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妖嗣
石屋内，油灯发出的光晕不住摇摆，石制油槽里的灯油是各种兽油凝练而成，灯芯乃是森林里常见的白翎雀尾羽最中间的那根揉搓而成，点起来有股淡淡的香味。
猎头已经告退，石屋内只余下那个肉球与憨憨熟睡的婴儿，大祭怔怔地望着，一动不动，屋外屋内好似两个世界，外面的喧嚣传不进来，屋内的冷寂也漂不出去。
“你到底是什么？”
世间有传言，人乃万物之首灵，体内因含经脉，故能相合天地之气，以状其躯，有大能者，身感天地威能，翱翔九天，摘星捉月，不可以常理度之。反观兽类，遭天地之弃，魂不融于灵，虽肉身强横无匹，但若论飞天遁地，得化大道，只有极少数佼佼者，历万千劫，方能蜕变人身，运转天地灵气，此之为兽修，虽为人身，但每经会元之数，三灾九难临身，稍有差池，形神俱灭，乃天道绝蛮兽之路。
然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此为机通之所在，故在蛮兽修炼之路上，有大毅力大决心者，逆天之道，倒转阴阳，魂融肉身，以本体兽丹强納灵气于身，开辟经脉，谓之——妖。
嗷呜……
苍凉的狼嗥声回荡在耳边，打断了大祭的思绪。
“妖！！！”大祭喃喃自语，“某家已是垂暮之年，此生不做他想，恩也罢怨也好，一切随老夫归墟，没想到竟能遇到传说中的大妖，这是本……也不能敌的存在啊，来警告某家吗？”大祭的目光好似穿透了石屋，和远山上的白狼银瞳相交汇，半晌方才收回，嘴角露出浅笑。
“明白了？！老夫很好奇，是什么能让你堂堂大妖来此蛮荒之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夫救助小凡时，暴露了天木之灵的存在，或许那时让你注意到了大体方向，又根据我留于猎头体内让他们避免野兽袭杀的精气，才找上了我。也对，连这片林子中低等妖兽们都能够于天性中感受到宝物现世，频繁出动寻找，更何况是你。
这片世界根本就承受不住你长时间到来，你既不用强，想必是为了它，怕我情急之下毁了天木？
此时，石床之上的易凡已经醒来，并没有和往常一般，哭闹着讨要食物，大眼睛看着不知何时跳到自己眼前的那个血红色肉球，一点也不害怕，甚至伸出小手戳了戳。那肉球随着不凡的碰触，好像很高兴，表面血纹闪闪发亮，如同一个真正的皮球，蹦蹦跳跳，石床上的易凡，咯咯的笑出声来。
大祭突见那肉球蹦向孩子，心中一惊，这毕竟是能够吞吃蛟龙的神异存在，小凡只是普通孩童，怕会被其所伤。大祭刚要阻止，眼前的一幕却让已经抬起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看样子两人相安无事。
难道这世上真有天命安排？还是说老夫半生飘零苦楚，最终却成全了你们两个小东西？
大祭看了看那个肉球，古井无波的眸底闪过一丝复杂，“某家命犯天煞，一身孤独，修为尽丧，归墟之前能有小凡弄孙为乐，大慰平生，你既与小凡如此亲和，老夫又有什么舍不得？”
大祭自胸前取出半片树叶，整栋石屋内充斥着柔和的绿光，边上几盆龙须草仿佛是受到了极大地刺激，原本只是纤细羸弱的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转眼间就有手臂粗细，宛若藤条。
“天木刑空，自崩社稷……”
石床上的肉球感受到这股浓郁到极致的生机，滴溜溜的急速旋转，周身形成一股强劲的吸力，将那半片绿叶瞬间吸附于肉壁之上。
咚咚咚
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伴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从那肉球中传出，半片天木之灵上绿意大盛，忽明忽暗下伴随着石屋内温度的冷热交替，与此同时，那肉球上血红之光也随之闪烁，越发艳丽，像是要化开般，竟是不能保持圆球状，大大小小不住变幻……
时光飞逝，外界已是银装素裹，一片白雪的世界，村人们窝在自己的木屋中，点起一堆堆篝火，享受着难得的宁静。今冬虽异常寒冷，大雪封山，但好在村里食物充足，且磅礴大雪已将各道山路堵死，不用担心临近村落的偷袭，故而村人们不觉多么难熬，各家各户难得有这温馨时光，一家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石屋内，贴在肉球上的那半片天木之灵几近透明，整整一月，血色肉球疯狂的吸收着那叶片上的生机，到如今，终于在这片灵叶干枯前呈现饱和状态。
