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从此世间只有秋兮?
半个月前,医生来到小多的房间,看着这个瘦削的女孩,不由得,心里生出一丝敬意。连续两百天无法入眠,心理剧烈震动,如果自己有她这样的遭遇,恐怕,早已经人格分裂了。做过例行检查之后,医生询问小多是否愿意帮助一个女孩。她们年龄相仿,对方的心理情况很特殊,也许只有小多可以帮到她了。
和秋兮搬到一个病房后,每天晚上小多都会尖叫惊醒,秋兮会过来握紧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白天的时候,小多也会按着医生的指示,陪秋兮聊一些相关话题。秋兮虽然仍守口如瓶,但并不像排斥其他人一样排斥小多。医生们得知了这个消息,喜出望外。翟国锋每周都会来一次,他们和院长的压力太大了,尽管翟国锋每次只是坐在对面听他们汇报,可他们觉得,那是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过了一周,秋兮也终于开始断断续续给小多聊一些自己的过往。听到秋兮说起自己的家世,小多只是眨了眨眼,毫不惊讶,她已经经历了太多,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几百岁。
小多给秋兮讲她父母的故事,提起他们,小多已经表现的比较平静了,也许是每晚都能见到他们吧,小多说“我妈妈在京才小学做美术老师,她是自学成才,我觉得她的画,比咱们国家艺术馆里的藏画化的还好。妈妈说,她小时候都是跟大自然在学画画。平常姥爷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看着姥爷的动作,看着田里的农物,看风吹他们的姿态,看太阳照着他们时候的光影变化,然后就自己在土里拿跟小棍子画。回到家就用姥爷给做的猪毛笔画,没有颜料就自己用蔬菜汁配色画。“
秋兮眨着碧水一样的眸子感叹道,“哇阿姨真是太厉害了。她好崇拜她,如果阿姨能醒过来,你一定要让阿姨收我为徒。“小多沉默了,秋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小多妈妈很可能已经不能再醒来了。上次小多去看妈妈,远远见到妈妈身上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她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扑倒在床边,大哭不止,又转为大笑。医生见情况不对,和两个护士一起都拖不走小多,后来还是注射了大量镇静剂,才把小多和妈妈分开。回院之后,小多病情再次波动起来,又过了半个多月,才将将稳定住。自那次事情之后,小多除非得到了国心院出具的正式许可,都不可以再见妈妈。
秋兮替小多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扶她到了窗边,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像天边一朵朵的云。
“马蛋儿,这事情乃是明非自愿,不必多说了。”赵海存声音沙哑,罕见的还存有一丝波动。对面传来一声叹息,“哎,那我也不多说了。老哥,看开点,注意注意自己身体啊。”这赵存海嘴里的马蛋儿,就是翟秋的爷爷,翟洲。他和赵海存是华国硕果仅存的两位开国元帅。几十年戎马生涯,风餐露宿,踏冰卧雪,给身上留下了恐怖的暗伤隐病。赵老肩部受过枪上,肚子里还有十几枚弹片再也取不出来。隐病发作的时候,一痛就是几个小时,撕心裂肺。赵老的牙都咬掉光了,可外表从来是冷静沉着,仿佛这疼痛的身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可是这一回,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赵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
“所以阿姨就跑到国京城来了吗,阿姨真帅!”秋兮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小多。
“是呀,妈妈拒绝了媒婆推荐的四门亲事,和姥爷大吵了一架,就自己偷偷跑到了国京城。”小多眉飞色舞的说道。
“她靠在路边给人画肖像画为生,和一般的素描肖像师不一样,我妈妈画画求简,往往是几十个笔划就完成一幅,所以很多人不买账。”小多接着说道。
“妈妈有一档没一档的画着,生意不怎么好,但填饱肚子还是可以。她自己在城三环外租了间狭窄的房子,妈妈说,那时候的三环已经是郊区的郊区。
她每天走二十里路到北海公园,画画,趁天黑前返回家里。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妈妈说,尽管苦了一些,但是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了一个自己都没见过的人。我很佩服妈妈呢,她一个山里的女子,在那个年代就能有这样的婚姻观,真是厉害“
“阿姨真是个奇女子”,秋兮也附和道。
“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小多说着,眼光闪闪发亮。
“你给我画的真好,不仅生动写实,而且它在对我说话。”那个男顾客站起身来,拿过
“你看到什么话?”妈妈询问到
“花钱画画也不专心,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一会紧张一会失落一会兴奋一会严肃,要不是为了赚钱,我才不给你画。对不对?“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妈妈瞪大眼睛问他
“你看,你故意把我的眉毛画的一高一低,眼睛一大一小,与鼻子的距离一远一近。虽然画的很细微,一般人看不出来,我可是能看出来。”
