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出了京城往北走,过了桐州溪竹不过一百里,空中便絮絮的飘起了雪花。

  一路疾行,好不容易寻了机会休息,跟在秦君璃身边的几人便取出工具燃火烧水,煮了一些热气腾腾的肉汤,来抵御北方刺骨的寒冷。

  这些人都是玄麟卫中的精锐,各个以一敌百,虽然不知自家主子为何这般马不停蹄,却也从他的一身冷肃中体会到了些许剑拔弩张的味道。

  所以就算停下了脚步,这些人也抿着唇绷着脸,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不敢发出丁点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一时间空气中静的只剩簌簌的落雪声。

  苍白晶莹的初雪絮絮而下,在萧瑟的林木上积了薄薄一层,未被拦住的那些又透过树枝间的空隙飞飞扬扬的往下落。

  只是雪花还未坠落到底,便被汹涌而上的热气一卷,蒸发消失在了半空之中,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殿下,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还要赶路。”

  雷鸣见自家主子一个人站在官道旁,看着那条渐渐被雪覆盖的路,整个人散发处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冷清,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劝到。

  从梁京到陵城,本来只需往东穿过徽州四城便可。

  然而这位殿下却偏偏寻了远路,绕道桐州溪竹再转道向东,将原本一日的路程生生变成了三日,让雷鸣不解之余心中还泛起了隐隐的担忧。

  生怕在绕道桐州的路上发生什么意外,或者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小人发现踪迹,当作攻讦陷害靖阳王府的把柄。

  当然,雷鸣更担心的却是自家主子的这次无念山之行。

  当初在浮音楼,他看得真切明白。

  月卿已经彻底丧失理智,沦为了一个疯子,就算他死在自家主子的手中,也断不会让那位宗主大人背弃三百年的素玉之约,毫不犹豫的对靖阳王殿下动手。

  可若说是为了月卿背后的那一重身份,又让人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无论是“封言青”还是“柳东川”,都与离宗无甚交情,云夜宗主又怎会为了这样一个人,而不顾她和殿下之间同进同退的情谊呢?

  甚至就连靖阳王殿下中毒昏厥也不闻不问、恍若未觉,就这样离开了浮音楼回到了无念山,从此断绝一切消息,仿佛从未在外界出现过一样。

  当真是任性绝情的很呐……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她追着本王去了一趟阙谷。”

  秦君璃突然开了口,让雷鸣浑身一震,连忙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去年的落坞山一役他并未在场,虽然后来听人形容凶险万分,却着实不知到底凶险到怎样的地步。

  就连当时的玄麟卫都被下了禁令,无人胆敢提及这场夺权之战。

  可今时今日,雷鸣却从自家殿下口中听到了那些往事,不由的冒了一身的冷汗,有种无所适从的恐慌。

  “本王知道,那时的她并非真心实意的助我。只不过身为离宗的宗主,被那三百年前的素玉之约捆住了手脚罢了。”

  背手而立的男人有些惆怅,话音中带了些许不甘,像是这满目的冬景,荒芜而又萧瑟。

  “后来她说要用落坞山一行换本王一个承诺,承诺永远不对无念山动手,承诺永远不将离宗卷入这乱世纷争。”

  “殿下…可是应了?”

  雷鸣对离宗的事情了解不多,但也知那个隐居在无念山中的诺大宗派是无念先祖所建,意在匡扶秦氏后人,定江山、平战乱,一统南北。

  却不想三百年前的那一场大战后,南秦北齐划地而治,便叫秦无念的离宗大隐于江湖之中。

  “应或不应,又有什么区别?‘素玉之约’不过是三百年前秦氏先祖的遗愿,而天下两分了这么久,又岂是说合就合、说战就战的?”

  此话一出,又叫站在他身后的雷鸣心中一梗,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

  这么些年,若说谁能猜透主子心思,除了一个燕先生便不做他想。如今燕先生随了白家旧主,怕是再也没人知道这位心有沟壑的殿下在想些什么了吧……

  “我以为我要的是离宗,是那个消息灵通、无所不能的离宗。然而从落坞山回来后,却发现,就算得到了西北大营的兵权又如何、就算坐上了那个权力至上的皇位又如何,我不过还是那个金玉白棠的秦四皇子、还是那个不知未来路在何方的懵懂少年罢了。”

  “殿……殿下?”

  雷鸣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草木皆兵的环顾了一番。

  靖阳王殿下可从来不会当自己的面说这些,就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也只会冷冷的丢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怎的今日这般不对劲,让人心里跟长了刺般、坐立难安呢?

  “哼,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女人,找这么些理由作甚?”

  “何人!”

  空气中冷不丁的传出一道冷哼,有些熟悉,偏又低沉遥远,惊的雷鸣浑身一震,作势就要拔出手中的剑来。

  奈何站在他身前的男人却是镇定自若,仿佛早就猜到了一般,不慌不忙的抬起手,打断了他的喝斥。

  雷鸣会意,虽然有不愿,最终还是深深的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默默的收了剑,转身离开。

  待雷鸣走远,差不多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中,才有一人幽幽的从半人粗的枯树后转出。

  一身灰色的斗篷,从上到下掩了个结结实实,将他与将暗的雪夜融为一体。莫说容貌,就连身形也完全藏在宽大的斗篷中,叫人辨认不出半分。

  “你这是要去无念山?”

  秦君璃此去陵城只是临时起意,除了雷鸣,连随行的玄麟卫都不知他到底要去哪里。

  甚至一行人还特地绕了远路,走了溪竹、萝北,就怕被人看出端倪。

  不曾想这人却是一句话就猜了个准,着实叫人好奇他的身份。

  “天下间,也就先生最了解我了……”

  黑衣薄衫的男人看见来人,勾了嘴角淡然一笑。明明置身荒郊野外,却生出一种执掌天下的睥睨之势。

  “了解?!”对方显然很是不屑,语音冰冷的斥道:“可我了解的秦君璃断不会为了一女人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受人差遣、打算就带这些人深入虎穴,做那等有去无回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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