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早上七点, 陈安致定的闹钟响了,平时这个点要起来弄点早饭吃。他刚坐起身,被归念搂住了胳膊, 闭着眼睛哼哼:“你别起这么早,Anais这会儿出门。你每回来我这边睡,咱们都是在吵架, 撞上她很尴尬的。”
“好。”
陈安致顺势躺回床上。遮光帘严严实实的,一点光都漏不进来。
晨起总有些反应遮不住,他支起半边身子,亲她。
归念起床气是越来越严重了, 被闹得难受, 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被子一蒙脑袋继续睡。
这个回笼觉一直睡到八|九点,归念睁眼,听见陈安致讲电话的声音。他站在楼梯拐角的地方, 门没关严实,声音顺着门缝漏进来。
“好……好,我知道的……回国时间还不定, 看归念吧……”
归念捕捉到这么几句, 一咯噔,睡意跑没了。
她趿拉着拖鞋跑出来,“我爸爸的电话?”
陈安致回身掩住她的嘴, 心凉了半截, 寻思着自己前脚刚跟归爸爸诚恳表示“我有分寸,不会对念念不规矩的”, 转头就暴露两人睡在一起的事实, 归爸爸肯定要多想了。
电话那头的归儒平应该也听着了, 深呼吸了两下,声音硬邦邦的,态度倒还算温和:“毕业典礼我和她妈妈去不了了,这边有点事。她要是想去别国玩一玩,你们自己看吧,我和她妈妈就不操心了,也别玩太久,回来还有正经事。”
是回国后再兴师问罪的意思。陈安致好声好气应着,等对方先挂了电话。
“我爸的电话?”归念挑着眼,“你怎么老不问我,就直接给他打电话?”
她对父亲的敌意太深,陈安致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解释,直接绕过去:“跟人家姑娘在一块了,总得知会一声。”
何况是应衍那边先知声的,归爸爸上礼拜还打给归念兴师问罪了。他要再不出面,缩在归念后面,让她顶着所有困难,那就真要让人爸妈多想了。
已是六月初,毕业典礼开在学校的音乐厅。陈安致本以为会来很多人,怎么说也是五大高商,到了地方才注意到人并不多,礼堂不大,里边稀稀拉拉二三百来人,已经坐满了一多半。
座位前几排都是领导和教授,还有他们的杰出校友。毕业生坐了五排,家长三排。学生来得并不多,其中还多是亚裔面孔。
归念看出他的疑惑,“他们这边不太重视毕业典礼,尤其是公立大学,很多都没有这项活动的,学生交完毕业论文就走了。我刚来那年,我们学校也没有毕业典礼,这两年才重新设起来。说是毕业典礼,更像是校友会,很多大牛会回母校来招人。”
归念指指前排:“我去前边了,我上台的时候帮我拍几张照片。”
走出两步后,她又折回来,对着陈安致左看右看,笑嘻嘻:“你怎么戴上眼镜了?我都不知道你还戴眼镜的。”
“一百来度,平时不戴。”陈安致解释:“这两年手机电脑用得多,视力下降到4.7了,离得太远会有点看不清。”趁她上个礼拜早出晚归的那几天配的。
很普通的一个细框眼镜,黑色的框,这种设计简单的眼镜挑人,他戴着却好看,更添了两分书卷气。归念没忍住,倏地矮下|身来亲了他一口,跑走了。
这妮子。
家长席在学生席的后边,也有乱着坐的,比如他旁边坐的一对母子,是没提前在官网上预约申请观礼的,只能在后排落座。
十几个上台演讲的学生代表,她排在第三个。
陈安致提前准备了翻译机,出国前就装在行李箱里,怕遇上英文讲不通的情况。是个很有名的牌子,降噪效果也挺好,可惜他坐得有点靠后,后排又有低低说话的声音,收音总是收不全,翻译得一知半解的。
他索性摘了耳机,专心听她演讲,听不懂也不打紧。
越是看着她,心里感慨越多。念念是真的长大了,变得乐观,自信,当着几百人的面也能控住场,台风很好。她视线常常瞥到他的方向,然后忍不住地笑一下,倒更显得这段演讲自然。
她在台上,他在台下。于是陈安致一晃神,想起那年冬天来。
真正决定要和她在一起,是在她二十岁生日的那天。
那天裴瑗在,邵家几个孩子在,应衍也在,她的同学、朋友,还有几个爱凑热闹的长辈,来了很多人。晚上吃完饭后散了一半,剩下一半人换场去唱歌,挤在一个大包间里。
陈安致平时睡得早,没那个精力,一过十点就熬不住,暖风吹得昏昏欲睡的。却总有人跟他说话,这个过来聊聊画廊,那个过来扯两句别的,陈安致总得分心去应答。
这从来不是他喜欢的场合,太吵了,包间里开着排气扇,烟味却散不开。来给她庆祝生日的一群发小也都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刚刚成年,用不完的朝气,醉了酒都像疯子,闹得厉害。
他来,只是因为她。
可一没看住,归念已经喝醉了。
醉是真醉,半边身子压在他胳膊上,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苦着脸哼哼:“我要去洗手间。”
陈安致把人扶稳,想喊裴瑗,连着喊了几声,那头还在大冒险,玩嗨了压根听不到。
“你别喊裴瑗,你带我去!”归念扯着他袖子,跌跌撞撞往外边走。
真是……磨死个人。
好在洗手间男女共用洗手池,他能带着她到门口。归念扶着墙进去了,出来以后又自动挂在他脖子上。
陈安致不高兴:“怎么喝这么多?”
