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往事（四）

　　回宗之路，独自一人，却没了往常的清冷，耳畔吹过的风都变得柔和，怀中那枚血劫丹仿佛还残留着无痕的温暖，令我觉得归途不在孤单，仅仅半月时间，便到了宗门。

　　可迎接我的，不是花团锦簇，生机盎然的飘飘蝶谷，眼前的场景，满目疮痍，一片焦土，漫山遍野的花草被浸透在鲜血中，枯萎了大半，空气中没有往日的花香，被浓重的血腥味充斥。我心中焦急，急忙向宗内赶去，一路之上，尸体遍布，不光有蝶谷弟子的，还有其余五大宗门。

　　见此情景，我心下了然，应是此次血劫丹之事引发，但藏龙宗、鬼谷、御兽宗、神刀门来此我不奇怪，为何此处还有天剑门的尸身，这可是无痕的宗门，看样子也与我蝶谷弟子相斗而亡。

　　等我到达宗门外围时，一道虚幻的人影出现在我面前，正是师傅她老人家，师傅让我离开宗门，从此隐姓埋名过此一生，五宗来袭，蝶谷今日在劫难逃。

　　我心中难受，因为自己的缘故给宗门招来如此大祸，现如今怎能独善其身，苟活于世。我将血劫丹拿出，却不料师傅将我阻止，“傻孩子，区区一枚血劫丹，虽属神物，但又怎么值得五宗联手而来，这一切只是借口罢了。事情原委为师已大体知晓，你是不还在奇怪为何你与水无痕联手对敌，四宗却不但不对天剑门动手，反而和其联手针对我蝶谷?呵呵，想那天剑门何等孤傲，却不料为了谋夺我蝶骨秘宝，却甘心与四大宗门狼狈为奸，令人不齿。”

　　师傅，这到底怎么回事？

　　梦儿，还记得为师在你入门之时所讲吗？我蝶谷初祖威震北天，罕有人敌，更为北域宗门之首。先祖无意间获得一物，关乎神州兴衰命运，名为乾坤图，传说最终参透此图者，可得永生，超脱世间，享化大道，为天命之人。然而终究是传说之属，初祖天人之姿，冠绝古今，苦苦参详千年而毫无所获。后来不知何故更引得一群强者来袭，偌大的蝶谷，经过那一战，就此衰败，双方拼的两败俱伤吗，初祖身死道消，坐化之前将乾坤图传给二祖。经此一役，乾坤图没有现世，那些对头也没有在出现。

　　二祖在那场大战中伤势过重，不久谢世，宗门传承断绝大半，致使实力严重下滑，虽依旧列为六大宗门，但终究是井底之蛙，镜花水月罢了。乾坤图，便一代代传承下来，这个秘密也只有每代宗主方能知晓，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有后辈参透乾坤图，重现蝶谷辉煌。

　　不久前，不知何故，五宗得知此息，且不论对方从何得知，但这种笃定的态度，绝非空穴来风。可笑此事他们虽然确定，但乾坤图的真身除本座外，再无可知，若真能无敌于天下，我蝶谷何至于沦落至此，只不过正好借此次血劫丹之事发难罢了。

　　那道身影扭曲，似随时都能消散，一小片七彩斑斓的蚕翼状光团自那身影处飘出，瞬间进入我的眉心，就此相融，彻底不分彼此。

　　师傅如释重负，“活下去，梦儿，为师不要你报仇，好好活下去，将这乾坤图传承下去，切莫辜负历代先祖，断了传承。呵呵，好笑这些豺狼，哪怕屠尽我宗，到头来也是一场空，乾坤图此等神物，若非持有者自我显现，你就是大罗天仙，也休想发现丝毫，走……”

　　直至师傅的身影消散，我楞在原地，心中电闪雷鸣，轰隆隆无数思绪闪过，万般念头皆寂，抬起头，我甚至可以模糊看到，在远方大殿之上，被逼退守主殿的众人，哪怕到了绝境，也没有一人放弃，太上长老力敌联军高手，师傅、师叔伯以及众家师姐妹们，一个个视死如归，从来没有一刻，我对宗门的归属感如此之强，但偏偏越是如此，我就越发不能过去与大家并肩作战。快意恩仇，引刀一快容易，但如今宗门希望在我身上，若就此断去，众家姐妹以及师傅的牺牲便毫无意义。

　　我默默地跪地，朝主殿方向拜别，我知道，这便是永别，今生再也见不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午夜梦回中，有的也是无尽的仇恨，这是我一生也难去的梦魇，直至我能够亲手报仇，手刃敌酋，然而这一切，将是怎样的艰难，不难想象。

　　转身默默地向离去，走出蝶谷范围，却被人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正是天剑门掌门水天行。

