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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迟暮时


  尉迟醒记得,上一次他见他的父亲时,尉迟长阳还是那副威严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的样子。

  身为草原主君,尉迟长阳让弱小的想要臣服,强大的想要追随,而与他敌对的,则被他的军队一直压制在纳阿塔斯以北。

  那样的尉迟长阳令人印象太过于深刻,以至于尉迟醒见到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时,踟蹰犹豫了许久,才敢靠近。

  他的父亲消瘦得厉害,两颊因为病痛凹陷了下去,面上也蒙了一层惨淡的灰。

  尉迟醒半跪在床边,拉起了他父亲的手。这双手挽过大弓拿过弯刀,厚厚的茧结在拇指和掌心,让触碰这双手的人,不由得就开始想象他跨马立刀的璀璨岁月来。

  阿乜歆和陆麟臣站得有些远,只能看见尉迟醒的一个背影。

  他们真的长大了,陆麟臣还记得,自己曾经也这样远远地看过尉迟醒。

  那时他身形单薄,处在局势诡谲的皇城里,像是随时都会被暴风雨催折的幼苗。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

  只是尉迟醒又回到他父亲面前时,内心里藏不住的脆弱又露了出来,哪怕只有一个背影,陆麟臣也知道他其实心里怕得要命。

  受再多伤,流再多血,尉迟醒都是一声不吭,唯有至亲临危,才能让他从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面具后走出来,让人看到他的无助。

  “我能过去吗?”阿乜歆十分小声地询问陆麟臣。

  哪知道陆麟臣还没回答,远处的尉迟醒倒是先开了口:“要是想看看,就过来吧,没事。”

  陆麟臣看着她点了点头,阿乜歆便轻轻地走了过去,半蹲在尉迟醒的身边。

  “上次你来,想要带走我父亲,”尉迟醒轻声问,“他真的没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其实这话问得很没有出息,没有就是没有,不需要问是否是真的。

  阿乜歆摇了摇头,无声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天情况危机,尉迟长阳实在是没有机会叙旧。

  “他以前多威风啊,”尉迟醒说,“我做梦都想成为他这样的人。”

  尉迟醒对于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男人,其实最开始是很没有概念的。

  但有一年秋围时,在他离开泊川十来年后,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尉迟长阳骑在一匹红马上,马蹄点在地上如雷响,马鼻子里愤出的热气比火焰还要炽热。两个全身披着铠甲的骑兵站在马前面,拉着这头胸膛比两个成年还要宽的红马。

  他的脸上涂了一点红色的油彩,用一双目光锋利而骄傲的眼睛扫过了靖和病秧子一样的军队。

  尉迟醒那时什么都没来得及多想,他只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原来这就是我的父亲,原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儿子。

  从那以后,他便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回到草原,也要学他那样骑高大的马,拿令人胆寒的武器,在广阔的土地上驰骋。

  只是现在,他真的回到了草原,而第一面就震撼他多年的这个男人,却昏睡不醒。

  他想让他父亲看看,他拿刀的姿势是否算得上一个合格的草原人,想问看看他的父君,我也想保护我们的子民,我要怎么做。

  还有他三哥的事情,尉迟醒想,这一次一定有机会可以解释清楚。

  不过尉迟长阳还在昏迷,他脸色铁青,像是许久许久都没能睡个好觉,曾经令人发悸的双眼也禁闭着。

  而这双手,尉迟醒把他父亲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感受着干皱的皮肤下,血脉的流动。

  这是一双英雄的手!

