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阳番外一
清风崖底位于十万大山深处，高大巍峨的山脉一座连着一座，高耸入云，将南北隔断，每一座山头都飘着云雾，仿佛与天相接。
山中很安静，但也不安静，时不时的都有猛兽的咆哮破天的响起。
柔柔的阳光洒在山林间，郁郁葱葱的叶子便有了深深浅浅的绿。山林上芳草如茵，一丛丛、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沐浴着阳光，花瓣上的露珠在晨光的映照下，闪动着五彩的光。
在荒无人烟的深木中，一个素衣青裳，清冷淡雅的男子背负古琴，漫无目地的行走着。
男子背脊挺直，双眼无神，身上透着萧瑟的悲凉。明明还是青年，满头青丝却已成白。一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上，透着浓浓的沧桑与死灰。
甚至每一动作，每一个呼吸都透着难言的哀恸。凡是他走过的路上，万物都被感染。
男子很美，美得任何形容词对他都是侮辱，只需看上一眼，便会让人沉沦下去，尤其是他身上清冷的气质。
十年，整整十年过去了。
他一个人，背负着魔琴，漫无目地的走过了十年。
这十年来，他如同形尸走肉，世间在他眼里，只有无尽的黑色，再也找不到一丝亮光。即便正午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能感觉得到的，依旧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活着，于他而言，只是另一种痛苦的延续。
他的人生中，除了满满的凄凉，就只有数之不尽的寂寞自责。
十年来，他走遍无数次曾经去过的地方，只想寻找那少得可怜的一丝温暖，可他现，他找到的不是温暖，而是痛苦，无止无休的痛苦。
穷其一生，只想找到一丝半点儿的温暖，却什么都抓不到。或许在清风崖他才能感觉到一点点儿卑微的温暖吧。因为在清风崖底的这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在这里，曾有一个女子为了救他，毫不犹豫的从清风崖顶掉下来。为了救他，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了陪他，跟他说了一整晚的话，对他温柔呵护，他能感觉得出来，在那个时候，她对他，是全心全意，自肺腑的。
在清风崖底，也是他父后死后，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或许，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温暖吧，因为父后去世的时候，他太小了，小得连父后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只知道，他有一个关心他，宠爱他，真心待他的父后。
千疮百孔的心，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救赎，才能感觉到，自己曾经并不孤单，只是自己没有把握好罢了。
脚步轻踏，走到曾经落崖的地方，依稀还能看到，当初顾轻寒跟他倒挂在山崖的半空，依稀能够看到顾轻寒宁死也不肯松开自己，任凭鲜血淋漓而下，依稀能够看到，即将要落地的时候，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把他往侧边托去，而她则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嘴里的鲜血马上喷涌而出，脸色咻的一下瞬间惨白。
摸着顾轻寒曾经倒地的地方，仿佛还有她的温度。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走过的脚印。
十年来，他来过无数次，每次一来，他都要坐上许久，静静回温过去，回温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他明明想要忘记她的，可他现，越想忘记她的时候，记得反而越是清晰，如髓缠身，挥之不去，最终只能小心翼翼的捧起来。
“以后没人的时候，不要自称臣侍，也不要叫我陛下，叫我轻寒吧，顾轻寒。”
“你不觉得顾轻寒这个名字很霸气，很威武，很好听吗。”
威武吗？霸气吗？或许是可爱吧，轻寒……轻寒……顾轻寒……多好听的名字……若是能一直叫下去，那该多……
当时就是在这里，就是坐在这里，她第一次告诉他真实姓名……
他怎么那么傻，她都把真实姓名告诉他了，他为什么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是纳兰倾？
要是那个时候反应过来，也许……也许他就不会去制造那场刺杀了吧？没有刺杀，挽容就不会掉下断肠崖，没有掉下断肠崖，她就不会对他心怀芥蒂。
可惜……没有也许，要是有也许的话，他就不会去做那一件件惨绝人寰的事。
依稀又想到……他拖着重伤的身体，找了三颗果子，当时也是在这里，他们一起吃着果子。他宁愿饿着，也要把果子留给他吃，甚至连她说的话，做过的动作，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卫青阳颓然的坐了下来，仰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感受着回忆的温暖……
来来回回，走走去去，他已然不知道第一次来到这里了。每次离开的时候，脚步情不自禁的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他痛苦的起源，也回到了他幸福的时光。
十年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这些年里，每一个去过的地方，他都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留下数之不尽的足迹，唯有帝都他不敢进。
因为她就在那座城里。他害怕突然间看到她，害怕她看到他后，那种仇视的眼光……
多少次，他都徘徊在帝都城外，偷偷看着里面繁荣的景像，想着她在皇宫里的生活……可他也只能幻想，最终还是不敢走进去。
听说……清雪登基了，大赦天下，四海升平，歌舞繁荣……
听说……她退居无忧宫，与众男妃朝看日出暮看日落……
听说……她儿女缠绕膝下，享尽天伦之乐……
……
她现在……过得应该很幸福吧……只不过她的幸福没有他的份……他也不配……他的杀手沾满太多太多的鲜血了……