易凡能吸收半片，是因大祭早已解析这天木之灵，化去其内狂暴之力，再以自身修为做引，相当于自己再将其梳理一遍，所含生机早百不存一，但终究是最为纯粹的天道本源之力，故而易凡能平安度过。
“能被大妖保护的存在，果然不同寻常，能得见此奇景，也无甚遗憾。早前就说过，若换做其他，哪怕天赋异禀，也早被这股庞大的生机撑爆，而今却刚刚够孵化所需，抵逆阴阳互冲之混乱，真乃奇迹。若然是整片完整的天木之灵，怕是这肉球也难以抵挡吸收之时的狂乱，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夫拼尽所有得来的这片灵叶，原来终归和你二人有缘。小家伙，出来吧，老夫倒要看看大妖后人有多么的神异？！”
大祭双眼眸光大盛，目不转睛的盯着肉球，虽然修为所剩无几，但此刻全部心神投入，以神魂观之。
啵～
伴着轻响，像是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清灵而澄澈，荡人心扉。也在此刻，那半片天木之灵最后一丝绿意散尽，化为飞灰。与此同时血球缓缓融化，慢慢变为石床上二指厚的红色液体，不增不减，如镜面般，一眼能望穿，又好似隔着无数世界，缥缈无踪。
一声声嘤嘤咛咛的叫声好似遥远的时空传来，像是回荡在时间长河中，于石床那层薄薄的液体里，自下而上，一朵莲花浮现而出，刚开始含苞待放，转瞬却花开人间，花蕊处，正是叫声的来源。
“一只小狗？”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异事，肉胎怪诞，在大祭看来，必是那大妖的子嗣，被其以大神通感应到自己身上有其子嗣孵化所需之物，才会来此。想不到其中孵出来的竟是只小狗？？？如此神异怎么会是一只小狗？大祭此时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不对，大祭看着眼前的小不点，模样虽与小狗无异，但那种浑厚至极的气息，却远非寻常异兽所能比。
不愧为大妖后嗣，大祭感慨道，这才刚刚孵化，双眼未睁，便已有极强的本能，蜷缩在石床一角，龇着牙，对着大祭发出呼呼的警告之声。
此时，易凡从睡梦中醒来，看见只小狗崽蜷缩在床的另一边，一双大眼满是笑意，双腿费力的蹬着，爬向小狗崽那边，没多久，就和小狗崽抱在一起。说也奇怪，原本警惕心十足的小狗崽，对易凡却没有任何的堤防之心，被当做玩具般拉来蹬去，反而十分放松，好似这一人一狗，本就如一胎所生，不分彼此。
族公看到这一幕，反倒放下心来，共用一片天木之灵，天生气息相近，互相之间怕是再也难以割舍。这种联系不同于人兽之间的契约，而是一种平等的如同血脉间的亲情，如同老酒，时间越久，越发醇香。
这一月，妖狼行迹并未出现，按理说其子嗣顺利孵化，理应接走，不知何故却并未有任何动作，这一节，大祭想不明白，却也并不放在心上，一切随缘。
……
岁月不知秋，寒暑难在往。
不知觉已经过去了三年，村人们还是一如既往的作息，打猎，采摘，有条不紊，生活的艰辛并没有褪去希望，人们依然不停的奋斗在这片大地上。只不过，相较于以前，村中热闹了不少。
“臭崽子，你敢偷我家鹿肉，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说话的是村西头刘大婶，就在刚刚，准备做饭的她发现家中的鹿肉少了一大条，不用想，肯定又是那个小皮猴。嘴上虽然在叫骂，眼中却满是笑意，并未真个生气。
话音未落，村西头又是一声尖叫。“小凡，婶子的獐奶去哪了，快给我老实交代……”
零零总总的声音此起彼伏，村人们也不是真的生气，谁也不会为难一个孩子，而且有了这个活宝，村子里比往日多了太多的欢笑。
而此刻，罪魁祸首正在村外不远处的巨树上大快朵颐。这是个三岁的孩子，肉嘟嘟，圆滚滚，透着灵气，很不协调的是小小的身子拿着一块与他差不多大小的鹿肉不停吞吃，不时拿起旁边的皮囊喝大口吞咽獐奶，就着不知名的野果，吃的津津有味，样子颇为滑稽。
小孩身边是一只色彩驳杂的土狗，满身毛色杂乱，看上去并不讨人喜欢，这土狗身长约有两米，体型壮硕，看上去凶相十足，真不知道这么庞大的体型是如何上到树顶。如今却眼巴巴的看着小男孩，满眼渴求。
