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野宿险入紫霄观
夜路难走,孙太忠亦知这山中恐有猛兽,一时后悔不该就此离去,但此刻又怎能返回?此处行路,或石岩披露,坡陡山崛,或林密草深,漆黑难视,好在来往有人踩出路径,他点了火把,小心翼翼的沿着标记走。走到乏困,孙太忠观四周地形貌势,路南有一密林,林中些有抖动,想来也是动物昆虫之类,往前右是一片露岩坡,有些残草,往前的路越来越崎岖难走,这么走一路,孙太忠脚上酸软难当。
气温越发低了,天色黑夜看不见,孙太忠心中有些匆慌,耳听得一些远方野兽的吼叫,心道:“这大冬之季,那些畜生晚上还出来做甚?不怕,隔得远了,天黑路难,若是不小心跌足,更要伤了性命,不如找个地方歇息。”他借着火把之亮,寻了块生树的大石,拿腰刀割了些枯草,铺在平整石面上,以包袱棉袄盖在身上,缩了一团。
黄婆婆送的两件棉衣十分宽大,也很暖和,孙太忠除却有些脚上冻,其他倒好。睡到半夜,孙太忠猛然一惊,醒了过来,口里觉得干渴,饮了两口冷水,忽然感觉全身一颤一颤的,暗道:“莫非我感了风寒?”不过除了身子发抖,也未觉得有什么不适之处,一阵冷风拂面而来,他便觉得更加寒冷,这并不是天气之冷暖,而是发自内心的寒意。
“吼……”忽然一阵低吼,劲风飕飕的从后脑冒了出去,孙太忠牙关一紧,急忙矮身躲过,一只硕大的毛掌呼啸而过,孙太忠右脚一让,使出身法,向后闪退半丈开去,抓住树枝,大叫道:“什么东西。”
月色明朗起来,又是吼声大作,硕大的身影又朝着孙太忠扑来,这时他可看清了,那竟是一只,身子粗壮,凶残暴虐的黑熊,将他惊得困意全消,那黑熊见一下落空,吼叫起来,猛地又扑了过来。
孙太忠喝道:“畜生,这冷的天,出来害人!”虽是怒,心里何尝不怕?不过他好歹也是习过武的人,又是做了多年铁匠,左肩一耸,向后撤步,躲过那黑熊一扑,腾的转过开来,一掌拦砍,正中黑熊腰部。这一掌迅捷无比,孙太忠内力虽不浑厚,但力气一把,掌力劈在熊厚实的身躯上,看起来并没多大威力,但黑熊还是吃了痛,暴怒无比,厚实的熊掌合围向下一伸,要抱住孙太忠。
这时他可不敢再出手了,脚步一闪,挪出十几步,躲入树丛中。黑熊环顾过来,两眼冒着精光,嘶吼着扑打过来,孙太忠暗道:这黑瞎子还能看见我?该死的畜生!他可恨此时身上并未带什么兵器,这黑熊力大无比,锋牙利爪,自己纵然能躲避,难道靠拳头去打死它不成?眼见的那黑瞎子又扑了过来,孙太忠往左一闪,转入树后。
一熊一人,在这林子跑来转去,将林子弄得东倒西歪。
那黑熊一掌向孙太忠肩头抓落,孙太忠身子一矮,滚落过去,叫道:“不把你收拾了我就跑不掉了。”此时他只能借着微弱月光看这黑熊的影子来向以及熊掌带起的风来判断位置,若是想跑,再过一段,山路崎岖,往下便是陡崖峭壁,一个不慎,便摔下去,却是必死无疑了。
恰好滚在一凹陷处,黑熊一掌抓了下来,孙太忠拾起地上的手腕粗细的石头掷了出去,正好打在黑熊的嘴角,这一下孙太忠用了家传的暗器手法:三鳞破,这种手法一般都是以三片鱼鳞般的名为‘乌须’的特质暗器发射,电闪雷鸣,威力惊人,崇山门特有的暗器手法,暗器和手法缺一不可。崇山门全军覆没,当今天下,懂得这种手法的人也不多了,除却可能逃散的崇山门弟子,据他自己说知,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他的四叔,孙万静,不过孙万静武功全废,能用这武功的却只有孙太忠。
这‘三鳞破’手法不同于一般的暗器手法,它只靠腕间发力,力道极为精准,二十多年前,孙太忠的大伯,名动川蜀湖广的‘铁面神’孙万川以‘三鳞破’手法连败天一神水派两大护法长老,震惊天下。据说,他用‘乌须’以三鳞破手法伤人,想让其深入皮肉几寸就入几寸,丝毫不少,生死事,轻重伤,只在抬手之间。
如今孙太忠用出这等手法,虽然不很凌厉,但石头打出之时,劲风响动,‘嗖’的一下擦过黑熊嘴角,将它的牙齿狠狠磕了一下,那黑熊被这一下打得极痛,向后倒去,似哭的低吼。孙太忠双手一撑,身子贴地抽了出去,快步跑到大石上,摸到包袱就跑。
