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曲未终人易散
炎炎夏日,太阳已然变得毒辣辣的,园子中的草儿都开始自我保护的打起盹来,收着叶子,路边的狗狗们躲在树荫下,伸长着舌头,散着暑热。
育苗园的水井中,也浸泡着几只大大的西瓜,赵家婶婶拉起井绳拖出泡在水桶里的西瓜,一边切一边询问道:“阿兰,听说你们要走?”
一旁坐着补衣裳的孙兰点头:“是的,跟妹妹他们去郢城。”
“可还会回来?”赵婶婶总感觉这姐妹俩这一走,可能她这一生再也看不到她们了。姐妹俩大的勤快为人和蔼,小的虽机灵顽皮但是心善,都是好姑娘,她是舍不得的:“最近我又腌制了些臭冬瓜,到时候给你们带去路上吃,郢城路途远,一切要小心。”
孙兰感动的说:“谢谢婶子,爹爹那里的信?”
赵家婶婶切好西瓜招呼那堆孩子过来吃后说道:“我家那死老头子办事你放心,除了爱喝酒其他都好,已经托了可靠的人给你们送过去。”
“多谢婶婶。”
赵家婶婶一抹额间的汗说:“谢啥,就怕你们姐妹俩以后发达了,忘了你隔壁家婶婶。”
孙兰连连摇头:“不会,不会。”
赵家婶婶也不说话了,只看着孙兰说道:“好孩子,以后有空回来看看,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也可以跟婶婶说。”
“哎。”孙兰点头,自己母亲离家较早,父亲又常年在外,一开始她带着小芽过日子,连柴火都不会烧,都是赵婶婶一把一把教自己,把自己带会的,那些烧菜做饭腌制豆角,赵婶婶与她就像是慈母一样的存在,孙兰她自是不会忘的。
“少爷,你回来了。”窦家布庄的下人们看着窦老爷新收的义子越看越喜欢,原本死气沉沉的窦宅也有了丝丝活力。
这个孩子每日读书上进,半夜里也还会看到他房间的油灯亮着;为人又勤快又知礼仪,对老爷那是晨昏定省从未落下,对他们那也是彬彬有礼,有着孩子的一切优点,下人们都希望老爷的晚年能够幸福圆满。
小邋遢如今已经不叫小邋遢了,他有了自己的名字自然是跟窦毅姓窦,在认养仪式上,窦毅给他取名叫窦恒,希望他做任何事都能有恒心坚持下去,无论将来顺境还是逆境,贫困还是富有。
窦恒点了点头,他还记得在福记粮油铺的暗房中,自己诧异的看着灰鸽,灰鸽说以后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他打理了,他有义务管理好粮油铺和育苗园,以后那帮孩子也交给自己了,莫要叫少爷失望。
阿志哥哥选了他当孩子的头,他以后是大人了,窦恒想着想着将自己的肩膀挺的更直了,灰鸽也说他是个大人了,是的,是个大人了:“张叔,义父可在书房。”
打扫的下人连连说在,少爷每次下课堂回来都会告知老爷自己回来了,真的比当初的小姐还贴心。
窦恒的身影被开始慢慢西斜的太阳拉的长长的,长长的,远看已然是个翩翩少年。
灰鸽那里几乎可以轻装上阵,不出几日灰鸽就准备好了行李,叫好了车队,三两马车,一辆女式一辆男式,另外一辆准备了路上的干粮。
灰鸽其实很想赶马车,只是孙芽告诫不许,说他的身份还是孙老板,他见过哪个老板是自己开车的,还不都是有司机,这句话其实灰鸽并不理解,什么是司机,马车不都是叫赶车的么,但是意思灰鸽懂了,于是他只好又整理了一辆车自己坐,以前的日子风吹日晒惯了,现在倒是有些不太适应。
只有孙兰看着自己的屋子不太舍得,这里的每个瓦片都是她一手弄起来的;这厨房里的碗筷,锅具,陶瓷罐子,是她熟悉的天地;这里的床铺被褥是她亲手挑的棉花,亲手缝制又亲手晒的;这墙角的木柴也是她一点一点堆积起来备着的,还有这冬天烧火的木袢,趁着夏季便宜她多备了些,还有那煤炭,这些自然是带不走的。
小芽说孙老板已经在郢城找好了房子,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叫她什么都别带,于是孙兰将这些都送给了赵婶婶,这些年的帮衬她无以回报。
孙芽也是,她最不舍的还是这园子,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自己亲手栽培的,黄瓜熟了,茄子熟了,西红柿也熟了,还有那豆角已经开始结了豆子,可惜今年秋季自己却不用收了。
马车很快便来到了孙家,听着外面灰鸽的吆喝声,孙芽这才觉得这下是真正要离开了,去一个自己也不熟悉的城市,就像现代的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打拼一样,一开始总会是惴惴不安的。
这时赵家婶婶带着赵牛来给孙家姐妹俩送行,赵婶婶手里捧着一个罐子说道:“这是我腌制的臭冬瓜,你们路上带着吃。”
