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廷
秦明廷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在清欢殿主殿前面的九曲廊桥上面,身着一袭月牙白绣竹兰纹的云锦直裾常服,手里握着一把水墨绘湖光山色的玉骨折扇,犀花纹嵌明珠的腰带上系了一只绣剑兰图样的石青色宝瓶香囊,翩翩世家公子的模样。
见朝歌急匆匆地迎出来,脚下只趿了一双软缎子鞋,嘴角扯开一个分外明亮的笑容,取笑道:“你呀你,这几日每回过来看你,都被你使了各种理由关在门外,怎么,现在终于想起来王兄的好了?”他将手里折扇摇得哗哗作响,有些得意道,“快说,是否有事情要求着我了?是想要南海的蚌珠,还是东海的珊瑚树……”
他话还没说完,朝歌忽地簌簌落下泪来。
秦明廷吓了一跳,着急三两步走上前去哄她:“朝歌你怎么哭了?别哭,你可千万别哭啊!你想要什么?王兄全都答应你。要是被父王看见我把你气哭了,肯定又要罚我去思过崖抄写那刻满悬崖峭壁的经文了。”
“你前阵子不是想问我讨那株红珊瑚树吗,我一会就令人给你搬到清欢殿里来,”见朝歌仍哭得十分伤心的样子,他想了想,哄道,”还有我近日新得的一座七巧玲珑宝塔,它只有拳头大小的塔身,却能装得下万斤物什,你一定感兴趣,我一并送给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朝歌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朝歌有三位嫡兄,秦明廷是年纪最小的一位,排行第三,因为年纪只与她相差了两岁,上头又有两位年长许多的哥哥顶着文策武策,整日忙的不见踪影,使他得以打着年岁小的幌子偷个闲,与她一起悠哉游哉地从小玩到大,关系很是要好。
秦明廷生的十分俊美,又是身份尊贵的王族嫡脉的王子殿下,整个大秦身份越过他去的不过寥寥几人,在外也是潇洒纨绔的权贵公子做派。
他向来笑眯眯的,看着温吞和气,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只有朝歌知道,若是惹到了他,也是个不搅合到天翻地覆不罢休的主儿。
就像在前世,秦明廷后来在背地里给萧景域使了各种绊子刁难,还在父王面前明目张胆地给萧景域告状,言辞尖酸地讥讽他。
她还很生气秦明廷到底是在发什么疯,找上门去指责他时,他却感觉比谁都要生气,在她面前气鼓鼓地,却一个字都不辩解。回头依然我行我素地给萧景域使绊子。朝歌气极,甚至有一度时间都不肯搭理他。
现在想来,大概那时秦明廷猜测出萧景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真心喜欢朝歌,只奈何朝歌一门心思地倾慕萧景域,还招他做了王婿,木已成舟,为着顾忌她的颜面,才用了那样的办法警戒萧景域。
城破后,他惨死在了萧景域的手里。
他一直都是她最亲密的人啊,血浓于水的情分,经得住任何虚妄的试探和任性。
朝歌感觉胸口闷闷的。
“王兄……”见秦明庭一双灿若星子的眼眸里满溢出来的关心和担忧,朝歌轻轻呵一口气,佯装不好意思的样子,羞赧一笑,道,“我不过是醉了几日,还未清醒罢了,倒把你吓了一跳。”
侍女告诉她因为贪喝边域贡来的葡萄酒,已经醉了好几日了。朝歌记起来,前世十岁那年因为好奇酒是什么味道,撒娇哄着王兄们非要给她也斟一杯酒尝一尝,葡萄酒入口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后劲却很大,加之她偷偷喝了一整壶,叫她醉了整整三日才悠悠转醒。
没想到竟重生到了幼年之时。
而三个王兄被父王罚去思过崖上每人抄了一天的经文。
前世她醉酒时王兄是否有过来探望她,已经记不清了。这一世事境重演,来探望她的人全被拦在了门外不见,她真的害怕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只是巫医化出来的幻象,徒增悲恸罢了。
直到血缘之亲的人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与她谈天说笑,和前世一模一样的感觉,朝歌才真切感觉到,这一切并不是幻象,她是真的重新活了一回。
她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悲怜又伤感。秦明庭从未见过朝歌这个样子,但仔细回忆了一番,朝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遇到什么不顺意的事情,怎会如此悲伤,大概确是酒劲上头还未完全消散吧,也并未多心。
秦明庭佯装惋惜地点一点她的额头,道:“你落一回眼泪竟白得了我两件珍宝,简直太划算了!”
两人说笑进了主殿,待侍女奉上来茶点,朝歌坐在妆奁前开始梳妆,不时和秦明庭说上几句话。
沉香木制八棱琉璃镜的周缘镂刻着栩栩如生的海棠花,镶嵌了螺钿、玳瑁、翡翠为饰,底座上铸刻着一对口衔明珠的瑞兽,很是精美。
镜子里出现一张极为娇俏的少女的面孔。白皙如羊脂玉的细腻皮肤在夕光里透出鲜桃一般的红润,一双如黑曜石璀璨闪耀的眸子,于盈盈长睫下收敛了万千光华,精巧的琼鼻,殷红水润的菱唇微微抿出一道温柔的弧度。
这是朝歌少女时候的模样,容颜明艳姣好,俏生生的好看。再过几年,待五官长开,明艳之色会愈发夺目。
朝歌从前很爱惜自己的容貌,加之身份尊贵,走到哪里都是花团锦簇、光芒闪耀的存在。她见过自己容颜鼎盛时的艳色,也见过自己形容枯槁不剩一分颜色的样子,如今对容貌反倒不甚在意了。
顺滑如丝绸的乌发垂在背后,香芷拿了一把犀角梳蘸了玫瑰味的头油小心翼翼地为朝歌梳发。她的动作很轻,手也巧,不多时便梳好了一个精巧漂亮的发髻。
芙心正将妆奁里头的首饰一件件取出来,对镜中的朝歌笑道:“殿下要去给王上请安,不妨打扮的明艳一些吧。”她取了一顶金胎掐丝镂刻海棠花的金满冠,在朝歌的发髻上比了比,笑道,“这个金满冠配殿下的发髻正好看。”
朝歌瞄了一眼冠上垂下来的粉色珍珠流苏,不置可否。转过头去看正悠哉吃茶的秦明廷,笑问道:“王兄,你说我戴什么发饰比较好看?”
秦明廷笑的油嘴滑舌:“我妹子长的好看,戴什么首饰都好看……”见朝歌微微颦了眉,又忙正了正色,瞧了瞧她的妆奁,指道,“那有个羊脂玉雕佛手瓜的簪子不错……正配你今天的碧色裙子。”
朝歌闻言拿了那簪子在镜中比了比,亲手簪在发髻里,左看右看,果然不错,十分雅致。
芙心垂手立在一旁,心中有些忐忑。殿下以前从来不会像今日这样当着其他主子的面给她难看,更何况还有别的侍女在……
她悄悄瞥一眼香芷,见她只是静默地侯在殿下旁边服侍着,木讷寡言的样子,容貌更比不上自己出色,有一丝不屑,这样的,何时才有出人头地之日?
思及此,又想到方才殿下的态度,视线落在金满冠上面,这可是殿下喜欢的首饰,平时也喜欢这样的打扮,想不懂哪里做错了……好像殿下从醉酒醒来后,就待她不如从前亲和了……
朝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芙心。
贴身侍候的侍女,伶俐聪慧并不算第一紧要。若是没有忠心不二的定型,她有几分伶俐,将来背叛你的时候就能害你几分。
这一点,朝歌可是领教的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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