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以情诛心
百里星楼在阵印未结成前,举翼冲向天空,在接近法阵时却被无形的力量推了回来。
两个阵法逐渐缝合,尚且在外的侍灵无论如何都无法破阵进来,而里面的,包括百里星楼在内也都出不去。
法阵边缘的将士们,见状不由得伸手试探了一下,但阵法似乎并没有阻拦他们。
有人在阵内外来回走了一下,验证了他们心中的猜想。
容虚镜隔空一指,冷火似潜龙出海般从她的手中生长了出来,朝着百里星楼而去。
百里星楼松开云中剑,双手合掌后慢慢展开,在面前凝结出一面冰墙。她推着冰墙逆着烈焰而前,在狂风中接近了容虚镜。
容虚镜等的也就是她接近自己,她忽然闪身出现在了百里星楼的身后,用食指点在了百里星楼的太阳穴处。
她额角的晶石有星光流淌出来,顺着她的手指进入了百里星楼的大脑中。
冰树忽然开始抖动了起来,裂纹在树干的内部生长着,百里星楼被漫天诸神的威严压得喘不过来气。
“啊!——”百里疾速往地面坠落下来,她一剑贯穿了脚下的土壤,云中剑上忽冷忽热的气流让周围的不断后退。
容虚镜双手捧着她的发际,无声地压制着她胡乱的挣扎。
百里星楼似痛苦又似发泄的喊叫伴随着人眼难以捉摸到轨迹的力量,从两人周围扩散了出去。
“尉迟醒,”有人在烈火焚身中转过身来,对着百里星楼微笑,“后世的人会如何描述你和我呢?”
“阿乜歆。”
有许多声音开始呼唤起这个名字,无论她是否见过这些人的脸,他们都带着微笑,温情呢喃着着三个字。
“阿乜歆,”尉迟醒在一片浮光幻影中对着她微笑,“你回来的时候,能带上一株雪绒花吗?”
“好,再见。”她说。
尉迟醒随着那个展翅的女孩转身,抬起头仰望着她离开的身影,他只留给了百里星楼一个背影,但已经足够她从他的背影处,读懂他的深爱。
百里星楼在极端的痛苦中深埋下了头跪倒下来,她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双眼,却依然有泪水穿过她的指缝流淌到草地上。
“百里星楼,你好好看看,”容虚镜说,“你要以情诛心,你自己能不能幸免。”
周遭的侍灵朝着百里星楼聚拢过来,黄泉中孤寂千年的荒火在容虚镜的周身燃烧起来。
“啊!——”百里星楼猛然挣开了容虚镜,同一时间,有火焰从她的周身燃烧起来,将容虚镜远远地推了出去。
容虚镜凌空回转,手中结出光华流转的星辉,她推臂往前,将星辉送至冰树前。
百里星楼撑着剑站了起来,于瞬息间飞到了神树前,张开五指隔空挡住了光团。
“卑劣。”百里星楼说。
容虚镜淡漠地看着她:“又不是我虚构的,当不起卑劣两个字。”
百里星楼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迟疑,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容虚镜抓住了。
“你就这么排斥阿乜歆?”容虚镜问,
刚刚她所表现出来的痛苦和煎熬,已经远远超出了容虚镜的预料
百里星楼将光团往侧边一抛,举剑朝着容虚镜飞过去。关于这个问题,百里星楼答不出来,因为在她的认知中,并没有阿乜歆这个存在。
容虚镜扔下一个结印,冷火在两人中间燃烧起来,将她们远远地隔开了。她抬手合拢五指,天穹中的阵法和地面上的阵法越来越朝着中间聚拢。
百里星楼望过去,有侍灵触碰到了阵印的花纹,便立刻被腾起的冷火焚烧了起来。
坠落的侍灵如同火流星般耀眼,地面上的将士在防御中不断躲避着掉下来的侍灵。包围圈越缩越小,此情此景,就真的仿佛是天空中的飞鸟被大网所捕捉。
百里星楼环顾着四周,忽然眼神锁定了人群中的一处。
容虚镜发现她看向了古逐月,心中有不太好的念头升了起来,但她又无法相信百里星楼真的会对他刀剑相向。
