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去身向虎山行
天刚蒙蒙亮,官道上传来一阵马铃声。就在官道的尽头,是巍峨的城墙,城门楼上,挂着一方匾额,上面印着三个大字。
“临清城”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一老叟,毕恭毕敬地对着马车厢说道:“公子,到了。”
车帘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声音传来。“翁伯,这块令牌就麻烦你去还给他们了,就放在车后吧。”一只手从帘子后探出,手掌中静静躺着一块令牌,令牌四周围绕着藤蔓,只在中间镶嵌了个“令”字,看起来古朴无奇。
被唤做翁伯的老叟颤巍巍地接过令牌,走到车后十米处,用衣袖拂去地上的浮尘,轻轻将令牌放在地上。
空无一人的车后突有一声叹息:“公子,您这是何苦呢?我们兄弟们在那边岂不是要比这囚笼一样的城潇洒快活。您若是进了这城,就真的难回头了。”声音虚无缥缈,无迹可寻。
马车内沉默片刻,轻笑道:“古将军,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你觉得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去吧,这是我的路,只能我自己来走。”
“公子你......”声音还想在劝些什么,最后还是堵在了喉头,“罢了,二小姐托我带句话给您,至此一别,海天茫茫,愿君珍重。”
“山水有相逢,程将军,恕武川不相送了。”
车后大风刮过,卷起地上的令牌,继而虚空中传来一声长啸:“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公子,珍重。”引得城楼一片骚动。
骚乱过后,城门前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宁静。马车帘从内挑开,一位青年人走下车来。翁伯见状,急忙从马车内揪出件大袄,就往青年人身上披,嘴里念念叨叨:“公子,这时候正是清凉,莫要伤了身子。”
青年人无奈,只得仍由老叟打理,扶额道:“翁伯,这区区点小风,比得上朔北的凛风吗?”
翁伯笑笑,说道:“公子跟大小姐小时候一样,我记得大小姐小时候一到加衣就是百般不愿意,我从小看着大小姐长大......”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声音变得颤抖,“公子是大小姐唯一的希望,他们,他们害了大小姐还不够,我这条老狗,就是死,也不让他们再害了公子。”
青年人轻轻握住翁伯的手,说道:“母亲在时,我常听母亲说起,这临清城内有一座古庙,既然来了,正好去瞧瞧,也算了去母亲一桩心愿。”
“再说了,他们想让我死,想让我跪下去仰望他们,我岂能如了他们的愿,我要他们一个一个的,跪在母亲的墓前,去向我母亲道歉。”青年人冷笑道,笑中寒意逼人。
与此同时,临清城内某处不知名的府邸。书房中有两人在书桌旁相对而坐,长明灯发出幽幽的光,火苗在两双通红的眼睛里跳动,桌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文函密信,若是细细查看,会发现里面都充斥着同一个名字:武川。
咚咚咚,有人在外轻叩房门,“大人,按照大人的指示,小人安排人在城门口日夜等候,就在今天早上,有位青年人带着个老头抵达城门处,样子与大人描述的相差无几。”
“好了,知道了,自个去账房领赏吧。”其中一人回话道。
另一人背靠木椅,长吁一声,说不上是放松还是烦恼。“当初就该杀了他,连那个女人也一并杀了那有这么多事情。没有我们家族支撑,他武天明能坐上这主君的位置?我倒要看看,一个孽畜,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听说这几年在朔北,这小子可是干了不少事,就连朔北王家的公主,都对他青眼有加。”一人忧心忡忡的说道。
“记住了,狮子再强,没了爪牙,还是废物一个,朔北王再厉害,也没有能对我临清百族指指点点的权力,更何况为了武川?”那人手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匕首,刃尖在桌上一圈一圈的划过,“进了这笼子,他要是敢反抗,我就一根一根的拔掉他的爪子,敲碎他的牙,我们,就是他的天,让他什么时候死,他就要什么时候死。”
当的一声,匕首深深没入书桌之中。
同样的剧情,在临清城内无数的府邸上演着,一切都因为.......
“武川?”将军模样的中年人细细打量眼前的青年,还不时瞄向手中的文书。“从朔北来?住了十九年?”