　　“哈哈，老夫所料不错，先前放你进去，那贱婢绝望之际定会将传承交予你手，如今老夫坐收渔利，任前方打生打死，老夫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独得至宝。交出至宝，老夫饶你性命！”

　　“无耻，水天行，枉你身为一宗之主，想不到背地里却是如此行事，叫人看不起，平白丢了颜面。”我时刻关注着四周境况，抓住一切机会出逃。

　　“无畏口舌之快，你这贱人勾引我子，乱我儿无痕剑心，合该当诛，老夫最后再说一遍，交出至宝，老夫饶你一命。”

　　我怎么也没想到水天行竟是无痕之父，一时间百感交集，难以名状。四周却又不见无痕身影，心中难免有些庆幸，至少，这件事情无痕不曾参与，没有辜负我俩之间的感情。

　　眼下情形严峻异常，不说组成合围之势的众人，便是水天行，身为一宗之主，其修为便是我所不及，只此一人，就断无逃生的可能，如今，唯有一死，以谢宗门养育之恩。

　　刷

　　一道宏大的剑光在我眼前划过，自后方劈向眼前众人，这一下凌厉至极又事出突然，对方毫无防备，措手不及之下队形露出破绽。我抓住机会，疾驰而出，准备向外突围，现如今，我的性命已不仅仅是自己所有，担负着宗门所有人的希望，在未来更要将蝶谷的衣钵传承下去，但凡有一丝希望，便绝对不能放弃。

　　我能感觉到剑光中蕴含的熟悉气息，热泪盈眶，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无痕为我送来了今生最温暖的火光，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宗门，那里站着的是自己的父亲，为了我，断然挥下这惊天一剑。

　　“贱婢，哪里走？”水天行毕竟为一代宗师，应变奇速，见我向外突围，怒气大盛，一道浑厚的掌罡像我压来，直逼后背。此时的我已顾不上来自背后的攻击，知道一旦有所怠慢，再次形成围拢之势，或者给予水天行哪怕一丝时机，自己再难逃命，眼下只能迸发全力，眼中泪水不住打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活着离开这里，我要报仇。

　　眼看那掌罡即将落在身后，这一下若是挨上，不死怕也重伤，我蓦然转身，准备正面迎敌，哪怕是死，也要有蝶谷传人的骨气。还是那道身影，出现在我面前，反手将我推向远方，同时手中长剑光芒大盛，如同燃烧般，迎向那死亡之掌。

　　间不容发之际，长剑在我目中断为数截，无痕的身影向后飞出去十数丈重重摔落在地。

　　“孽子！”

　　水天行一声大喝，却不顾无痕现状，紧紧盯着我。这一刻，我放弃了逃遁，心中也没有了矛盾，不用在活下去与无痕之间相互选择，反正结局已经注定，我反而送了口气，快步冲向无痕。

　　“师傅，徒儿尽力了，天绝我蝶谷一脉，无梦对不起你老人家，这乾坤图，我能够感觉到就在我魂中，您放心，哪怕我死，也不会落在这帮豺狼手中，随着我的死亡一切都将归去。”在无痕身边，看着浑身颤抖的身影，往日里平和的目光如今充满了狰狞与痛苦。

　　最后阶段，水天行还是及时撤去掌力，但事发突然，仍旧有大半被无痕承受。

　　“孽子，你还要糊涂到什么地步，如今至宝唾手可得，你我父子二人笑傲之时即将到来，为了这么个女人，值得什么？”水天行厉喝。

　　无痕嘴角血沫控制不住的流下，艰难的喘了两口粗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深情的看着我，继而望向水天行，“父亲，您从小教导孩儿，男儿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但求问心无愧，我辈剑修，需秉持本心，方能于天地万道中修成剑心，肆意驰骋。可如今呢，就为了这不知所谓的什么至宝，便背弃道义良心，围攻友宗，即便能够得到所谓之宝，就能天下无敌吗？这蝶谷不就是例子，这哪是什么至宝，分明就是勾魂索命的厉鬼。更遑论这至宝是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也是未知之数，父亲您何必为了一个虚幻将自己一生所坚守的道义摒弃，如此舍本逐末，孩儿不认同。”

　　“混账，如今你翅膀硬了，敢教训为父了？你当我们五大宗都是废物，这么点事也打听不清楚？这是一飞从天的机会，任何人不得阻挡，即便是你，也是一样，明白么？”

　　无痕双膝跪地，“父亲，孩儿当年临死之际，是您将我带回宗门，收为义子，教我做人道理，育我成才。在无痕心中，您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无痕没有家，您就是我的天，从小我都以您为榜样，可如今呢，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我心中无比崇敬的父亲，就是这番嘴脸？父亲大人明白无痕，孩儿的剑心便是——宁折不弯。”