从百里星楼出现开始,这里的一切就不是容虚镜曾经从天命中所推演出来的那样了。
所有正在发生的,和将要来到的,容虚镜什么都算不出来了。
如果她此时在星尘神殿中,她一定会无数次起卦演算,但站在她面前的百里星楼不会给她机会,她拿着剑而来,说要为帝星而战。
容虚镜只能不断攻击防御,因为看百里星楼这架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敢!百里星楼!”容虚镜发出一声带着愠怒的呵斥。
她转向了古逐月,眼中的杀意好不遮掩。
从百里星楼来到战场开始,其实她几乎就没正眼看过古逐月,而如今容虚镜的胜局将定,她却转向了古逐月而去。
容虚镜比百里星楼先一步来到了古逐月的身边,她站在古逐月的面前,将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古逐月在漫天飞火中转身,看见了容虚镜和正朝着这边过来的百里星楼。
“她是来杀你的。”容虚镜背对着古逐月说,“你却用这样痴迷的眼神看着她。”
古逐月有些慌张地低下了头,像是心事被拆穿的少年。
只有提到她时,古逐月才会褪下一身伪装,回归到单纯懵懂的状态。
有将士拿起了弓箭,对准了举翼而来的百里星楼,数百上千支羽箭离弦而出,向着天空中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而去。
古逐月惊愕地转头,看着发号施令的苏灵朗。
他的牙关被他自己死死的咬紧,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冲上去杀了他。
百里星楼被箭雨压制着,周遭有侍灵来到了她的身侧,和她一同抵挡着流箭。
侍灵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身体,被羽箭射中,箭身也只会穿过他们烟雾般的身体,飞向更远的地方,但百里星楼不是。
“把箭放下!”古逐月揪住一个拿着弓箭的将士,瞠目怒吼他,“你好大的胆子!”
“放下!”古逐月一把撒开了他,凶狠的眼神从列阵的将士脸上扫过,“都聋了吗?”
一个将士拿着弓再次搭弦引箭,他在古逐月杀人的眼神里有些颤颤巍巍:“陛...陛下,我,我放不下去,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
古逐月转过身,盯着容虚镜的背影,努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你们同是一方信仰之主,你竟然真的打算杀她?”
“陛下。”容虚镜转过身,双臂缓缓平举起来。
将士们随着容虚镜的动作纷纷拉开了弓,准备接上箭雨压制百里星楼。
“不是我要杀她。”容虚镜说,“是她,要来杀你。”
容虚镜握紧了手掌,羽箭飞驰而出,似天空中下起了钢铁的暴雨。
百里星楼凝结出冰墙挡在自己的面前,她原本在计算着箭雨的间隙时间,却看见有人从敌阵中冲了出来。
他策马而来,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漫天的箭雨在他冲出来时忽然停滞在了半空,百里星楼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平举双翼向下滑翔。
他知道自己失去杀他的,可眼神中却毫无恐惧或者慌乱,百里星楼空落落的心脏忽然揪着疼了一下。
什么时候呢?是哪一年的哪一天,曾经也有人这样仰望着她?
他的眼中只有坦然和期许,哪怕她的手中执剑,满腔杀戮的意志,他也不曾闪躲半分。
就好像只是在春来的繁花中,见着故人归来时,勾起嘴角对久违的人,说一句一别经年,可还无恙?