看到这里,杜笛崩溃至极。
百族治下,曾有人冒充百族子民打入内部,与敌人里应外合,让百族元气大伤,那时的统治者痛定思痛,决定百族子民每个人都必须有一张身份文书用于证明个人身份,防范于未然。杜笛作为杜家嫡系,凭借家族天赋和个人的努力,成功当上了临清城西城阁领一职。每天守在这西城门,与各式各样的人脸打交道。
今天一大早,管家来报,说手下禀告,在城门处出现一人,可御空而行,长啸一声余音回旋不息,起码是入玄境的大能。杜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急匆匆的往城门口赶。
若是此人进城没有及时记录,是友还好说,要是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杜笛非但要丢乌纱帽,怕是连性命也难保。
就在去年,一只地级妖兽寻天鸟由于守卫疏忽,窜进城中,虽然城内伏魔卫及时赶到,出手镇压。杜笛依旧去刑天司走了一遭,里面的恐怖,现在想想还令他两股战战。
而天级武者进城,守卫若无备案,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当他一头乱发赶到城门口时,就连大能的影子都没见到。只有一老一少,等在城门口准备入城。
就是那名青年人,让杜笛更加的头疼。因为青年人,姓武!
百族臣民,见武姓者,躬身叩首。武姓,是百族皇族的姓,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但是,青年人手上的文书中,却并未出现武家家徽。更何况还是在朔北住了十几年,无证可循。如果有人假冒皇族,他这个阁领在场还没有查出来,杀头的大罪肯定是跑不掉了。若青年人真是皇族子弟,自己惹他不高兴,兴许他说几句话就会上达天听,自己依旧没有什么好下场。
杜笛脸上阴晴变换,许久,像是下定主意般大喝一声:“你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皇族,来人啊,拿下。”
“来人可是川公子。”
就在左右刚要动手之际,有人在城关处问道。
一众寻声望去,有人从城门的阴影处慢慢悠悠走来,等看清来者后,四周的守卫纷纷放下兵器,单膝拱手道:“见过宁将军。”杜笛也是收起刚才的凶相,躬身道:“末将见过宁将军。”
白袍蔽身,外套玄色甲胄,左胸甲上烙着凶兽九婴,身后一把长枪,腰间悬挂长剑。一头黑发绑成无数根细辫,几颗金珠在发尖处熠熠生辉。
在临清城如此打扮的,只有如今主君的首席护卫将,玉殿前将军:悟宁。
武川歪着头,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宁大人消息灵通。”
“在下请欧阳大人算了一算,料想川公子今日抵达,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望川公子海涵。”悟宁欠欠身,对自己的晚到表示歉意。
“走吧,大人已经在等着川公子了。”悟宁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武川点点头,转头回到马车上,讲道:“有劳宁将军带路了。”
半炷香后,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只留下杜笛在冷风中,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看来这人果真是武家的,幸好还没把他怎么样,”回想起刚才自己还准备把武川送进刑天司,杜笛心里一阵后怕,“看什么?看什么?一堆废物,还不好好去站岗。娘的,谁以后再不长眼,莫怪本阁领剜了他的狗眼。”看到身边还在面面相觑的士兵,杜笛一肚子气找到了个好去处。
突然,他愣住了。
武姓......朔北.......十几年未归......几个关键的字眼让他想起一个一直流传在贵族之间的传闻。那还是他儿时听自家大人谈起,他至今都记得,当说起这件事时他家那位老祖宗般的存在是怎样的表情。那是他不曾见过的,害怕。
那件事过后,各大家族讳莫如深。看来,十几载的春秋轮回,终究还是没能阻挡那件事中主角的脚步。杜笛不知道,那个叫武川的青年人十多年经历了什么,不过既然他回来了,想必有些人该是寝食难安了。
杜笛登上城楼,临清城这头土石巨兽静静沉睡在薄雾中,百年的血与泪都没能阻止它崛起的脚步,到武姓当家,百族更是达到了一个巅峰,就是南城域的霸主,四方来拜,威名远扬。只有他知道,风平浪静下的权谋之争是有多么汹涌。
“临清就是一座斗兽场,每天都要鲜血的滋养。”他忽的想起老祖宗之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狮子已经进场,大幕已经拉开,各方人物也该粉墨登台了吧。
......
武川坐在马车内,目光早就透过窗缝飘向窗外。一直在朔北生活的他,小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每天饭点时溜进酒馆,听过往的客商谈论世界的风土人情,中州的武者,西域的美人,北疆的风,通过客商的话在小武川的脑海里活了过来。
他又想起来,小时候,饭后,母亲总喜欢坐在窗台前,搂着他讲各种奇闻异事。那时,有阳光从窗外渗进来,母亲的怀抱温暖有力,臂弯就是他的全世界。
武川收回目光,每次想起母亲,旧事就会呼啸而来,连带着不堪回首的记忆潮水般将他包围。这时的他,就像一个迷途的幼童,心里惶惶不安。
“母亲,你好好看着,十几年前他们欠我们的,我要一点一点的要回来。”武川从怀里掏出一块青色的玉佩,用脸轻轻磨裟。车外风吹起路两边林叶,沙沙作响,像是对武川的回应。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临清城的深处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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