时间有些长,你若是回国了,可去找师哥帮忙,好吗?”
“爸,没事的,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您就是去了美州,我们还可以视频的,是吧,妈妈。”她一说话就笑,样子十分可爱。
妇人眼里滑下两滴清泪来,楚柔惊问道:“妈妈,你怎么哭啦?”
候金宝递上纸巾,妇人强笑道:“我是高兴的。”
候金宝复坐下来道:“梦柔,你去休息吧,我跟你师哥有事要谈。”
“好嘞,别太晚了…啊。”候梦柔起身说完,看着梁安笑了笑,嘴里啍着调子走出门去。
候金宝叹口气道:“若果我被判了刑,你师娘和师妹,你可要随时照看着,我相信你。”
梁安擦擦眼晴道:“师傅,我暂时还不想回去,你现在抛头露面的不好,我留下陪师娘去治眼晴,等差不多了,我再回去。”
候金宝道:“不行,跟你来的人,是有人花了重金聘来的,让他知道更不好,你先去吧,我会联系你的。”
梁安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突然起身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侯金宝也没扶他,待他站起身来,递去一张银行卡道:“这里面有一点钱,是用你的身份证存的,回去开个小店好好过日子,等我的消息吧。”
梁安也没拒绝,含泪点点头,叫了一声:“师娘,我走了。”
雨侬师娘点点头,低声吟道:“云彩儿追,微风儿凉,陡沟悬树金沙江淌。草儿青青,岭儿长长,当年孔明羽扇扬,山不变,水常淌,今朝铁马穿山梁。年少张狂不惜时,拄拐摩挲忆少郎…。”
侯金宝低声接道:“…曾幻想,削平苍岭立牌坊,曾幻想,剑指星斗傲商鞅,青山在,水长流,黄土青碑藏骨疡。消魂红罗帐,眼馋黄金梁,嗤鼻破裳烟土面,笑迎绫罗玉带装,君不见,时光不分民和王,到头来,翘檐金马只作他人妆。”
俩人一吟一唱,语调抑扬顿挫,不知是他们即兴而作,还是另有出处,梁安却是第一次听过这首词,他没想到,看似粗糙的一个汉子,竟然也能吟诗作赋,原来竟是外粗内秀的一个人。
屋内气氛悲苍,他把U盘贴身藏好,缓缓退出门外,也不走院门,跃身越过院子围栏,匆匆返回前院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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