“给，小白”，男孩将自己手中的鹿肉分开两半，将其中一块放到土狗嘴中，自己吃着另一半。别看这鹿肉相对于男孩庞大，对这土狗而言，还不够塞牙缝，一仰头，就囫囵吞下。吃完后土狗并不惦记男孩手中的鹿肉，趴在旁边的枝丫上，打起了盹。
“小白，你这个懒骨头，吃完就睡，哼！”真不知道这男孩怎样取的名，明明是色彩驳杂不纯，偏偏要叫做小白，更奇怪的是这一人一狗并不为意，好似理所当然一般。
不在理会小白，男孩继续吃着自己手中的鹿肉，小小的身体不知怎么盛下的，不一会儿，就已经干干净净。小不点揉揉肚皮，心满意足的拍了拍屁股，一溜烟下了树，不见踪影。小白并不随男孩回村，见其走后，跳下大树，转身进入密林中狩猎去，那小小一条鹿肉是真的不够塞牙缝。
嘿嘿哈
村子一端，是群约莫十岁不等的孩童，举着沉重的石锁在刻苦训练，全身被汗水湿透，尚显稚嫩的脸上充满坚定。这是村子的未来，也是村人们的希望，故而男孩只要过了五岁，就没了童年，必须要接受严格的训练，以便在今后的狩猎与部落争端中能够为村子里获取更多的食物，更重要的是能够保存性命。人人如是，妇人们虽有不舍，却也知道轻重。
不知何时，小不点出现在这里，看着这些比自己大的哥哥们，有的在举着石锁，有的在比拳划脚，有的耍弄长矛，满心好奇。
“磊哥，给我也试试。”小不点看向这里最为年长的一个少年，满怀期待的看着他手里的石锁。少年名叫石磊，也就十四五岁，赤裸着上半身，一身健康的古铜色，全身却有野兽般爆炸性的肌肉，比之成年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轰
随着少年将那件巨大的石锁放在地上，微微吐出口中的浊气，才转头看着才到自己膝盖的小不点，笑道：“去去去，小凡边上玩去，就你那小体格，还没我手中的锁子高，别到时候哭了鼻子，大祭爷爷还得骂我们。”周围的少年都看着这个不大点的小东西，哈哈大笑。
哼，小不点不服气的摇摇头，有模有样的迈开萝卜似的双腿，抓住少年放下的石锁，咿咿呀呀给自己加油。众少年平日里虽没少被他戏弄，但都很喜欢这个小不点，看着他那认真的滑稽样，忍不住又是一阵狂笑。
啊啊啊啊啊
小不点不住的给自己加油鼓劲，小脸憋得通红，摆弄了半天，石锁还是纹丝不动。听着耳边哥哥们畅快的笑声，也不羞恼，“哼，等我吃饱了，看你们谁笑话我。”边说偷偷瞄了一眼身后不远处，一脚踢向身边的石锁。
“哎呦！”这次是真疼，小不点抱着右脚又蹦又跳的，一溜烟向场外跑去，留下身后阵阵大笑。
“继续！”不远处传来一声威严的呵斥，走过来一位中年汉子，五短身材相当强壮，这是村里专门负责教导孩子们习练筋骨的老师---王锋，平日里相当严肃，众少年都有点怕他。
王锋看着小不点离去的方向，很是惊讶，小凡应该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到来，才赶紧跑开的，这小家伙感官还真是灵敏，难道是跟那条土狗在一起久了，鼻子也灵了？王锋笑着摇了摇头，平日里也知道自己比较严肃，村子里的后辈都有些怕自己，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训练若不板着脸盯着，这帮小崽子虽然也知道主动，可难以压榨出最大的潜力，更加适应不了以后残酷的狩猎生活。
“好了，今天的力量到此为止，接下来运功打坐，感受天地灵气，争取早一步能够开窍成功。”
闻言，众少年立刻四散开来，纷纷找到自认为比较合适的位置，盘膝而坐，双手环抱于腹，按照王锋教导的法门，运功行气。看着大家认真的模样，王锋紧绷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蛮荒有众多修炼之法，殊途同归，皆是为了激发人体潜能，开启自身穴窍，释放出潜藏在血肉筋骨中的力量。传说中，当自身潜能开发到极致后，能够飞天遁地，凌虚御风，遨游天地之间，威能不可揣度。像他们这种小村落，本不具备修行的资本，然而这一切，皆因大祭的到来而改变。村人们有了修行之法，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又因大祭所选村落的位置与别的部落相距较远，平日间冲突不甚明显，村子才能够繁衍至今，不断壮大。
王锋看着努力修炼的众人，目光尤其凝聚在两人身上。一个便是最为年长的石磊，浑身上下散发着强劲的力量波动，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够开窍成功。另一位是叫做姜毅的少年，刚满十二，相较于石磊，面貌清秀了许多，没有显露在外的强横肌肉，但是力量却只比石磊稍逊些许，天赋极强，未来之路不可限量。