百里星楼的身影骗了偏,一道星光擦着古逐月的发际飞过,朝着百里星楼的方向过去。
“星楼!”古逐月对着百里星楼大声地喊着,然后策马朝着她靠拢。
百里星楼侧身偏过,躲开了这道星光。
容虚镜从光芒中走出来,在百里星楼转身的瞬间举箭刺向她。
百里星楼向着低空坠落,借此拉开自己和容虚镜的距离,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容虚镜那双冰蓝色的瞳孔。
有那么片刻,容虚镜的心里很是不安稳,她的眼神太过于意味深长,容虚镜猜不透她的想法。
“关心则乱。”百里星楼用嘴型说着,“不必再猜。”
百里星楼彻底放弃了防御,猛然转身将后背彻底暴露给了容虚镜,她用力一扇翅膀,身体便飞速向着古逐月冲了出去。
“百里星楼!”容虚镜的周身星光乍起,天海深处的星辰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股足以摧灭神魂的力量在她的手中汇聚成型。
容虚镜想也没想就朝着百里星楼的后背遥遥一指,撼动天地的力量带着神明的愤怒,化作一把巨剑朝百里星楼刺过去。
云中剑穿透了古逐月的身体,他的动作停留在了试图拥抱时的状态。
容虚镜好像生气了,古逐月看见了她那张从不轻易有表情的脸上,有了无数道裂纹,愤怒从其中喷涌而出,像是要将众生全都湮没。
一把星辰光辉凝聚而成的巨剑在百里星楼的身后形成,古逐月头一次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这么地慢,慢到他足够看清百里星楼的睫毛上停留着寒雾。
慢到他能够看清带表着愤怒的青筋从容虚镜的手背上凸起,慢到,他足够转过身,将百里星楼挡在自己的身后。
古逐月抱着百里星楼回转过来,那把看着很是渗人的巨剑一下从他的胸膛穿过。
容虚镜急急地收手,人眼所不能及的星海中,有巨浪反过来打在了她的命星上,一口鲜血从她的胸膛里冲了出来。
从空中坠落下来时,容虚镜看见了古逐月望向百里星楼的眼神。
其实这眼神真的很不陌生,每一次他看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无论是百里星楼,还是阿乜歆。
他的爱意,从来就在眼里,从来就没有藏住过。
古逐月看着百里星楼笑了笑,神色中满是安慰的意味。
“别怕。”古逐月伸出手,想要帮她把耳边的发丝别后去,手却还是停在了她的耳畔。
走到了今天,走到了这个万人瞩目的位置,他还是这么地卑微地爱着她。
古逐月的身体重重的地往下一倒,百里星楼本能地搂住了他,两个人一同从马上翻滚了下来。
百里星楼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他,还是他抱着自己,两个人就这么在草地上相互依靠着,仿佛从未做过敌人。
她的手里还握着云中剑,剑身还穿透在了他的胸膛里。
“别过来!”古逐月高声喝止了自己的军队。
这一声,让他的肺部一下被血沫充满,引得他不断咳嗽了起来。
他慌乱地擦着百里星楼铠甲上的鲜血,神色中满是抱歉:“对不起。”
“为什么又是道歉?”百里星楼刚刚救回尉迟醒的时候,他也在道歉。
“因为愧疚啊......”古逐月有些疲惫地靠在了百里星楼的肩膀上。
他觉得云中剑也还好,挨了这一剑的时候,他其实也还没这么精疲力尽,不过容虚镜那一下,真的让他够呛的。
但也有可能只是时间太短,他还没感受到云中剑的滋味,无论如何,还好百里星楼没事。
“其实我来,”古逐月深吸着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虚弱,“我来......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没有想要跟尉迟醒争什么......”
什么帝位啊,你觉得是他的,我就给他吧。
我只是很想再见到你们而已。
“阿乜歆。”古逐月的眼前出现了让人浑身都暖洋洋的夕阳,那个活泼张扬的女孩子,就走在夕阳里。
她时不时蹦跳起来,拽一把身边少年的发尾,等他往后一仰时,便缩到另一个少年身后去了。
被她捉弄的少年也不恼,只无奈地看着她笑着。
“尉迟醒。”古逐月伸出了手去,想要抓住他们两,随便谁都好,只要他们肯回头看看。
阿乜歆身前那个人回过头,古逐月看见了他自己的脸。
他的手伸在半空中停顿了下来,然后落寞地往下垂了下来。
“原来你们都没有了离开过啊。”古逐月笑着说,“真好。”
他感觉自己垂下去的手被谁抓住了,这只手很凉,像是封冻千古的寒潭。
“阿乜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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