  他曾经义无反顾拿起刀守卫自己的子民,也曾用这双手抱起初生的婴儿。

  “黑狼撕开了他的肺叶,”阿乜歆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尉迟醒,“我看见了。”

  尉迟醒的胸腔里一痛,难怪他的神情如此痛苦,原来是承受了这样的伤害。

  阿乜歆不知道该怎么把剩下的话说出口,那天晚上,为了让她能够脱身,尉迟长阳肯定又黑狼给咬了。

  阿乜歆的手搭在尉迟长阳的手腕上,看见了黑熊兵团突袭那晚的惨状。尉迟长阳在反应过来后,始终据守在一线,从没有后退半步,也是因为这样,他被黑狼重伤了。

  巢勒蒙库骑的那匹黑狼王,一下就咬穿了尉迟长阳的胸膛,尖利的牙齿刺穿了肺叶。

  阿乜歆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想带尉迟长阳走,他却咳得那么厉害了。

  她偷偷抹掉了不知道何时流淌下来的眼泪,尉迟醒本来就因为他的父亲而担忧,要是再看见她又莫名哭了,一定会更心烦。

  只是在回忆中经历一遍,切骨的疼痛就让她不堪重负了,阿乜歆不敢想象尉迟长阳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而那些已经死去的将士,又有多难受。

  “巢勒蒙库在哪里?”尉迟醒问,“看见了吗?”

  阿乜歆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摇头:“不,我不会告诉你的,你现在没有军队,而他有整个军队,我不会让你去报仇的。”

  尉迟醒将他父亲的手放回了被褥中,仔细掖好了被角后,他便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阿乜歆追了上来,拉住了尉迟醒的手腕。

  尉迟长阳还在休息,她不敢说得太大声,但已经足够让陆麟臣听见了。

  “怎么了?”陆麟臣犹豫着走了过来,看着被阿乜歆拉住,却又不肯回头的尉迟醒。

  “他要……”阿乜歆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对不起,”尉迟醒转了过来,深呼吸了几口,“我太冲动了。”

  阿乜歆想告状的话被堵了回去,她慢慢地松开了尉迟醒的手:“我还以为你气糊涂了。”

  陆麟臣其实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巢勒蒙库的狼,撕裂了我父亲的肺叶,”尉迟醒说,“我们回来没有见到的人,大概都已经战死了。”

  陆麟臣很长一会儿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他见过战场上的残酷,知道这些事情其实一旦开战,就是家常便饭。

  但这是他第一次,需要去安慰什么人。

  “我没事。”尉迟醒停了片刻,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事情,“我母亲呢?”

  “你姐姐好像没有提起……”陆麟臣回忆了一下,尉迟夜好像确实没有提起来启阳夫人的事情。

  尉迟醒一下掀开了帐帘,阔步走着想要回到金帐里去。

  谁知道尉迟夜其实就在帐篷外等着他,她站在十来步外的草坝上,孤身一人等着尉迟醒。

  “王姐,”尉迟醒快步走了过去,“我母亲在哪里?”

  他觉得不可能。他父亲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母亲没有理由不在床边守着他。

  这不是启阳夫人的作风。

  “找了阿爸还要找阿妈,”尉迟夜看着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个长不大的毛头孩子。”

  “王姐,你要是高兴,随便怎么挖苦我,”尉迟醒说,“我只是想看看我母亲的情况。”

  “你想看你的父母?”尉迟夜嘲讽意味十足地看着他,“那阿塔斯河上阵亡的勇士们,哪一个没有父母?!”

  尉迟醒心中着急,被尉迟夜这么一说,就更有些急躁了起来:“我母亲在哪里?”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尉迟醒的脸上,尉迟夜这一巴掌是用了死劲的,鲜红的五指印在声响落地后就立刻在尉迟醒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阿乜歆刚好过来,看见尉迟夜打了尉迟醒,想也没想就凌空抽出云中剑,直直地指着尉迟夜。

  天风骤然而起,夹着剑气将尉迟夜的衣袍掀起来扬在空中猎猎飞舞。

  草原铁骑从周遭汇率了过来,立刻把四个人围在了中心。

  陆麟臣下意识地靠住了尉迟醒的后背,伸手摸向了自己腰间的玄元。

  “你早就准备好了军队?”阿乜歆发现,这些将士冲出来的位置和速度,绝不是偶然。

  “纳阿塔斯河一战后,”尉迟夜说,“草原人就再也没松懈过。”

  “你和他换了什么?”尉迟醒问。

  他一直知道,尉迟夜和宁还卿走得很近,此时此刻的境遇,尉迟醒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会要尉迟夜抓住他。

  “换了什么?”尉迟夜笑了笑,“我的弟弟,你最好不要是一副你又想到了的神情。没有换什么这个说法。”

  “怎么?”陆麟臣微微侧过头,低声问尉迟醒,“她跟谁做了交易要抓你?”

