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殇（二）
谁也不曾料想，此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出嫁前一日，神帝召祁烟到太微宝殿，说是以父女身份谈心，实则行的是君臣之礼。
神帝责令祁烟绝不可对魔主极兀动情，更不可为其诞下子嗣，若不然，必将受天噬，让其子嗣半魔半神，痛不欲生。而祁烟自己亦活不过看到孩儿成长之日。如此不够，竟还令其寻机取得魔界防御图，以助神界除魔卫道，还六界锦绣和平。
这便是所谓清正贤圣的神界，这便是心中能够装着天下人，唯独没有给自己女儿留一席之地的神帝。都道神仙万般好，奈何叹，命运由他不由己，此玄天门一闭，从此生恩之情算是断个彻底。
祁烟步伐坚定，走的决觉，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留念，从此荣辱皆由自己掌握。
却说魔界之主极兀，关于他的传言多不胜数，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极兀的一些风月之事，想想红烛暖帐之际，鸳鸯被里，好不风流恣意，潇洒快活。
然，也有道其性情残虐，阴晴不定，前一刻或与你谈风论月，下一刻就把你连人带骨拆吃下肚腹，其手段之狠辣，至今无人可及。尤其是那些送与他的美人，大都香消玉陨，成了具红粉骷髅。
传言毕竟是传言，大多不可信，好比吃人的名头，堂堂魔界之主怕是还不至于穷凶极恶到吃人的地步，想想都恶寒不已，至少这些传言听到祁烟耳里是这样。
多了些以讹传讹的嫌疑，人言可畏，莫过于此。
祁烟与极兀的初次相遇实在算不上美好，想也知道，一个神界之人，且不论还有着比之公主身份还高的神女的名头，在魔界是何等尴尬境地。
成婚之事乃人生四喜之一，尤其对当事二人而言，各自身份斐然，本该轰动六界，最终却是无声无息，风平浪静，不起一点波澜。
极兀娶了个神界的公主当魔后，此事总是为那些魔界之人所乐道，听闻这个公主还是什么狗屁神界的神女，身份尊贵得不得了，又多为神帝宠爱，可是再怎么矜贵，于神界那些人眼里再怎么高不可攀，最终不还得沦为一个任人宰割的玩物，供人消遣，实在痛快哉！
魔界的欢呼似乎比以往更大，更疯狂，神界都能听到他们嚣张的嘶吼。
祁烟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迎来了她的洞房花烛，极兀没有任何前戏的要了她，仿佛只是在进行一种仪式，让祁烟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是舒坦了，起身说了一句话，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第一句话，“神帝的女儿也不过如此，麻木无味。”
祁烟心里多少是有些气的，在神界如此，在魔界亦如此，自己总是被嫌弃被抛弃的那一个，但她依然活得洒脱，比任何人来得自在快乐，可现在，在这个即将伴自己一生的人面前。
祁烟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响声震天，眼泪跟不要命似的拼命往下掉，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让本就只是清丽的面庞顿时变得邋里邋遢，还引来不少巡逻的守卫，甚至把极兀也给震慑到了。
以前那些女子哭，梨花带雨，娇弱不堪，哭声也是柔柔细细，这般的哭法，魔主大人竟是生平第一次见，不仅不厌恶，还心情颇好的安慰人家，“你哭什么，我说的是实话，确实有些无味，不过你以后多学学，自然会好些的。”
祁烟闻言，哭得更加伤心欲绝。已至后来，祁烟每每与极兀说及此事，极兀都后悔不跌，两人虽是因联姻才结成的夫妻，但到底彼此心意相通后，过了几年如胶似漆的完满生活。
祁烟心里一直有个结，希望可以和极兀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但是多年过去，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她才倏忽想起当初神帝告诫她的一番话，以及那杯被下了鬼腹子的酒。
极兀爱她极深，这件事告诉他想必六界的平和将再次被打乱，直至祁烟好不容易有孕，快临近生产，极兀察觉到她的不对，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一边是骨肉至亲，一边是深爱的女人。
