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对手（二）
启国望都，位于启国东北角，临近骊山，出了城北数里就是望都桥，朴实宽广的桥面微微拱起，将休河两岸连接起来。
这里也是休河最窄的地方，总长不过数百米，启国和连目关系好的时候，两端的士兵甚至能相互喊话。
作为近十年来两国唯一的通道，原本熙攘的桥面自冬至以来，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两国同时灭亡，戚惶的百姓逃到哪边都一样。
南军抵达望都的时候临近春节，容旬一路走来，看到家家户户连灯笼都不敢挂，负罪感一天天加重，恨不得时光倒流，却又想到如果时光倒流，迎接凄惨年关的就可能变成吴州百姓，内心彷徨没有出口。
“你不要太担心了，”谢珩看容旬盯着前面暗沉沉的长桥，脸上隐约不安，慵懒的笑了笑：“我们的态度不重要，不妨先看看他要如何对待我们。”
容旬点点头，他看着谢珩，十天以来，他心里盘旋过无数个想法，现在，已经站在望都了，却还是理不出头绪。
————
半个多月前，他在阚都醒来的第二天一早，镇南将军陆据从阚都出发，往东北方向行进，前往骊山下的启国边境望都。
五万军队肃穆威武，踏过城中广场和帝王大道，留下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阚都百姓屏息看着，城内沉默死寂，巨大的恐慌和悲伤几乎化作有形的乌云，弥漫在城市上空。
容旬在马车里拨开帘子朝外看，看到前面是陆据挺拔的背影，身后很远的地方，金碧辉煌的宫殿越来越模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许多目光盯在马车上，便放下帘子又坐了回去。
“我还是觉得你不应该跟我们一起，伤口才刚好，就算是马车也颠簸得难受吧。”
谢珩半躺在另一侧的软枕上，一边惬意的喝着酒，一边皱着脸说话，居然也不矛盾。容旬一笑，也学他的样子坐得舒服些，这才说道：“你知道我不想待在阚都。”
“当然，不过你答应我，之后先跟我回边鹤岛，好好养伤。”
“好，那我就叨扰了。”容旬点点头，他觉得有些困，闭上眼睛却还是睡不着。
自从陆据公开他的身份，切切实实的将他推到首领的位置上，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该吃药了。”谢珩听到军医在马车外轻轻敲了两下，打开车帘点了点头，然后接过食盒靠了过来，端出汤药给容旬。
容旬谢过，接过碗喝下，又看他拿出旁边的解毒丸递过来，熟悉的瓷瓶静静的躺在食盒里，他的目光就垂了下去。
他已经听军医说起，他中毒的时候，魏武跑来，拿出了可解百毒的药丸。
龙修给他的药他从未吃过，龙修想必也料到了，用魏武以防万一。
想到龙修，他便更加睡不着了。
这次去望都，陆据将剩余兵力分成了两半，林湖、秦可义和孙亮带五万兵力留守，魏武和刘鑫随行北上，但这两人都是龙修从京都派过来的，一旦出现什么问题，当场哗变都有可能，陆据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那只能说明他已经料到了结果，并且有了对策……没想到这场仗打到最后，居然会演变城煌煜的内战。
他叹了口气，心里突然一动，凌乱的信息一瞬间涌来，他猛地坐起来，心中惊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珩眨眨眼，有些紧张的问：“不舒服吗？”
“没有。”容旬下意识的摇摇头，白着脸躺回去。
难怪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容旬闭上眼睛，在马车轻微的颤动中将记忆往回走，一直走到京都杀人案的时候。
帝师说的话一点点浮上来，他说，他在给龙修寻找对手，他说，帝王必须时时面对敌人。
一开始，他认为帝师说的是连目，然而，数月以来，龙修一次次证明，连目在他面前根本称不上对手。
“我仔细问过何光明，并不觉得连目可以从杀人案里获得实际的好处。”谢珩的话浮出来。那时，当他知道尧卿儿是主动前往京都的时候，他还推测过，也许这次战争的背后站的是启国。
但他也亲眼所见，尧天宸的确优秀，但绝对入不了帝师的眼。
他想到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之可怕，令他觉得沉重。
如果启国和连目都不是，他们只是受了蛊惑，想趁煌煜未起，咬一口肉下来？如果连目和启国的皇子被帝师所骗，以为自己是天命之人，于是敢冒如此大险，跟龙修对上……
这一切并非没有可能。
那龙修的“对手”到底是谁？
容旬满心满脑翻腾了许久，终于，他忍不住苦笑起来——帝师一开始就给了线索，现在的发展也符合这个线索，不是吗？
京都杀人案，随商队而来的灾祸。
商队。
南部四族，世代经商，因启国进犯，名正言顺的召集起武装。
“……我们需要新的理由，让古老家族再活过来的新目标……等你打败他，就不会再迷茫了。”
原来，谢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认真。如今，还把自己推到了最前面……
脑海里突然闪过长乐和晴天的样子，容旬心里突然明白过来，尹都的时候，龙修不是在吓唬他，长乐她们是真的失踪了
“容旬，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谢珩关切的看着他，终于伸手探过来：“没有发烧啊……”
“谢大哥……”
“怎么？”
谢珩目光坦诚深沉，容旬踟蹰片刻，摇摇头，重新躺回去，轻轻说道：“没事。”
————
半个月后，容旬将对谢珩的疑惑埋在心底，站在萧索的望都桥这一侧，等待着煌煜王师的抵达。
谢珩一定要让自己亲眼看着，他到底想看到什么呢？又希望自己摆出什么态度呢？
他心里慢慢的想着，就在这时，前面塔楼上的士兵敲响了锣——北军已经抵达。
容旬听到锣声，沉默着看过去，看着渐渐出现，然后走到对面河岸就停下的王师，看到最前面的那个人，隐隐约约，正是龙修。
自从逃离京都，他与龙修只匆匆见过一次。那次，龙修为他的病和弩弓而来，那么这次呢，自己的身份已经公开，想必他也听说了吧。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呢，龙修……
这样想着，心里又堵了起来，容旬忍不住低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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