“你,你也是个画家,画家也不应该能看出来啊?”妈妈被人说穿了心事,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停,让我猜一下,我一定能猜对,那个人就是你爸爸对不对”秋兮很有自信的说道。
“是呀,嘿嘿。“
“后来我爸爸说,他那时候在看聂平与日本棋手对决的电视直播。杀到中盘难解难分,他自己有一套下法,感觉能一招定胜负,但是自己也算不清。一招变,招招变,爸爸一边自己摆棋与日本棋手隔空对决,一边焦急的看着棋局的变化。待到棋局下完,聂平赢了半子,爸爸长舒一口气,却仍有些心烦意乱,想上街走走平复一下。但是他自己的下法一直萦绕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偶然看见妈妈摆的画摊,随意一坐准备换换心情。可是坐下之后,还是不由自主的想着棋局的事情,所以才有了那个画面。“
“你爸爸那么厉害啊,有国际大师的水平吗?”秋兮问道。
“恩,爸爸说自己还小的时候,比他大几岁的人,也下不过他。可是后来思潮大革命,爷爷被打成了走资派,他自己也被同学叫成走资派的杂种间谍。爸爸不服,和同学打了一架。虽然念他年纪小,没有游行批斗。可是他就再不能上学,也进不了棋社了。”
“爷爷和奶奶在思潮期间,不堪污蔑,被打成走资派两年以后,投河自尽了。爸爸是爷爷的独子,跟着太爷爷生活,爷孙俩生活本就没有来源,又背上了走资派的大山,孤苦伶仃,形影相吊。等到爷爷被平反,已经是8年以后了。政府为了补助爸爸,给他安排了一个百货大楼的库房工作,两年以后太爷爷也去世了。“
秋兮听着,沉默着,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伯伯们,婶婶们,疼自己的哥哥们。看着已经成了准孤儿的小多,看着她瘦削却坚毅的脸庞,想着她每天晚上尖叫惊醒的情形,对比着她瞳孔中散发出的光芒和热量。她突然把小多拽进怀里,紧紧拥着她,吓的小多一声轻呼。秋兮附在她耳边,轻声却坚定的说“小多,我会活下去,替他活下去。”
“替他,赵明非?”小多问道
“是的,他也是那次的三个遇难者之一,为了救我而死。”秋兮说完,突然哭了出来。特别大声的嚎哭,惊得医生和护士跑了进来。主任医生惊了半天,这个主可不是一般人,她要是出了事情,这个医院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秋兮仿若无人,只是抱紧了小多痛哭,哭到嗓子哑了,哭到泪流干了。她的身体剧烈的抽搐着,小多的手臂被她勒的紫青。在之前,秋兮根本不承认赵明非会死。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能会死?自己还要与他一较高低。他那副臭屁的样子,满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的样子。他走起路来一板一眼像一个木头似的样子,他读书时腰板挺直像个木偶的样子,他鄙视自己时一个白眼翻到天边的样子。他,他怎么可以死。他不会死,他不可能死!
可是她亲眼所见,公交车朝他们疯狂驶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被吓傻了,赵明非喊着“小心”闪电扑过来,把她推飞出去。在空中的时候,她看见一个高大而又熟悉的身影被公交车顶到柳树上,一声闷响。她在空中不受控制的转了一圈,摔在地上滚了几翻,手掌,胳膊,膝盖,全都擦破了皮。她蒙了,她很晕,周围的景色旋转着。她感觉不到痛,耳边只有单一的“嘤”的蜂鸣声,其余什么都听不到。她艰难的站起来,朝那棵树走去。她发现树被整个撞断了,公交车撞倒了前面第二颗树才停下来。。。
赵明非,赵明非呢?赵明非呢,他在哪?他人呢?秋兮嘶吼着,她像疯子一样的寻找,对上来帮助她的人又打又咬。他人呢?他在哪?
秋兮躺在救护车里,被绑定在担架上,豪生大哭。哭了一阵又开始放生大笑。她没有找到赵明非,赵明非从小习武,对,他那么厉害,他不会死,他一定藏起来了。。。。
赵明非的葬礼是在七天之后,巨大的撞击力使得赵明非裂成了几块。法医们用硅胶和针线将赵明非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给他化了妆,看起来很安详。秋兮没有参加葬礼。她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绝不相信赵明非会死。她相信赵明非会来找她。她无数次的问自己的妈妈,赵明非是不是没有死,问自己的爸爸赵明非是不是没有死。他们只是看着她,抱着她,摇摇头。秋兮哭了一个月,突然有天,秋兮妈妈感觉秋兮房间太安静了,她腾腾腾跑上去,却开不开门。赶忙找来翟国锋把门撞开,发现女儿挂在自己的毛衣上。
秋兮的身体被抢救回来,精神却没有。从那时开始,秋兮要么哭喊着要自杀要去天堂陪赵明非,要么就把自己放在一个小空间里,不与任何人交流,等赵明非来找她。
翟国锋夫妇不得已把秋兮送进了国心院。现在,终于有一个人,能让秋兮在正常状态下开口说出,赵明非是救她而死。
医生如释重负,他们知道,当秋兮在正常状态下说出赵明非是救她而死的时候,秋兮就有救了。这几个月,翟家的大山压在身上,寝食难安,恐怕自己都要得了抑郁症。现在终于解脱了,院长甚至湿了眼眶,只不过他演示的比较好,没让别人发现。
那之后,秋兮积极配合治疗,小多也渐渐适应了这个似乎要永远陪伴自己的梦。她一周已经能睡上完整的觉了,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一定是泪流满面。
秋兮发生了180度的大变化,她要替赵明非活下去。她说,这命是赵明非给的,她要替赵明非走完他的路。赵明非最讨厌一个只会依靠别人的人,最讨厌那些自己不努力坐吃山空的军二代,富二代。从今天开始,再没有翟秋,只有秋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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