正要抓时,头顶又是凉嗖嗖的,头顶上的东西稍一迟疑,方向转向他的肩头,孙太忠还是未来得及反应,肩头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在地上滚了一圈,手臂和腿上都被擦伤。
黑影往前一立,叫道:“啥子人?敢打老子的熊。”
孙太忠惊而喝道:“什么人?”心里却是一喜:“原来此处有人。”
那人道:“我是这山上紫霄观的弟子,你是哪个?”孙太忠一听这口音便知道来人是本地人,说道:“我是过路人。”黑影哼了声,手中晃动,点起了一直火把,凑过来,这才看清,这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淡黄色皮肤,一对骨碌碌的眼睛,眉毛疏淡,高鼻薄唇,却是蜂腰狼背,颇为健硕,道童打扮,更添了一份仙风。
孙太忠忍不住道:“看来你是道人。”
那少年道童道:“不是……”他话语未毕,转头喝道:“畜生!”孙太忠大吃一惊,不知他为何辱骂自己。只见这道童将火把往后一撩,右足飞起,才看清楚,那黑熊右腿一拐退后,低吼几声,眼中出现了委屈的神色,向后跑退了去,孙太忠方知,道童是晓得黑熊又要来害自己,所以将火把向后逼退它,又是一脚踢在黑熊身上,将它退去。
孙太忠心道:“这黑熊似乎是他饲养的,可真了不得,刚才看他动作迅捷,丝毫不拖泥带水,真是好功夫。”便道:“多谢小童子了。”
少年道童笑道:“谢啥子谢,我刚才看它不在洞里,晓得这畜生半夜出来,又睡不着,听到声音,怕它可能要害人了,到这里一看,还真的有人到。我刚才是要试一下你,对不住了,不过我不来,老兄你说不定要周折一下子。”孙太忠也不是计较的人,暗道:“他不说我会死,却说我周折一番,看来知道我会些功夫,既然入了四川,我还是得小心点。”于是道:“在下孙太忠……小童子年纪轻轻,武艺却高,你说是紫霄观的弟子,我不知道这地方,是个什么样的道观?”
他道:“别小童子小童子叫我了,我叫罗爻,师父给我道号叫:长遥,以后等我出去了,我自己改了。”
孙太忠笑道:“长遥这道号甚为好听啊。”
长遥道:“是好听,不过我嘛,喜欢自己叫啥子就叫啥子。”
孙太忠道:“随心而为,那才是道的真谛。”
“哦?你也晓得道?”
“不明白,只是听别人说过,所以胡乱讲两句。”
长遥道:“那黑瞎子是我师父养的,师父给它叫毛团,你看它一身黑,我就叫他黑团子。对了,看你这身打扮,是要往哪儿去嗦?”
孙太忠道:“是了,我要往蜀地去。”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这边的人了。
“听你讲话,有点像这边人,又不像。”
“我小时候到这边住,后头出去了,讲话都不利索了。”
“哦。那黑团子出来,就到这片,都没得人住,你半夜还走道啊?”他瞥向孙太忠旁边铺着的东西,又看了看他周身。
“不是,我在这儿暂歇一下,不想……”
“哈哈,好,我晓得了,孙太忠,你到这荒郊野外的住,那怕得很,我都不敢歇,我们道观离这儿也不远,要不然你就跟我走,到那里歇一晚上,我们那里就我师父和我师兄三个人,平常也没得人来,师父师兄都好得很,去不去?”
孙太忠喜道:“那再好不过,我这一路上都遇上好人。”
“好人?”长遥笑嘻嘻道:“我是好人,不过我师父经常讲他不是好人。”
……
跟着长遥向西南往下小径走了半里路,又向北的山坡上走,转过一片松林,果见黑漆漆中的山上有一座庙,庙不算小,门朝南方,油漆虽有剥落,却有着神秘逍引之感,周围山林密布,转到过来的山路似乎只有一条,东面巍峨,看不见一丝光亮,似是一座极高的山壁。
随着长遥走上阶梯,长遥道:“孙太忠,这个时候我师父和师兄都应该睡了,我带你去侧房休息,你轻点,别吵到他们。”孙太忠道:“晓得。”他见长遥将步子放得轻缓,也将步子起落的更加微弱。
长遥道:“孙太忠,你是哪门哪派的人?”
孙太忠道:“你怎么这么问?”
长遥笑道:“师父经常讲天下武林,这武艺有千奇百怪,我从小听,我不晓得你内家功夫,不过从你刚才看,你好久都没练武功了,不过这身法有点奇怪,腰杆摇摇晃晃的,我听都没听过。”
孙太忠道:“我跟我叔叔学的,至于什么功夫,我也不晓得咯。”
“哦。”说话间,两人到了道观门口,长遥一把提着孙太忠,说道:“过来。”他不往前走反而向右一绕,一条小路,紧走了十多步,拐了个弯,长遥道:“我们从这儿进去。”
“翻墙进去?”
