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跟我回去
重华山被耀眼的星光围绕着,神殿紧闭的大门慢慢打开,星辉像是等候了许久的信徒,向着殿内蜂拥进去。
神殿像是太古洪荒的星海的般绚烂光耀,容虚镜就在印结的正中间,无声得拥抱着古逐月。
星光全都注入了她的身体里,她的衣袍无风自动着,仿佛在体内酝酿着什么风暴一般。
那颗陪伴了她很多年的晶石被她用力地攥在手里,深深地嵌进了她的手心。
容虚镜将这些汇聚而来的霸道力量温养在体内,她紧闭着眼,用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变得柔和起来。
她用自己做容器,天下苍生做药引,想要拉回古逐月。
这已经不仅仅只是离经叛道那么简单了,她的所作所为,足以让她神魂俱灭。
万物生而有道,藏在神殿里这个阵法已经违背了天道,她如今所行之事更是有违人伦。
这是曾经站在至高无上位置的容虚镜,所无法容忍的。而现在做出这种事情的,也正好是她。
她忽然想起容端瑶来,这样的容虚镜,到底凭什么杀了容端瑶呢?
容虚镜的一波动,星辉便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了起来,她心肺里有万箭齐发,要让这具同位血肉而成的身体痛不欲生。
在一片亮光中,有一道如刀的白光骤亮,这很不起眼,以至于有人走到了容虚镜的身边,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容焚琴伸手覆在容虚镜抓着古逐月手掌的手背上,肌肤接触的这一瞬间,容虚镜抬起头看着容焚琴。
她的力量正在被蚕食,无法将容焚琴继续束缚在剑里也在她意料中。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原来容焚琴的手掌,也是有温度的。
“千年前,我也曾痛失所爱,”容焚琴说,“我将他一脉神魂藏在刀中,是你将他放出。”
“如今你又重蹈我的覆辙,天命真是无限轮回。”
“手拿开。”容虚镜说。
“千年前我只能以阵法留住他一脉,以期待转世将他唤醒。”容焚琴没有松开她的手,“你可知我这一犯浑,在转世就是眼前的你了。”
容焚琴用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可知你若执意如此,不过是用千年沉沦,来换他百岁而已。”
容虚镜那双正蓝色的眼睛淡漠又疏离地看着她,这本是无比清冷的姿态,容虚镜却落下眼泪来。
“本座一生,除此之外自问从未有背天道,百年孤寂也只无声忍耐而过。”容虚镜说,“为何不教我对错,却要我来选择对错。”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没有人告诉过她要如何去喜欢谁,也没有人告诉她要如何在爱里不会迷失自我。
一切天罡演算式她都学得很好,唯独从未学到过,如何不偏爱。
她只知道,见古逐月痛苦,她心底就会想尽办法去让他的痛苦消失。
她只知道,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都要捧到古逐月的面前来。
她只知道,见古逐月性命垂危,哪怕受尽天下人的指责,她都不会后悔所行之事。
只是多多少少,她不明白天道为何如此冷酷,多给她一些时间,她觉得她能学会辨是非守本心。
可古逐月就这么出现了,等到她察觉这就是自己曾经避之如虎狼的人世情爱时,她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她也曾痛苦挣扎,她甚至引烈焰焚身,引天雷加罚。
但有用吗?没用。
爱是长在她心中不死不灭的藤蔓,越是想要根除,就越是疯狂汲取她的恐惧,她的迷茫和她的偏执。
容焚琴用拇指轻轻为她抹去了泪水,她觉得容虚镜其实比自己可怜多了。
她为姬永夜所作的选择,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她知道自己爱他,就为他背叛了一切。
可容虚镜是为他背叛了一切,才惊觉原来自己是爱他。
本该令她尝遍人世欢愉的情感,从一开始出现,就让她感到的是无边的茫然和恐惧。
她将自己关在重重的黑暗中无限折磨,却更加压抑不住,为了爱奉献出一切的心。
“我早就说过,”容焚琴笑着对她说,“你我本就是同一人。”
容虚镜在她的眼里看见了心疼和安慰,在她开口推拒之前,容焚琴先开了口:“你还没想明白吗?藏不住的。”
“你拼了命的要把爱藏起来,却是如今的场面,你还不明白吗?”
“况且你我之间,何须任何隐藏?”
容焚琴慢慢跪坐在了她身后,拥抱住了她,星辰中而来的力量瞬间涌进她的身体,差点将她的神识冲散。
有一股什么暌违了很久的力量在容虚镜的经脉间游走,让她在瞬息间就感觉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也许你我终将再次走向覆灭,忍受无尽混沌中千百上万年的清苦,”容焚琴说,“但为爱而死,是一生的幸事。”
她的话音还在神殿中回响着,身形却在一阵星光大作后消失了。
容虚镜只觉得天地洪荒以来的力量都在她的身体里盘旋,她将晶石放在了古逐月的唇上,然后低下头去亲吻冰冷的石头。
温柔有力的力量传进了古逐月的血脉之中,从此以后,他会百病不扰,他会永享安康,他会在帝位上度过他平稳的一生。
只是这一生啊,容虚镜好像没办法陪他走下去了。
不过仔细想想,古逐月大概也不需要她的陪伴吧。她其实大概也知道,自己出现在古逐月面前,只会让他无比痛苦纠结而已。
这样也好,自己先替他承受一切,然后让他过上清净日子,也算是一种偿还了。
星尘神殿里如同波涛般汹涌澎湃的力量,也如同云开时的海面那样,被温柔的光华抚平。
海面上群鸥飞过,似一片静好晴朗的岁月。
容虚镜慢慢直起身子,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片如明镜倒影着天穹的水面上。
不远处有人站在那里,他抬起头看着万里晴空上飘过几朵白云。
他的身姿挺拔,似一位倔强的少年郎,容虚镜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他走过去。
听闻声响,他也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如天神般的容虚镜。
“我死了吗?”古逐月问。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我死了竟然可以见到神仙。
“不,没有,你不会死的,”容虚镜的眼眶还有些红,“你不会死的......还有人在等你回去。”
容虚镜朝他伸出手:“走吧,跟我回去。”
古逐月看着他的手掌,沉默了很久很久,他既没有抓住她的手,也没用做出任何回答。
一切仿佛时间倒转,回到了容虚镜和古逐月初见时的那一面,她也是这么突然出现,然后被他无声地拒绝。
古逐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无尽的长路,他也不知道这是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可现在突然有人出现在了她面前,要他回去。
“回去?”古逐月喃喃地念着这两个让人觉得恍如隔世的字。
他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回哪里去呢?
