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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祭坛


  容虚镜过了很久才重新睁开眼睛,容砚青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耳边,让她不知如何作答。

  古逐月恰好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

  “行军途中辛苦,”古逐月边走过来边对着她说,“你身上有伤,我怕你有些吃不消,所以还是找了那个大夫开了些养神的药,你喝看看,有用我再去找他。”

  古逐月把手里的碗往容虚镜面前一送,等着她接过去喝下。

  容虚镜垂眼看着这碗散发着浓重药草味道的东西,眉毛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古逐月又把碗往前送了送:“有糖,不苦。”

  “不是因为苦。”容虚镜忽然抬起头,看着古逐月认真解释了脸。

  她似乎是有些无奈地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接过了古逐月手里的碗,仰头就喝了下去。

  汤药是温热的,暖得她的肺腑仿佛都开始冒出氤氲的雾气来。

  “你若是觉得有用,”古逐月拿过空碗,“就告诉我,我回头让那个大夫再开。”

  古逐月一手扶着腰间的剑,一手提着一只空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那我先走了啊?”古逐月试探着迈出脚步。

  “伤,”容虚镜叫住他,“你背后的冻伤。”

  古逐月动了动肩膀,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楚已经好了不少,要不是容虚镜此刻提起来,他差点忘了自己还带着伤。

  “你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古逐月说,“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这整日舟车劳顿,就怕你伤口好不了。”

  “与靖和的第一战,你需要赢得漂亮。”容虚镜说。

  其实哪止是需要赢得漂亮,古逐月若是能一战扬名天下,那才是最好的事情。

  但若要这样,就不只是说出来这么简单。

  “见微用着可还顺手?”容虚镜问。

  她没有给见微开刃,古逐月不知道她是何用意,但他也没有询问,他想容虚镜做事总有她自己的道理。

  容虚镜从床榻那边负手走过来,见微逐渐在古逐月面前成型。

  这真是一把好剑,与古逐月见过的所有兵器都不一样。

  尉迟醒的寒山尽平是一条盘踞在深渊之下的潜龙,随时都会睁开双眼扫荡世间的一切。

  陆麟臣的玄元是守护帝国安稳的沉思战士,战旗一扬战鼓一响,玄元中就会有千军万马的排山倒海之势。

  阿乜歆的云中剑,古逐月只见了区区几面,但那把剑却让他至死都无法忘记。那是天神悬在众生头顶的戒尺,是法度与公正的象征。

  而容虚镜给他的见微,像极了容虚镜本人。

  清澈,疏离,又冷漠。

  长剑是星辰所孕育,无论改变多少形态,都带着纯粹的力量——

  ——不为生死不为杀伐的力量。

  “我一直在想,”古逐月说,“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帝星。”

  容虚镜抬起右手,幻化出一把星光做成的剑,侧身抓住了剑柄:“什么样的人才像是帝星?”

  古逐月的右手也被无形的力量托起,学着容虚镜侧身的姿势,一分不差地把手中的见微刺了出去。

  “你觉得茫然,我就在你身前为你引路。”容虚镜向后一仰,翻手挽出剑花后横扫出去。

  古逐月也跟着她的动作,他从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这样轻松过。

  此前所有的招式功法他都学得很吃力,他比名扬天下如陆麟臣晚了十多年,比身负仇恨如池照慕晚了十多年。

  他的一切都比这些少年英杰晚起步,他学起来,也比他们吃力了许多。

  可这一刻,容虚镜教他的时候,他似乎领悟得很快。

  在逐鹿林中尉迟醒所说的什么常无欲观其妙,常有欲观其微,他似乎也体会到了。

  容虚镜带着古逐月侧翻过来,反手转身后斜刺上去。

  这是容虚镜教他的落招,这套并不复杂的剑法以简单的落手结束,但古逐月却隐约觉得,这剑招一般人扛不住。

  容虚镜被风吹起来的头发落了下来,擦过古逐月的胸前,他低头看着容虚镜的银丝,心中放空了好长一会儿。

  “将军此一战,”容虚镜松开手,手里的长剑散做星光,“必将天下扬名,四海听威。”