此事难两全，最后那个孩子还是被生了下来，祁烟也因此去了，她说她想要一个孩子，他答应了她，也答应她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他会统统做到，然后去找她，极兀不怪祁烟瞒着自己，只怪自己无能。
天噬不可抗，这是六界得以平衡的定律。可鬼腹子的解药自己也找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化为一摊血水，连个尸身也没有。
那孩子应了天噬，出生时就是半魔半神的形态，体内两股力量互相抗衡，使得刚出生的孩子脆弱不堪，气息时有时无。
极兀耗尽全身修为，也只能暂时封住那孩子体内一半的魔脉，叫他减少半魔半神的苦痛，之后，他为孩子取名祁长昔，随了其母亲的姓。
小长昔的记忆里没有母亲，只有父亲，父亲每天都会带着他处理魔界的一些事务，但更多的是父亲会经常独自一人作画，也偶尔喝酒，或是呆在一个地方，一坐便是一整天。
他太小，刚学会走路不久，他不太懂大人之间这些复杂的感情，却能感受到父亲很难过，有时父亲也会和小长昔说起母亲的事，他说：“长昔，你要记住，你有母亲，只是你的母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大荒的太虚镜，待你再长大些，能够照顾自己，父亲便会去把你母亲找回来。”
小长昔记住了这番话，母亲只是暂时在大荒的太虚镜回不来，自己长大了，也是可以去找母亲的，和父亲一起。
几个轮回过去了，当年只会蹒跚走路的孩子如今已长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很可笑的是，曾经杀人如麻的魔主竟然把自己的儿子教得像是世间最美好纯洁的璞玉。
少年长昔往那一站，自有一股朗月清风，淡雅不俗之气传来，这在魔界是极为少见的，无论哪个从魔界出来的人周身总是环绕着一股肃杀，也因此，大多魔界重臣对此颇有微词，觉得此子与魔界十分格格不入，以后难堪大任。
可极兀力排众议，他的烟儿是最美好的璞玉，他一开始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女儿的，就好像烟儿一样，可是长昔是个男孩，极兀也没有太大的遗憾，男孩也好，也可以像烟儿。
怎料此事被无限放大，所有魔族的人对其反对之声越来越大，都要求魔主重新立后，为魔族诞下能够带领魔族更加强大的皇子来。
再加上极兀修为尽失之事不知怎么被传入魔界众人耳中，这一下掀起的轩然大波让魔界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的混乱。
带头造反那人名叫恶仑，其家族旁支盛大，早有起兵造反之意，奈何一直寻不到机会，再加上魔主本身修为莫测，不敢触其锋芒。现如今魔主修为已毁，岂不是天赐良机。
……
魔界异主，魔主惨死，遗孤下落不明。这一消息不胫而走，不消片刻即轰动六界。魔主极兀便是神界也奈何不得他，怎会一息之间传来其惨死的消息，那遗孤又是怎的一回事？
神帝遣人几经查探，证实了这一消息，那人同时带回来的还有魔主遗孤的消息，那遗孤正是祁烟公主的儿子同时也是魔界的下一任魔君，在那场混乱的夺位战中不幸走丢。
恶仑发动整个魔族的人疯狂寻找，势必要将其斩草除根，还给出丰厚的悬赏，若有见到举报者，魔族保他万世平稳，这悬赏不可谓不诱人，因此只要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个个都打起十万分精神，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小孩。
神界亦如此，只不过他们是私底下进行，为的是不让世人知道这孩子有一半的血统来自神帝。神界是庄严不可侵犯的，是半点玷污也不能够沾染的，即使那是神帝的外孙也无例外。
现在走在六界的大街小巷总能听到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那魔主当真死了？我觉得不大可能，谁有那个能耐！”
“还能有谁，魔族势利最大的恶仑，好家伙！”
“嘶，想必那恶仑也没讨到好，毕竟人魔主修为摆在那，即使众人拼尽全力而上，也只不过是两败俱伤。”
“嘁，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魔主修为没了，废人一个，不然给恶仑十个胆，看他敢不敢。”
“嘘，别说了，魔界的人来了。”
众人闻之纷纷住了嘴，心里却把恶仑骂了个便，呸，不要脸的东西，那魔主在时虽说人人过得心惊胆战，但这些年来魔界颁布禁令，不可再无故扰乱其它几界秩序，让众人很是过了几年舒服日子，如今恶仑还没正式即位，就已开始民不聊生。