小孩离他很近,笑成了一朵花,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我是寿星呀,服务生说酒水消费满2888,赠送寿星一份大礼包。你要不要看?”
陈安致笑了,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把戏。
她不回包间,拉着他一路往大堂走,大堂里有个很大的LED屏,算是个公共点歌台,会接一些公司的联欢活动,有时也会有表演和驻唱。
“你就站这儿,别乱走啊。”归念交待他一句,自己踩着楼梯上了台,开了麦克风。
背景乐一起,屏幕亮起,慢慢地飘下花瓣来,花瓣聚成“生日快乐”几个字。归念愣愣看了会儿,哭笑不得:“有点土啊……2888酒水的礼包就是这个么?”
旁边有员工笑着跟她解释了两句,塞给了她一大包零食,礼包就是这个。
“行吧,没事没事。”归念挥挥手,让他下去,台上就只剩她一个人。然后她开始喊。
“陈安致!今天我满二十岁了!”
陈安致怔住。
归念哼哧哼哧笑了会儿,突然害羞起来:“就……你懂的。”
他懂。
二十岁,国家法定婚龄。高中毕业以后,她就一直心心念念地盼着这天。是她高考没发挥好,却不听父母话,死活不出国,宁愿在本市上个省内算一本、外省算二本大学的理由。
那几年,陈安致总用“你还小,不懂事”这个说法来搪塞她,弄得她对“二十岁”尤其上心,成了个执念。
大堂里一家小公司的年会刚刚散场,人还没走,见状都嗷嗷叫着起哄。
归念不高兴了,拍拍麦克风:“你们别插话,我还没说完呢。”她继续,专注地望着台下的他:“今天我不是逼婚的。我是想说……”
话说半截,她忽然安静下来。
陈安致的心渐渐提起来,又生出种尘埃落定般的通透感。这些天,他也一直有话想说,就打算在这个年底开口了,竟又叫她赶早一步了。
等啊等,半天等不来她下一句。归念呆了会儿,一下子委屈得不行,捂着脑袋,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我准备了挺多话来着,这会儿脑袋疼,都忘完了。”
台下的人都哈哈哈地笑。
可这一瞬间,陈安致忽然就湿了眼睛。舍不得别人笑话她,他站在台边张开手臂,归念心有灵犀般地蹲下,跳进他怀里。
“忘了也没关系。”
“噢噢噢,我想起来一句!我想说,陈老师我喜欢你好几年了。”
归念像只树懒似的挂在他脖子上,陈安致一弯身,打横抱起她,往大门方向走。
她头疼,嗓子也疼,醉酒后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看他不说话,一瘪嘴,眼泪说掉就掉:“你是不是嫌我丢脸啦?”
“不丢脸。”陈安致把她放进车后座,自己也坐进来,给她擦眼泪,边擦边哄:“很勇敢。”
在她站在大堂拿起麦克风的那一瞬间,他就懂了。今天来了那么多人,她的同学、朋友都在,是真的破釜沉舟,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眼泪擦不完了。归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小声来了一句:“其实我特别不喜欢主动。”
话说得没头没尾,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陈安致凑近去听。
“这二十年里,很多重要的选择,都是别人帮我做的。小的时候,看什么病,吃什么药,要不要上学,学画画还是跳舞,都是爸妈和爷爷奶奶替我决定的……爸妈离婚的时候,问我跟谁,我说随你们吧……”
“我就主动做过一件事,就是坚持喜欢你。”
“但是女孩子都是要脸面的。”
她抹干净眼泪,眼睛很亮,仿佛酒劲过去了,话说得认真极了:“今天我最后主动一次。陈安致,你再不要我,我就真的去喜欢别人了。”
他这几年来一直躲,一直避,能疏远的时候就疏远,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尽量保持着距离,是真的怕她只是一时兴起。
十四岁的年龄差,曾经有过一次婚姻,这代表着什么,她想象不到的。她人生里最朝气蓬勃的年纪,他却已经经历过生离死别;她还是谈梦想的年纪,他却已经被生活中的各种琐碎磨去了一半耐心。
他有太多太多的顾忌,从动心到现在,顾忌了一整年,哪怕是方才坐在包间里坐着听她唱歌的时候,还在犹豫。
大概是今夜喝了小半杯酒,他脑子也糊了,又或者,车后座太挤。这夜他没有再躲,由着归念亲上来了。
……
归念的演讲结束,台下掌声雷动。
陈安致回了神,又有点后悔,刚才该戴着翻译机听的,听个一知半解也好。
他远远看着归念下了台,往前排的老师那里走过去,那一排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起身与她拥抱,亲吻面颊,言行间都是真心的喜欢。
旁边那家长惊讶,问他家孩子“这是谁”,听到回复:“我们学校的华侨互助会会长,还在什么九大高校联盟里,也是个大干部,很厉害的。”
眼镜上浮起细小的水雾,陈安致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这三年来的愧疚被一点一点抚平。
三年里最后悔的事是逼她出国,可最不后悔的也是这件事。
他的念念,在他护不到的地方,朝着越来越优秀的方向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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