  尉迟醒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后低声回答他:“宁还卿。”

  “容虚镜的事情还不够他玩的吗,”陆麟臣有些生气,“手这么长还能伸到草原来。”

  “不要胡猜,”尉迟夜听见了他们的议论和猜测,“总之你乖乖待在我给你们安排的住处,你们不会吃太多的苦头。”

  阿乜歆回头看了尉迟醒一眼,她想要问问尉迟醒,是现在冲出去,还是束手就擒。

  “钦达天还请自便,”尉迟夜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想问什么,“若要走我不强求,不过要是想救他们任何一个,最好也考虑考虑救出去后,该不会自投罗网又回来。”

  阿乜歆其实刚刚就在想,她是可以带着尉迟醒,或者陆麟臣飞出去的,但只能带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就像尉迟夜说的,不论是救了哪一个,另一个一定还会回来的。

  这没有意义,横竖尉迟醒还是会落在她的手里。

  因为尉迟醒不会拿军队,对他的泊川宣战。

  阿乜歆松开了手,云中剑消失后,她便走到了尉迟醒的身边。

  她选好了。

  “没看出来,”尉迟夜偏头,浅浅地一笑,“你们还挺伉俪情深。”

  “你是尉迟醒的姐姐,我不与你多计较,”阿乜歆说,“随便你怎么说。”

  草原铁骑走了前来,卸下了尉迟醒和陆麟臣的刀,押着他们往尉迟夜安排的帐篷走过去。

  尉迟醒看见沿途的守卫们大多都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脸庞,纳阿塔斯河那一战的残酷,其实已经可见一斑了。

  现在的铁王都,除了这些因为苏伯罕大会而暂时停驻的军队,到底还有多少兵力呢?

  尉迟醒不知道,但他能够想到的就是,铁王都的情况一定不会好。只是尉迟夜不会告诉他,他只能自己去猜,自己去查。

  “尉迟醒,”阿乜歆凑近了他的耳边,低声问他,“伉俪情深是什么意思?”

  尉迟醒正在思考怎么探查铁王都的实力,被她这么一问,他的思路一下就打了结。

  “就、就,”尉迟醒的舌头也有些打结,“意思就是,说我们……”

  “说你们两情相悦。”陆麟臣抢在了前面。

  “就你话多。”尉迟醒轻轻推了陆麟臣一把。

  陆麟臣顺势很夸张地往身边押送他的铁骑身上一倒,然后又迅速站直了对他道歉:“不好意思,你们这小王子手劲有些大,抱歉抱歉。”

  被撞的将士也没多说什么,扬起下巴点了点前方,示意陆麟臣继续走不要停。

  三个人很快就被送到了尉迟夜给他们的帐篷里,说是帐篷,其实就是个大型的铁笼子,在外面披上了帐篷的顶布而已。

  押送的将士落了锁,就转身离开了。

  阿乜歆站在门边,研究这锁怎么打开。她扭了很久,最后无奈地把锁重重一丢。

  陆麟臣打量了一眼帐篷里,发现这地方除了不能出去,其实真的挺不错的。

  桌子上有吃不完的肉干和水果,书架上有足够看一个月的书,床榻上还铺着碱水洗软了的兽毛毯子。

  只是有些不太妙,这里只有一张床,陆麟臣一时间真的没想好尉迟醒和阿乜歆睡床的话,他能睡到哪里去才不会显得那么多余。

  “你们都不着急吗?”阿乜歆气呼呼地转身。

  陆麟臣举起自己的右手,然后张开五指,一串钥匙就落了下来,在陆麟臣面前来回晃动。

  “暂时不是很着急。”陆麟臣说,“不过得麻烦你出去打一把一样的,然后悄悄把钥匙放回去。”

  “如果你不行的话,大概就需要着急了。”

  “你也知道?”阿乜歆看向了尉迟醒,“你也不告诉我?”

  尉迟醒摇头:“我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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