只见魔界几个巡卫兵，逮住一个刚幻形不久的雪貂小妖道：“看见这画上的小孩没有？”
“没，没，没有。”那巡卫兵见其吞吞吐吐答不出个所以然，反手一攮，将其攮倒在地，直接踩着那名小妖的身上，继而抓起另一人就问同样的问题。
这厢众人见之都惊慌不已，摆摊的，开门做生意的全都早早收了摊，关了门，缩在屋子里不敢发出声响。
在街角拐角处，有一个破烂的乞丐屋，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乞丐并不是只人界存在，在其它几界，穷得揭不开锅的比比皆是。因为某些禁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胆敢去触碰，最后不得已便只能来干这么个营生，权当混口饭吃。
要说这一大堆乞丐全都缩在同一个小破屋内，你挤我我挤你的，大都蜷成一小团，竟没有人发现在最里面的角落里，一个模样极为精致的小男孩坐在地上，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些乞丐吵吵嚷嚷，嘴里骂着不堪入目的话。
长昔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被父亲的一个近卫送出昆寒宫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闹着那个近卫要找自己的父亲，那近卫惯不会哄小孩，只能语气生硬的道出：“恶仑集兵造反，主人让属下护送小主子安全出宫门，之后的路就要靠小主子自己走下去。主人让属下告诉小主子，在没有让自己强大起来之前要学会韬光养晦。”
长昔听懂了，他知道集兵造反是什么意思，他没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在那近卫返回宫后，长昔独自一人找来父亲寝殿，他要救父亲，他要让父亲和自己一起走，一起去大荒的太虚镜找母亲，可当他推开寝殿大门，看到的，是父亲头颅被砍下的一幕……
长昔血气逆转，浑身僵硬，耳朵发鸣，听不到那些杀了自己父亲的人的嘲笑，听不到那个近卫的嘶吼，周围静得仿佛只能听到那颗头颅在地上滚动的“咕噜咕噜”声，那颗头颅双目紧闭，看上去似解脱，带着祥和。
长昔没有任何知觉的向着那具尸体走过去，周身玄气暴增，那几个围在极兀身体旁的人只瞬间便化作齑粉，长昔蹲下身，想要把那颗头颅安回去，可是刚放好，又“咕噜”一声滚开。
长昔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的反复做着这个动作，恶仑闻讯赶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小男孩双手抱着一颗头颅往一具尸体上放，恶仑知道，那具尸体是曾经站在顶峰，俯视万物的男人，现在他终于死了。
恶仑痛快的哈哈大笑，笑闭，面带阴狠的挥手，立马就有魔兵将长昔围得水泄不通，长昔讨厌这些人打扰父亲的清净，大声吼道：“滚开，不然就把你们全杀了，包括你”
长昔手指一转，指着门边那个笑得淫邪的男子，“恶仑，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恶仑见曾经被极兀保护得像是不谙世事的小皇子，指着自己说要杀了自己，笑得越发大声，“你还当自己是这魔界的皇子吗？你的父亲已经被我杀了，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拿什么敢对着本皇喊打喊杀。”
紧接着恶仑话锋一转，“对了，人界有一句话叫作什么？斩，草，除，根，小皇子，你可别怪本皇心狠手辣了。”
长昔意念微动，将父亲的身体收入无空镜，蓄满周身玄气，快速向着恶仑袭去，恶仑对此一点也不惊讶，作为曾经的魔主之子，要是没点本事，倒叫人怀疑了。
恶仑游刃有余的应对着长昔袭来的招式，可数十个回合下来，却教他愈发的胆战心惊，这孩子修为竟如此高深，现在尚能和自己对战这么久也不见丝毫要败的迹象，假以时日，他定能超越其父修为，现在趁他羽翼未锋，尽早除去，那个位子方可做得安心。
恶仑不再与长昔缠斗，立即吩咐左右手一起围攻，长昔到底还是个孩子，修为再高，自身的体力也跟不上，不大会便被打得满身伤痕，嘴角也溢出血丝。
恶仑见状，丝毫不给长昔喘息的机会，抬手对着长昔的心脏又狠又快的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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