古逐月回过头来,看着静静等待他回应的容虚镜。她本该淡漠疏离,如今却是这幅神情,哪怕古逐月好像是第一次见她,也觉得无比违和。
“我已经死了对吧?”古逐月问。
“没有。”容虚镜摇头。
她其实很少有这种,使用语言和动作一齐表达自己意思的时候。
人们这样做,通常是害怕自己单一的语言,或者是动作,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容虚镜从来不怕自己的话不被信任,如今她怕得要死。原来爱,真会令人患得患失。
“我已经死了,”古逐月说,“你非要拉我回去的话,你岂不是......”
生死都是有定数的,这样修改一个人的生死命数,古逐月觉得她可能承受不了这个后果。
看她的样子,古逐月总觉得她还只是个成长期的小孩子,稚气未脱的脸上虽然有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却总还是掩盖不住她的少年气。
“跟我走就是,”容虚镜有些急了,“无论何种后果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有何关系?”
这话说得着急了些,等容虚镜反应过来不合适的时候,她又垂下肩膀来:“对不起,我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古逐月就抓住了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传来,容虚镜的鼻头忽然有些发酸,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古逐月:“谢谢。”
“我觉得我生前认识你的。”古逐月说,“我觉得你......”
“你没有死。”容虚镜执着地纠正他。
“我觉得你对我很重要。”古逐月说,“否则我怎么会见你这样,比接受自己已经死了,还要难受些。”
容虚镜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笑着摇头:“不是的,你恨我。”
“为什么?”古逐月追问。
他不信,他不觉得自己要是恨她,她会来这种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来带他回去。
“没有为什么。”容虚镜说。
他还想问些什么,只见得碧蓝色的天空被无数道强光刺破,他也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眼前的人。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古逐月喊道。
容虚镜慢慢睁开的眼镜,看着古逐月的脸:“那不重要。”
她探查了一下古逐月的神识海,发现其中一片平静,血脉气象也都正常,她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古逐月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她也不知道,这只是迟早的事情,她也想在这里等着他醒过来,但她好像没机会了。
星尘神殿的大门还打开着,容虚镜甚至能够听见越来越接近重华山下的喧哗声。
其实她原本以为这样人会在她结阵时就来的,没想到古逐月已经没事了,他们才姗姗来迟地出现。
容虚镜将晶石搁在了古逐月的手里,想了很久后还是将它拿了回来。
她古逐月平躺着放好,然后就站了起来向着门外走去。
温柔的星光撒在了古逐月的身上,他眉眼舒展着,像是正在做什么美好的梦。
“再见了。”容虚镜转身过来,遥遥地看着他。
人群刚到重华山下时,只见得有人正站在巨石上的一只角鹿边,似乎正等着他们过来。
她负手留给他们一个背影,身姿绝尘如同谪仙临世。
“来寻麻烦,盔甲也不穿,武器也不拿,”容虚镜转过身来,俯视着举着火把的众人,“凭一腔愤怒就想要个说法?”
众人愣了愣,谁也没想到容虚镜是这个态度。
“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有人在人群中高喊,“我们曾信仰你多年,做事总要给个说法!”
“对!”有人三三两两地跟着附和道,“对!真相!”
容虚镜从巨石上往下走,身上的玄袍无光自华:“李氏当权时,为何无人敢发声?”
“因为你们也欺软怕硬,知道纠结起来逼问皇室,只会自找苦吃。”
容虚镜踏过的地方有星光亮起,无形的阵印暗暗地生长着。
“你们的信仰,对本座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容虚镜说,“你们还把这当成筹码来威胁本座了?”
“你说过会追随天下之主!”人们拥挤着,有些人想要后退,却被另外一些人推着往前走,“你说过会给我们一位英明的君主的!”
“本座给了。”容虚镜说。
“他不......”有人想说,古逐月不是帝星。
容虚镜没等他说完,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冷冷地看着他:“人说话,都是有代价的。”
周遭的人纷纷往后推了很远,为她留出了一个圆形的空当。
容虚镜的手里亮起了星光,脚下已成型的阵法跟随着缓慢亮了起来。
“这是乱世,手里要有刀,”容虚镜说,“嘴上才能说话。”
“否则你们去哪里,都只是徒劳。”
这样的容虚镜,和人们听闻过的,或是想象中的,都差得太远。
愚钝之辈还在愤愤然于容虚镜与李氏暴虐之辈,原来也相差无几,只恨自己信她信得太过容易。
而混在人群中的另一代英才,却开始思索起容虚镜的话来,再过些年,聪明的大概会明白她的用意之深。
身上没有穿盔甲,手里没有拿武器,这样的人,凭什么要别人给他们微弱的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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