长遥低头道:“这半夜让师父晓得我出去,不得把我骂个半死,我睡不着瞌睡,就翻出去走走咯,轻点,师父睡得早,发现不了的。”
孙太忠道:“那我明日又当作何解释?”
“啊?”长遥一脸茫惑道:“是的,我……”
“我可不是偷偷进来的。”
“哎。”长遥一咬牙,道:“那我就承认了,无所谓,最多骂我一下子,好咯,你翻的进去吧?”
孙太忠道:“我明天给道长求情,讲明,道长是高人,应该会讲理的。”
“哎哟,莫啰嗦了,上去。”
这墙比他高了大半个人,周围虽然没什么借力的地方,但要进去,也不是难事,道:“嗯。”长遥说道:“你先进去。”孙太忠将包袱挎在肩上,纵身一跃,扣住墙头,单脚蹬上去,双手一撑,跳落下去。只见这院子正着门的就是正殿,门已经关闭,两侧延伸是一条走廊,向后排着几间侧房,看起来干净清幽,空气中微微有着香火气息。
孙太忠叫道:“长遥,长遥……”忽然背后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孙太忠惊得向侧跳开,叫道:“谁!”
那人却是长遥,他笑道:“我原以为你功夫了得,但不想到翻墙都这么啰嗦。”孙太忠红了脸,道:“很久没练习了,都荒废了。”长遥道:“我刚才看到你的手,都是茧子,看来你是靠手吃饭的。”
“不瞒你说,我以前是铁匠。”
“铁匠?”长遥眼中出现了惊奇:“你是铁匠?”
“没错。”孙太忠愣道:“不过我最近这些年没做了。”
“那也好,那也好,走,我带你找地方睡觉,明天见我师父和师兄。”
“好。”
长遥找了间干净的侧房,说道:“这儿好久没得人住了,不过师父还是要我们经常打扫以待客人,你是这两年第一个来的,先住一夜,明早我来找你,早点睡。”
“多谢你了,长遥。”
“谢啥子谢咯,我也要睡觉去了。”
说罢,他便闭门出去了。
孙太忠实在累的慌,这客房虽然布置简单,就一床一桌,桌上重放着几本书,但十分干净整洁。被子有两层,十分暖和,看得出来,这是新添的,他心道:这长遥的师父对待客人如此周到,就算是莫须有的客人也准备好了被衾,可见其心地极好,更加可说,这就是一种境界,正如孔子所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不管这人来不来,悦便是一种心态,紫霄观的观主,却又是怎样的人?
说长遥别了孙太忠,便一路悄悄入自己的房间,刚转过大殿,忽然黑中传来破空声音,一只洁白的手掌疾风似的劈到他的肩头,长遥轻喝道:“啥子东西!”肩头向下一扭,向右一侧,右掌击出,反斩来人手臂。来的人轻哼一声,另一只手横出,握住长遥的手腕。长遥身子扭动,旋转的抽出,右脚向下扫开,那人跳跃起来,左手一掌虚晃,长遥双手一抵,那人身子向前一舒,右手烈马奔腾,旋即点到长遥胸前穴道。
长遥动弹不得,叫道:“师兄,你戏弄我做啥子嘛?”
那人青巾包头,微白皮肤,鹅脸蛋,双眼如慧,颇见清秀,虽和长遥一般做道士打扮,却显然是个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他面带怒容,问道:“长遥,这大半夜,你干什么去了?”
长遥懊悔似的道:“我去走一下子,你快解了我穴道,再不睡,明天起不来,我又要挨骂了。”
“我可不信。”
“你信不信和我无关,好师兄,你放了我,我瞌睡来的受不了了,啊……”他打了个哈欠,泪水挤了出来。
这女道乃是长遥师兄,紫霄观观主大弟子长允。
长允道:“刚才和你翻墙头进来,是什么人?”
“啊?师兄,你都看到了啊。”
“说吧。”
“他叫孙太忠,我刚才出去逛一逛,听到黑团子吼声,赶到时候,那黑团子要害他,我救了他,他就是一个过路人,师兄你也晓得,这里没得人家,我就是让他到这儿住一夜,你看,我们这好久没得客人了,这半夜我又不想打扰你和师父,让他住一夜,师兄,明天再说好了。”
“真的?”长允暗道:“师父常说早年行走江湖有些仇家,不过这人深夜来此,又是一个人,看他刚才,似乎功夫并不出众,应该不是。”心里也并无多少戒心。
“我骗你……我骗你做啥子嘛?”
长允给他解了穴道,说道:“明日带他来见师父,好了,早点睡。”说完,长允转身走了。
长遥抱怨几声,也困得很,回房睡了,自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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