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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劫数(一)


  像是被什么砸中了脑袋,兰煜登时天旋地转,有细密的金砂在眼前晃着,她咬住下唇,用逐渐溢在嘴角的腥甜来克制无可抵抗的眩晕。兰煜如何也想不到,慧妃之死竟也被一并算在自己头上,这样的弥天大罪,自己如何能担待,偏还是这样辩无可辩。未涉人事的她,全然是六神无主的迷乱。

  那厢温贵人还在步步紧逼:“戴答应想说冤枉么?你大可以说自己虽然通文采却不是你做的,也可以质问满宫里誊抄的诗集到处都是,凭什么咱们就认定这本是出自你之手,那么咱们尽可找来慧妃身边的人问问,慧妃在家宴前,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也好让太后和姐妹们都知道知道,一个不通汉文的慧妃,就算想哄皇上高兴,怎么就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荣嫔媚眼如刀,刀刀直指要害,“本来咱们姐妹都识些诗文,若是早些看到了慧妃受人蒙骗,也能提个醒。可偏偏是悄默声儿地躲在自己宫里,咱们谁也不知道。说起慧妃盛年早逝,更让咱们难以置信,倘若不是天意,那么能做得这样瞒天过海,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的,便也只有内鬼了!”

  太后未发一言,直到满殿无声,方才冷冷道:“既然还有人证,还不带过来。”

  一颗心像是被扔进了海里,直直地往下落,兰煜紧紧攥着拳头,去平复那骤快骤慢的心跳。不能认,一件也不能认,若是认了前头的事,那么后头的脏水也泼到了自己身上。她重重叩首,道:“太后明鉴,臣妾识诗文不假,只是钟粹宫上下皆是眼睛,臣妾区区答应,哪怕存心谋害,又哪里来的本事一手遮天。”她瞥了一眼那落在地上的诗集,死死咬着牙,“慧妃娘娘作古,无从查证,只是要问诗集从何而来,臣妾以为处处皆可得来。臣妾卧病,当时才不得知小主之举,而与她亲近之人,难道也各个不察么?”

  太后目光陡地一跳,跳成锋利的刃形,还未说话,只见荣嫔低着头,喃喃道:“难不成还有帮凶?”

  太后原本平静的神色骤然掀起了一阵狂澜,她厉声道:“上鞭刑!”

  四座皆惊。

  荣嫔、觅瑛和穆常在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来前三人心中有数,若是不招,免不得一顿刑罚,只是一来太后雷霆之威太过迅疾,皆在意料之外。且鞭刑之罚,是以粗大的带着荆棘的木棍责打受刑人,一棍下去便要皮开肉绽,实乃酷刑,闻风便已丧胆。

  陈瑾草包一个,吓得惊呼一声,缩在觅瑛身边再不敢言语。兰煜本已虚弱不堪,此时听闻受刑,早已瘫倒在地,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连一句求饶的整话都说不出。纤云惊骇无比,但眼见着藤棍已经被请了上来,一声哭腔,便连连朝着太后磕头求饶。

  来的嬷嬷恭恭敬敬一福,眼中却分明透着精干,“小主细皮嫩肉,奴婢们不敢拿伺候奴才的藤棍上来,换了根细的。可这疼是免不了的,小主若是惜命,从实招了也不晚。”

  恐惧已经让兰煜骇然欲死,只是心思急转间,她还是想明白,若是招认,弥天大罪难逃一死。相形之下就算宁死不招受刑而死,至少能留个清白之名。

  她重重叩首:“太后明察,臣妾愿以贱命一条,自证清白!”

  荣嫔皱着描绘精致的远山眉,狠狠呸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

  下一刻,极其迅猛地,那嬷嬷一挥手,兰煜背上便结结实实受了一鞭。如同无数根钢针钻进皮肉,有钻心的疼猝不及防地乍然绽开。兰煜本已是病体,如何还能再受,两棍下去,便几欲昏阙过去。

  纤云看兰煜鹅黄色的旗装上渐渐浮出了殷红的一片一片,吓得泣不成声,连连叩头,主仆二人一时狼狈不堪。

  温贵人与穆常在初入宫闱,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各个吓白了脸,眼看着乱棍一记一记打在兰煜身上,哆哆嗦嗦不敢说话。倒是荣嫔还算镇定,捧了茶盏兀自品着,时不时用细长的凤眼瞄着倒在地上的兰煜,幽幽一笑。

  兰煜一双手死死抠着地面,豆大的汗珠刷刷地从额头上滚落,花容失色,残败不堪。她死死咬着牙,泪水不可抑制地下落,身上的疼痛还在一阵接一阵地传来。纤云两眼发木,全然没了光彩,口里还不断喃喃着:“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行刑的嬷嬷卖力轮着藤棍,汗流浃背,未见太后喊停,也不敢停下,一左一右轮番上棍,已然气喘吁吁。嬷嬷们也有些不忍,不敢往要害处打去,只朝着后背。藤棍一落一起之间,便挂上了血珠子,触目惊心。