大荒中，灵气匮乏，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往往需要运功相当长的时间，否则根本就无法将灵气容纳于自身经脉，冲击穴窍。这一过程当中，资质就显得尤为重要，好的资质，事半功倍。正如此刻，姜毅已经能够引气入体，充实经脉，石磊却刚刚感受到灵气的存在，开始缓慢吸收，至于其他人，还在苦苦运功阶段，高下立判。
看着眼前的一切，王锋从心底感谢大祭，那是心悦诚服崇拜以极的神情，自己甚至整个部落能够生存到现在，这所有种种皆是大祭给予，就连此刻孩子们所吸收的灵气也是经过大祭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加持后的结果，否则全村人的修炼将会更加困难。假以时日，随着村子整体实力的增强，将会在狩猎中更加轻松，充分保障村子日常所需，即便是在与黑蝎部的冲突中，也不再一味的退让。
轰
随着大地一阵颤抖，伴着巨大的轰鸣声，却见刚才石磊手中的石锁不知何时竟平白从空中掉落，带起大片尘土，众人吐纳的节奏被这声响打断，纷纷看去。好半响，灰头土脸的小不点从石锁后面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大口喘着粗气，大眼睛滴溜溜的不住左右打量，满脸得意的表情，意思很明显，“不是说我举不起来吗？让你们看看我到底有多厉害。”
众人目瞪口呆，只觉得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嘴巴张的老大忘了合上，王锋更是觉得天雷滚滚，好似这世界颠倒，出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那石锁哪怕对于自己这些经过修炼的壮汉，拿起来也并非轻松，小辈当中只有石磊一人能够拿得动，即便是天赋极好的姜毅，现阶段尚不能拿动。
“小凡，这……这这真的是你举得？？？”王锋还是有所不信，平日里严肃的面孔上满是惊讶，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信。“锋叔，这有啥难的，谁让哥哥们嘲笑我的，哼，说了等我吃饱后这么个破石头有啥难的。”小家伙踉踉跄跄走到石锁旁，顺了口气，大吼一声——起，众人拭目以待，生怕错过这一瞬间。
嘭
声响震天，石锁纹丝不动，众人却呆若木鸡，整整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出来，本以为能够见证奇迹的诞生，没想到全神贯注换来的确也惊天动地——惊天动地的一个屁。哪怕王锋严肃了一辈子，此刻也哭笑不得，拿这小家伙无话可说。
“小凡，刚才那石锁不会是被你的屁给蹦上去的吧？！哈哈”一名小胖子捂着肚子不停地捶地，众人也是一阵无语。看着众人笑的东倒西歪，小家伙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直了直腰，背着双手有条不紊的围着那和他一样高的石锁转了几圈。
“不要慌不要慌，吃多了先顺顺气。”但见他一手抓住石锁把手，另一只手拖住石锁底部，连吸三大口气，猛地发力，竟真的将这数百斤重的石锁举了起来。
众人下巴掉了一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小不点有如此大的力气，竟真的能举起那硕大的石锁。易凡将石锁举过头顶后，环顾一周，看到众人惊讶的表情，大为得意，将石锁丢到边，骄傲的抬起圆圆的脑袋，迈着八爷步三摇两晃的离开。
那副臭屁的模样，众人好笑的同时不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纯粹就是怪胎，人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王锋看着小不点离去，心中也是一片震惊，不愧是大祭带来的孩子，果然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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