他以为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他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流泪……可每每到达他们去过的地方，他的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茫茫人海，他已然不知该去哪里了……到底哪里才有他的容身之地？
十年前，辰风死后，他曾经想过追随辰风而去……然而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个他曾经想尽办法想要杀了她的纳兰清雪，却阻止了他……
她说，死了容易，活着却难，如果真的对蓝族心有愧疚，就用一生的来弥补，就用自己的余生造福天下。
她说，上天创造了一个人，自然有他的价值。
她说，青阳，你愿意等我吗？你给我十年时间，我许你盛世一嫁。
盛世一嫁……可能吗？
他的心，在清风崖底失去了，给了另一个女人，他这辈子就认定她了……
他的心很小很小，小得只能装下一个人……即便这个人不喜欢他，即便这个人恨着他……即便穷其一生都不能跟她在一起……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的心里有她就可以了。
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孩……还是她跟他的女儿……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只能留给她一个淡漠的眸光，还有决然寂寥的背影！
思绪回转，想到了过去。
那是他小时候，连几岁都不知道，却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是卫国皇子，还是凤后嫡子，高高在上。传言，他是卫国最受宠爱的皇子，传言，卫国女皇为了给他办生辰，大摆宴席，普天同庆，大赦天下。传言，卫皇为了建造了青阳宫，耗资数千万两银子，成为卫国皇宫最尊贵繁华的地方，传言，只要他一句话，无论任何要求，卫皇都会同意，传言……
传言毕竟是传言。他也以为是真的，他也以为母皇当真这么爱他。因为在父后面前，母皇对他慈祥疼有，有求必应。
可是……父后不在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种态度了。
他记得，辰风小他一岁，却喜欢当他的跟屁虫，走到哪，跟到哪，他玩什么，他也跟着玩什么，形影不离，是他儿时最好的玩伴，至今他也只能记得有他这么一个玩伴。
那天早上，他跟辰风在御花园玩着踺子，他一不小心，踢了出去，正好砸中母皇，他以为他的母皇会像以前一样，抱起他，刮着他的鼻子，笑着说他调皮。
可是没有，他的母皇脸色一变，阴沉的看着他，眼里寒光迸现，恨不得杀了他。因为她的怒，周围都是冰冷的空气，咻咻直来。
他吓到了，吓得脸色惨白，那是母皇第一次对他露出这么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是随后，父后跟着辰风的父君一起散步到御花园了。母皇一看到父后，态度马上又变了，笑容绽放，抱起他，嘘寒问暖。
他以为，他是错觉。
可从那之后的，尤其是母皇纳了华贵君之后，类似这样的事情生了好多次，他才真实的感觉得到，母皇并不喜欢他。她的喜欢，披着一层羊皮。
他跑去跟他的父后说，父后却是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喃喃自语着对不起他。
可是他不知道，父后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直到他被纳兰倾强。暴过后，他才明白，为什么父后当初为什么要讲那句话。
后来的后来，他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母皇宠爱华贵君，华贵君处处刁难父后，父后突然病重，母皇一步步的借他跟母皇架空外婆的权力。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他无意中，听到母皇跟华贵君合谋要毒害父后，抢夺父后祖家的兵权，他傻傻的不知道什么是兵权，还把原话都告诉了父后。
父后只是抱着他，一直落泪，无助而委屈。
父后的身子一天天的差了，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嘴里时不时的念着母皇名字，他去求了，可是母皇不理他，只知道跟华贵君寻欢作乐。
那天，他哭了，哭得很伤心。父知道后，拖着病重的身体，安慰着他，让他别去记恨母皇，母皇身为九五之尊，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朝事要做。
他心里不满。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看到母皇处理朝政大事，只看到她寻欢作乐。可是他不敢再多说了，因为他能感觉得到，父后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第二天，母皇突然去凤后的寝宫，不知为了何事，他听到母皇父后大声的争吵，甚至砸了东西。父后性子温顺，从来不会火。那是他记忆里，父后第一次火。
他忐忑的守在门边，不敢进去。许久之后，母皇怒气冲冲的出来了，父后却彻底的病倒了。
临终前，父后给了他琉璃玉佩，说是他们家族的传家之宝，让他好好收着，别给弄丢了，它会保佑他一生平安的。
父后还说，他是卫国的皇子，也是嫡亲皇子，万事都得以卫国的百姓为重。记得一辈子不要记恨母皇，他不想他的人生中，带上恨这个字，只想他健康成长。
父后临终前，母皇并没有来看他，父后只是泪花涌动，不舍得握着他的手，他知道，父后放心不下他，也舍不得他，可最后，父后还是死了。
他哭得很伤心，他以为，母皇会安慰他，可是他想错了，母皇并不管父后的尸体，任由他的尸体腐烂，还跟着华贵君寻欢作乐。这还不算，华贵君还跑到他父后的遗体前，加以凌辱。
他生气了，骂了华贵君几句。
华贵君脸色阴沉，本想扇他一巴掌，却突然装作柔弱的滑倒在台阶上。正在这时，母皇突然出现了，二话不说，扬手就给了他两巴掌。
这两巴掌打得很重，让他半天都起不了身子。
因为推倒华贵君，他被母皇下令禁足。
他满心的生气，却不知道，那个时候，危险已悄悄临近。
母皇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夺了外婆的兵权。给外婆安了一个谋反的罪行，诛连九族，鲜血染红了整个金陵城。
他的皇弟，卫辰风的父君，也是他父后的祖家，也遭受到了牵连，赐白绫一条。辰风皇弟则被打入冷宫，永生永世不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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