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花月楼（上）
花月楼地处函阳郡主城之南，与长春斋遥相呼应，是个不算烟花柳巷的烟花柳巷。
“来嘛~爷~里面坐坐嘛~”
白决站在花月楼的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拉住自己手的尊主，心底不住地暗暗叫苦。
要到烟花柳巷里找人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带着一个尊主！
这不是要命了，这是明摆着要他死无葬身之地啊！
尊主看着眼前的场景，冷凝的面色忽然间豁然开朗，仿佛春风化冻。他从袖子上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条，递到了白决的面前。
白决：“……”
他仅仅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明白了尊主的意思，他这是要他蒙上眼睛——从前他瞎了眼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尊主同意他进出这种地方。可见尊主那恐怖的性子还是没变，只是稍稍有些收敛罢了。
“蒙上。”尊主没有看白决，见自己手上的布条迟迟没有动静，便是出声念叨了一句。
白决：“……”
他除了好好将眼睛蒙上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失去了寻常的视觉之后，其他的感官似乎全都在一瞬间变得犀利起来，神识游走在黑暗之中，裹挟着未知的一切。白决昔年被禁锢于西陆魔宫之中，迫于形势重新钻研出了一套视物的零罗之法，因为眼睛瞎了，修为遭到禁锢，所以也只能用别的办法。
那种办法就是依靠功德道独有的乾坤感应，以功德描绘出万生万物的景象。
这当然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法子，它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只能够将外物的模糊影子勾勒出来，一旦近身，后果不堪设想，根本就看不清楚普通的死物。
温热的气息透过皮肤传到了白决的掌心一路洋溢进他的心底。
尊主的身体是冷的，很冷的那种冷。但是，只要是他希望触碰白决的时候，他的肌肤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的。
白决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乖巧到了极点。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白决忍不住悄无声息地长叹了一口气，人在年轻的时候都像翱翔九天的玄鹰，渴望自由并且不惜一切代价，从来都不管自己到底是不是这块儿材料，有没有这种气运机缘。等到有了一些年纪，经历了一些人、一些事，他们才会明白原来自己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箪食一豆羹而已，自由太好，也太苦了一些。
尊主的爱太过束缚，然而时间久了，居然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要是有一天这个人不见了，怕是白决还要有些不适应。
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无缘无故的爱都是不可能的存在，更罔论一个魔对一个人毫无缘由的爱了。
白决刚刚被抓到西陆在魔宫里囚禁的时候，尝试过无数种杀死尊主的计谋，尝试过无数次拍案叫绝的逃遁。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因为尊主不想他离开，下了绝对的死命令。
其中有一次他逃得最远的时候，藏在了一个魔族小姑娘的马车里，结果不幸被那个跟仆人玩捉迷藏的小姑娘发现了。她猜出了白决的来历，白决只好给她讲了自己的经历。小姑娘心底纯良得完全不似东陆传说中的魔族，她很同情白决，至少在听完白决来历的那一瞬间，白决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地在同情白决。
然后，白决转眼就被匆匆赶来的尊主抓了个正着。
因为小姑娘举报了他。
同情是真的同情，可是尊主要做的事、想要的人，在西陆就是绝对的正确，没有人不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他们的尊上活得好好的。
这不是寻常的修为武力所能够产生的效果，白决并不知道曾经的西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从中能够明白一点——“西陆魔尊”这个名号可能都不是尊主自己加封的，很有可能是西陆的魔头们给的。
做魔头做到这个份上，大概也是上古万年至今的唯一了。
白决摸了摸自己冰冷的心口，他剜了自己的剑心去跟不世出的浣星阁做交易换取了救活秀秀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的办法，剑心连带着七窍七情六欲尽数消弭。
他很难产生什么情绪上的波澜。
哪怕是尊主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怕是也不过是眨眨眼。
“噗呲！”
冰冷发紫的液体溅在了白决的嘴角，他抬起手抹了一把，在脸颊下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指尖相触唯余黏稠滑腻，像血，又不是人血，反而像是魔的血。
白决想着，终于注意到了尊主一点一点松开的手，他的力气就像是被刺破的酒葫芦，伴随着里面的酒水一滴一滴地流尽，干涸。
他一把扯下了蒙在自己眼前的布条，就感觉到一只冰冷无力的手拼尽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尊主在他面前不足一寸的地方喘息着道：“别看，狼狈。”
白决没有说话。
尊主还在继续：“听我说。杀我的人是岳母大人，但是她身不由己，你不必与她纠缠。牧尘在柱子的后面，他手下留情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但是你可以绕过他。瘟神在楼顶……那些年轻的修士也应该……”
他好听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
白决只感觉到嘴角的那一道血痕上一时的湿滑粗糙游走而过，血痕消失，留下了液体冰冷风干的触感。
手心突然间羽化的魔气鱼贯而出，化为了无数谁也捉不住的紫黑魔气，若流岚般逸散，无影无踪。
“苍生剑。”
白决张嘴吐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睁开眼睛，眼中锐利的剑意几乎爆射而出。躲在柱子背后的牧尘根本就不敢与他对视，不住地在心底暗暗叫苦，是谁跟他说白决没有剑心的？！
这是没有剑心的样子吗？
这简直就是剑神重临的架势啊！
白决一把握住苍生剑，绝对的剑意充斥了他干涸已久的空荡荡的心头。
【“这种情况下，你不接受我的条件，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出去。答应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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