  古逐月看见她在星光中转身负手而立,无风而动的发丝像极了天上倾泻的银河。

  “我听见有人说,”古逐月思考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遇到你是他一生最大的幸事。”

  “我也这样想。”

  “那阿乜歆呢?”容虚镜问。

  古逐月没料到容虚镜会这样问,或者说他料到了容虚镜会问,只是没想到是此情此景,用这样的方式问了出来。

  “问这个做什么?”古逐月试图蒙混过关。

  “因为想知道,”容虚镜如实回答,“所以就问了。”

  “你今日是我的朋友,明日是我的将军,来日是我的陛下,身为臣子,心有所惑,言便有所指。”

  容虚镜的回答让古逐月觉得有些恍惚,她是什么人?

  生下来就享受众生拥戴的大能者,如今她甘愿俯首称臣,古逐月真的觉得一切都恍若虚幻缥缈的梦境。

  “世上只剩百里星楼了。”古逐月说。

  阿乜歆,只是他藏在心里的梦,西方群山之巅上住着的,是百里星楼。

  容虚镜得到了答案,也不再细细追究他是真心的,或者是搪塞的,因为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风临渊亲自带兵南下,”容虚镜说,“你需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古逐月这才明白了过来,容虚镜所说的名扬天下四海听威指的是什么,她要初露锋芒的帝星宿主,一战就砍下上将军风临渊的头。

  如此壮举,想要不出名才是难事。

  “为难了?”容虚镜问。

  古逐月的脸色倒说不上难看,只是十分明显地有些诧异。

  “那是……”古逐月想说,那是陆麟臣的老师,陆麟臣是尉迟醒的挚交。

  “你若不杀,我就动手。”容虚镜说,“但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战胜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上将军风临渊。”

  “结果都是一样的。”

  此前古逐月只知容虚镜冷漠,而当下来看,她的果决的手段和了当的取舍,其实并不输给任何人。

  风临渊守护靖和数十年,对容虚镜也尊崇备至,但她提起他的生死,就像是说起天气转凉一样地随意。

  “我本就不是温情柔软之辈,”容虚镜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将军既然走上这条路,就该知这一路必然血流成河白骨累山。”

  “千秋工业,哪来容易一说。”

  .

  尉迟醒和陆麟臣被一前一后羁押着进了宫廷之中,踩着嵌满宝石的黄金路走上来,陆麟臣总觉得有些飘飘然。

  宫廷的大门重重打开,这座死城的机关倒是灵活,不用侍卫宫女就能自己运作。

  尉迟醒一路往里走,越来越发现这座富丽堂皇的黄金城,似乎在设计之初,就并没有考虑过活人居住的问题。

  镂金雕花的窗户外是用各色的宝石拼成的风景,人站在墙边,除了这样的风景就再也看不见其他。

  庭院中的树木花草也是用金丝穿了雕刻好的宝石搭成的,这里没有活物,就仿佛不需要活物一般。

  “这里好奇怪啊。”陆麟臣觉得这里甚至有些渗人。

  他被干尸一路押这走了这么远都没觉得渗得慌,却在踏进这宫廷的时候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在靖和,显贵或者巨富家中有人死后,就会做出这样的冥府来随葬。

  这个宫廷,就像是放大了许多倍的冥府。

  宫殿的大门轰然打开,陆麟臣感觉自己皮肤上不断冒着鸡皮疙瘩。

  殿内的陈设与靖和有些相似,王座下分列着文臣和武将,王座上坐着头戴王冠的高昌王。

  殿门打开时,殿中所有枯骨全都扭过头来,用空洞的双眼看着进来的的活人。

  尉迟醒一眼就看见了宫殿正中间的祭坛,尉迟恭躺在上面,手脚都被切开了一条口,鲜血正顺着祭坛上的纹路流淌着。

  高昌王朝着尉迟醒这边看过来,他转头的动作流畅而自然,既不像干尸这样艰难,也不像这个首领这样僵硬。

  但不论如何,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活人。

  他的脸色苍青,眼睛下的眼袋黑而肿,唇色也是铁灰的。

  这样一比起来,这个首领看上去,倒更像是活人一些。

  两个人被推搡着往前走,路过祭坛时,尉迟醒回头看着昏迷过去的尉迟恭。

  他的状态不太好,尉迟醒甚至都无法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还能打吗?”尉迟醒低声问。

  “你在逗我呢,”陆麟臣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他认定了这些东西听不懂,“刚刚的干尸你都不打,这里明显坐了一堆战斗力更高的你要打?”