  寿康宫静极,太后面色沉静如一方井口的水,深不可测。有一阵瑟瑟秋风呼啸而过,吹过兰煜的脊背,逼得她原本昏沉的身子又冒出一阵直窜上脑的疼。风卷残书,卷得书页呼啦啦飞速翻动着,兰煜的盯着那落在地上的诗集,目光渐渐涣散,眼皮像挂了什么重物,重重向下坠。而后,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猛地一凛,伸出手指着那卷诗集,拼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太后,太后。”

  得了太后的指示,嬷嬷听了暴风骤雨般的责打,荣嫔一等人狐疑地瞧着兰煜,太后冷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纤云吃力地扶着兰煜起来,兰煜半条命都没了,虚弱地靠在纤云身上,脸色煞白,吃力道:“太后,这诗集。”简竹立时将诗集捡起呈上,兰煜接着道“这诗集不对,这里面,没有那首《相和歌辞》。”

  太后心头一紧,面色仍旧如常,简竹会意忙将诗集里里外外看了个仔细,却见其眉头一蹙,微微屈膝向太后示意,显然兰煜所言非虚。

  太后的脸色是山雨欲来的逼仄,压得满座沉闷几欲窒息。兰煜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太后,慧妃生前从何处学来那诗,尚未可知,却为何有人笃定是从诗集中所学而非口口相传?看来这诗集,是有人诬陷臣妾。”

  荣嫔一时没了计较,哪里肯分辨,她急急思索着,忽然眼神定在了温贵人身上,觅瑛一抬眼,看见荣嫔和太后似有似无的目光,转瞬间明白过来,当即吓得跪倒在地:“太后,臣妾昨日奉皇后娘娘之命安排奴才们收拾慧妃生前遗物,这诗集确确实实是在钟粹宫找到的啊,臣妾不敢撒谎,满宫奴才也都是见证。”她怨毒地看了兰煜一眼,“再不然,哪怕不是这本,或许是在哪漏了另一本,就算找不到,戴答应心思这样敏捷,若说与她全无关系,臣妾也不信!”

  荣嫔沉声道:“太后,这诗集是从钟粹宫来的应该不假,不然温贵人若是想张冠李戴,也断不能让自己出这么大漏子。”

  穆常在见荣嫔朝自己横了一眼,连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道:“太后,臣妾觉得温贵人不是有意的。”

  太后对她们七嘴八舌的有些腻歪,蹙着眉道:“钟粹宫的宫人呢,都没了腿得用人抬着不成?”

  未几时一年长太监从外头进来,如常打了个千,面色却有些不善:“太后,钟粹宫的奴才日前都被打发去了内务府,所幸尚未分配,奴才把他们都集了起来,挨个审问,旁的人一问三不知,有两个倒是吐出了东西。”

  太后眸光一紧,扬眉道:“说了什么?”

  说话的是寿康宫首领太监张容德,他擦了擦汗,赶紧回道:“里面有个宫女名叫冬巧,从前很得慧妃欢心,冬巧家里有位长兄,今年八月刚中了举人,吏部一直没给官职,她便想着拿宫里的赏赐去给那哥哥捐个官,可是慧小主脾气暴躁,对钟粹宫的奴才动辄打骂,想讨赏是没了指望,后来一禁足,想出去都不能了。冬巧急红了眼,想着慧小主平时对一应赏赐也不在意,便打算着顺手摸走几件贴补家里,结果给逮了个正着,冬巧说,慧小主曾扬言一旦解了禁足,便要发落她去慎刑司乱棍打死,冬巧想着横竖没她的好日子,这才铤而走险干了这事。”

  荣嫔一脸不可置信:“她一个人便扛下来了?拿这话糊弄人,宫中规定妃嫔无权处死宫女太监,这话也能相信,她是傻子不成?手不干净被发现了而已,凭这就值得她下这么黑的手去灭口么?”

  容德忙忙称是,“荣嫔小主有所不知,这只是后话,前头还有事。之前慧小主偶然见戴答应读诗,意欲在下元节家宴上邀宠,慧小主也想效法,结果冬巧是个识字不识诗的,弄巧成拙拿了那么个诗到了家宴上。之后慧小主认定是冬巧跟戴答应串通害她,还说将来要一并告发到太后这。”他胆怯地瞥了太后一眼,咽了口唾沫道“冬巧说以太后跟慧小主的关系,若由着她出来,一定没她的活路了,这才让她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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