随后看着这满园子的蔬果和木柴说道:“这也太多了,我给你们留着,万一你们冬季回来过年呢,没有木袢和炭子烧屋冷。”
孙兰接过赵婶婶的罐子说了多谢后,就不知道如何开口,心里突然空空落落。
赵牛从自己的书袋里掏出一本书本对着孙芽说道:“你去了郢城也别忘了功课。”
这小子,孙芽有些被感动了,接过书本说了谢谢,随后上了马车,一刻也不敢停留,一停留孙芽就怕后悔了,这两年的澜河城就像现代自己的老家,因着有着自己快乐的童年,从未嫌弃过,出生不是每个人可以选择的,但是理应每个人都尊重,尊重那片山那片地,毕竟她们养育了自己。
孙芽看着车子经过了荒废的李宅,经过了生意渐渐兴隆的窦家布庄,经过了自己一手创办的育苗园,最后经过了福记粮油铺,出了澜河城的城门。而孙芽并不知道,跟随自己而来的还有两辆马车同时出了城门,一辆朴素一辆华贵,马车的两个主人都各怀心事。
前方的道路宽阔,远远望着和天际相连成一条长长的线,身后的城门已然渐渐模糊成了小小的一点,再也看不见了。
突然一旁坐着的孙兰抹起了眼角,她扭身不愿意面对着自己的妹妹,只是说风沙眯了眼睛。夏季的风沙竟然也比冬季干燥,孙芽也说自己眯了眼睛,默默不语,想着去了郢城不知会如何,能否帮助阿志哥哥,能否找到自己回家的路,一切都是未知。
这一走,此后经年,孙芽也自是没有想到竟然自己此生再未回过澜河城。
此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孙家的园子年年春季都会有人播种,年年夏季都会结出一堆又一堆的黄瓜,可是再也无人采摘,它们从小的黄瓜变成了大的黄瓜,最后又变成了老黄瓜,被一年末期澜河城冬日的雪埋藏在地下,就如同有些人心中的秘密。
此后全澜河城的人们都知道,这园子里的花年年照旧都开,黄瓜年年照旧都结,蝴蝶年年照旧都飞,蚂蚱也年年照旧都跳,只是最后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园子的老主人死了,这个园子的小主人们最后都走散了……
赵家婶婶渐渐变成了赵家奶奶,最后变成了赵家祖母,她喜欢缺着牙在自己的院子里晒太阳,想念着隔壁家姑娘当初的酸豆角,而隔壁的园子都是那个人在打理,那个人从原来的翩翩少年郎到了混沌的老年,一直都是一个人在亲自打理着这个园子。
赵牛从赵家叔叔变成了赵家爷爷,而他最喜欢的称呼自然是赵先生,他最后成了育苗园的一份子,讲他的三字经,讲他的论语,偶尔会看着那个刻了“早”字的桌子傻笑,喜欢么,喜欢的,只不过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而她早有婚约,不知那孙老板对她可好,应该是好的,所以她幸福到从未再回过澜河城。
所有人都知道全澜河城的首富是那个一夜飞上枝头的小乞儿,后来窦毅死了,一生无病无灾,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等到自己的女儿回来;窦恒成了窦家布庄新的老板,再后来福记粮油铺和育苗园都换成了他。
赵婶婶用渐渐浑浊的眼睛,看着对面园子里忙碌的人影,窦恒终身未婚,收养了一个女孩子当自己的义女,听自己的曾曾孙子说那个女孩子读书写字都很机灵,学堂里的老师也常常夸她,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叫窦忆芽。
突然,窦恒在隔壁的园子里哈哈大笑起来,赵家婶婶睁大眼睛才看清,原来是自己的曾曾孙女不知为何跑到了隔壁园子里,偷摘了几根黄瓜回来,她的曾曾孙女穿着红衣裳梳着两个小揪揪,两个小揪揪上还绑了两条红绳,窦恒为人古板很少发笑,看着自己的曾曾孙女跑向自己,赵家婶婶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窦恒看着眼前跑远了的红色衣赏,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时候的自己说什么也要去送行,原来那是自己和她的最后一面,当初年少时听从了灰鸽的指令,未免暴露自己,自己竟真的未去送行,如果知道那竟是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他应该会去的吧,哪怕偷偷躲在那颗杨树的后面,或者躲在这园子的蒿草中……
如今的他早已白发苍苍……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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