  “全打趴下了谁带我们找我三哥?”尉迟醒反问他。

  陆麟臣左右看了看,感觉尉迟醒说得也有些道理。

  但目前的状况,是他们既要跟那群低级干尸打,又要对付这里站着的干透了的将军们。

  尉迟醒一脚踢翻了抓着自己铁链往前走的死将士,举起手腕将手上的铁链举在脑后。

  寒山尽平猛然脱鞘而出,从首领的手下直刺出来,擦过尉迟醒的耳畔砍断了铁链。

  尉迟醒的双手被解放,他一把抓住了飞来自己面前的寒山尽平,转身挥刀横扫。

  首领躲得快,连退几步后免去了向其他死将士一样被拦腰切断的灾祸。

  陆麟臣趁机从首领的手中拔出玄元,双手握刀挥了半圈,将自己身侧的死将士全都一分为二。

  “陆麟臣!”尉迟醒喊道。

  陆麟臣还未转身,就改为了单手握刀,然后屈膝转身,高举起手上的铁链。

  铁链应声而断后,陆麟臣和尉迟醒背靠着背,面对着警戒起来的死将军。

  殿中的文臣迅速集结到了高昌王身边,而所有佩剑的死将军,全都抽出手中的兵器围了过来。

  “三哥!”尉迟醒微微侧头,试图唤醒他的三哥。

  但尉迟恭丝毫没有反应,他躺在祭坛上,由于失血,他的脸色无比苍白。

  尉迟醒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这个祭坛上肯定有什么诡异的阵法,再这样下去,尉迟恭的情况恐怕不会太好。

  “你去看看他,”陆麟臣说,“我先挡着。”

  尉迟醒也没多说,点了点头:“小心些。”

  感觉到身后的人离开后,陆麟臣动了动脖子,骨骼的清响衬得他此刻的笑容有些疏狂张扬。

  “半死不活的东西,”陆麟臣说,“怎么就不肯好好地去死呢?”

  陆麟臣挽出一个翻花,反手将玄元横在自己的面前,他忽然一抬眼,眼中闪过比刀光还要渗人的杀气。

  周围的死将军也没闲着,咯咯地动了起来,举着手中生锈发绿的刀剑朝着陆麟臣砍过来。

  陆麟臣侧身躲过一刀,用手中的玄元架起旁边的一把长矛,借着力度往前猛然一推。

  长矛砍下一个死将军的头颅,陆麟臣一脚将他踢远,向后一仰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剑。

  陆麟臣起身后横刀架住两把生锈的钝刀,他的耳朵忽然动了动,身后袭来的刀剑如同在他眼前一般无可遁形。

  他踩着一个死将军的膝盖跃起,翻过持钝刀的两个死将军。

  金属砍断骨骼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陆麟臣知道,这是那两个妄图从背后偷袭他的东西,伤到了自己的同类。

  陆麟臣并没有过多沉迷在骄傲里,他转身揪住一个死将军的后领,回身将他重重地砸了出去。

  这群死物笨得很,被砸倒了在地上扭动着四肢,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爬起来。

  陆麟臣看着自己手中不小心撕下来的衣领:“你说说,你们这里这么有钱,怎么就不能穿点好衣服,一扔还带掉的。”

  他嫌弃地扔了手里的破布,挥刀砍了出去,又是三五个死将军在玄元的刀下断成两截。

  陆麟臣看着殿内有些魔幻的画面,不论是将军还是将士,断做两截后,就像是蚯蚓一样,两截都在动。

  上半截像在划水一样扑棱着,下半截像不肯认命的将死之人一样在蹬着腿。

  好在他们的五脏六腑早就被掏空,否则这样动,肯定满大殿的肠子心肺。

  陆麟臣一脚踹到了两条乱走的腿,还用手里的玄元戳了戳:“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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