　　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我深深地吻向无痕，“够了，真的够了，无痕，梦儿临死之际能够看到你的真心，已不枉此生，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将来你会有一个很好的红颜，忘记我吧。”

　　推开无痕，我此生再无遗憾，如今，该是为宗门报恩的时候了。

　　“水天形，姑奶奶就在此，至宝没有，性命一条，有本事你就拿去。”

　　“贱婢好胆，待老夫将你拿下，剥皮拆骨，老夫不信找不到所想。”

　　我怀必死之心迎战，不想对方迁怒于无痕，也许我的死，一切事情便会终结。却不料，此时冰心蝶舞神功运转急速，破茧重生瓶颈此时突破，始料未及。

　　水天行不以为意，区区瓶颈突破，即便提升一级修为又能如何，却不料我即便不敌，却也有了相抗之力，不再像先前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冰心蝶舞神功，乃初祖不世神功，越到后面突破越难，但伴随而来的修为提升也是巨大。如今的突破，感受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从刚才短暂的交手来看，如今或许生机尚存。

　　“贱婢，找死！”虽说刚才未出全力，本应手到擒来，却不料被对方挡下，水天行当真一惊，转念间却又惊喜异常。对方前后只得突破一级，修为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涨幅，定是身怀至宝，方才有此威力。想到这里，不由眼热，更觉自己的英明，如此至宝，在自己手中方才不使明珠暗投，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毕竟是老牌强者，如今全力出手，威力自然绝伦，更兼想要速战速决，怕引起远方战场的关注，故而狠辣异常。相比之下，我这边可就相形见绌，险象环生，堪堪招架不住。

　　便在此时，瘫倒在地的无痕，浑身散发出强大的气势，这不是修为之力，乃是燃烧自己精血，逼出潜藏在身体中的剑心，毫无保留的释放作为一名剑者精气神的终极手段，短时间内换来强大剑道之力。但是这股能量等于是在透支自身生命。

　　此时的无痕，周身似熊熊燃烧有烈火，凌厉锋锐，手中无剑，但其自身，便是这世间最为璀璨的神剑。

　　不出则已，出则见血。

　　这是绝世神锋的傲骨，不容亵渎。

　　无痕携天威之势，暂时冲开水天行，拉过我，向周围之人发起了最为猛烈的攻势，如同砍瓜切菜般犀利。为了不引起其他宗门的注意，天剑门除宗主外几乎全部精锐尽出，联同其他四宗行动，故而跟在水天行身边的弟子，修为并不高深，面对如今的无痕，自然毫无反抗之力。

　　水天行并不在意，其中未尝没有借刀杀人的念头，或许即便是没有无痕的出手，事后这些弟子也会被其灭口，毕竟死人才是最能够保守秘密的存在。

　　为了保下无痕，我引开水天行，慢慢离宗门越来越远。我修为虽说刚刚突破，但尚未进行巩固，进行如此高强度的奔逃，不光是对修为，更是对意志力的严峻考验，更兼随着离宗门越远，对方更是无所顾忌，出手间威能更增三分，身后不住翻滚的气浪，对我造成的伤害也俞大。

　　水天行仗着修为高深，出手间大开大合，丝毫不给我喘息之机，打定了一力降十会的注意，如此做法却正中我目前要害。后来，无痕赶来加入战圈，目中复杂不在，两眼心死般无神，我能够体会到无痕身上的那种痛苦，这是心中信仰坍塌，徘徊于宗门与道义之间的矛盾痛苦。

　　“孽子，这么多年养育教导之情，为父也不冷血，真要为这么个女人与为父作对？痕儿，为父膝下无子，指望你继承衣钵，如今至宝唾手可得，你我父子二人辉煌之时不远，若你再不知天高地厚，休怪为父真的不念父子亲情。”

　　如今之事，夜长梦多，水天行显然已经不耐烦，准备速战速决，看着如今无痕的状态，我心中一阵莫名伤痛，这就是我的男人，我为之骄傲，不论何种境地，都是不离不弃，哪怕身处绝境，生机就在眼前，也毫不动摇。

　　水天行的话，无异是给无痕最后通牒，我完全能够察觉到那语气中所蕴含的森然杀机，然而无痕却恍若未闻，攻守间时刻将我挡在身后，自己承受了绝大威能，用行动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找死！”

　　水天行不在留手，自己已经给了机会，孽子依旧不识好胆，在绝世机缘面前，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走……”

　　我拼尽自身全力，将无痕推开，既然事不可为，何必因为我在搭上无痕性命。即便自己去了，这世间，最起码还有我在意之人存在，还有一个人思念着我，如此，足矣。

　　“活下去，无痕，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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