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战鬼（三）
巴林郡胜利的消息传到吴州时，容旬和秦可义正站在外城城墙的最南端，看着大片船只在海面上隐隐绰绰，脸上并没有喜色。
“都是商船？已经确认了吗？”容旬早已听闻连目屠杀煌煜子民的事情，目光中有些怜悯，启国新帝杀了使者之后，倒是没有屠杀，而是下令所有煌煜子民限期离开。于是，数天之内，所有在启国生活经商的煌煜子民便惶惶然然的奔赴启国江都，从那里乘坐商船，集中一个时间离岸，向吴州城和南部的边鹤岛驶来。
和容旬相比，秦可义更多的是气愤：“对，吴州不少人在启国经商，这一次估计都会回来，其他南部诸州的人，会先到边鹤岛，再从那里乘船北上，要我看啊，回来也好，现在乱糟糟的，待在敌国干什么？”
容旬点点头：“只是数十年和平，想必很多人已经在那里待了很久，甚至安家立业，如此仓皇被赶出来，大约不好受。”
“那是自然，所以启国皇帝没有直接屠杀煌煜子民，比起连目来还是要好很多的。”
“明面来看，还算仁慈。”
“明面？怎么，你怕有诈？”秦可义摸着脑袋，十分谦虚的问着。
容旬没有回答，他看着身后足可跑马的巨大城墙，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是吴州最南端的内港，一直以来都用作停泊商船。从内港上来，没多远就是南城墙，南城墙又与外城墙斜斜交汇，交汇处，一条狭窄的阶梯陡峭的延伸下去，方便吴州士兵从城墙上直接到港口巡逻。
但是，反过来也一样，从港口上来，通过这条通道，可以直接抵达吴州城墙。
如果他是启国将领，与其死攻城墙，不如拿下渡口，然后派死士分两路，一路从城墙南部往北进攻，扰乱防线，最好还能打开城门，一路从港口直接进城，扰乱粮仓和后勤，同时，再派兵攻打城墙，如此三路配合，吴州城要同时防守三处，必定顾此失彼。
秦可义知道容旬在想什么，一个月前，容旬看到吴州地图的时候就说过兵分三路的打法，这两天听说煌煜子民撤出启国，立刻要求来最南端查看地形，显然是有所顾虑。
他笑了笑说道：“安心吧，将军有所防范的，港口民众都已经撤到城里，船靠岸后会一个一个盘查，有任何疑点都不会放进城的。”
“我明白，陆将军早就料到这些，只是不过来看看，我心里总是有些担心。”容旬抱歉的笑一笑，沿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去：“下面居然有一个酒肆，不如让我请秦总兵喝一杯，答谢总兵大人这一天辛苦的陪同。”
秦可义眼睛一亮，大声说道：“一杯可不够，起码得一桶。”
“哈哈，好！”
秦可义听到容旬的笑声，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往下走去。
————
骊山平原那一战后，秦可义对容旬就莫名的有些敬畏。
后来，孙亮受命夺回岗哨，容旬知道后，毛遂自荐一同前往，当时，秦可义就觉得眼皮一跳，还未来得及阻止，孙亮已经兴高采烈的冲过来要人，他知道容旬心意已定，只好再往上请示，没想到陆据一口答应，提拔容旬为千夫长，统精兵两千，协助孙亮。
后来，容旬和孙亮侦查石岛村，身陷埋伏，秦可义接到信号增援时，看到一片焦土的村庄中，容旬伤痕累累的靠着一块大石，他的周围，启国士兵的尸体堆积如山，身后，近十名重伤的煌煜士兵和孙亮一起靠在大石的另一侧，昏迷不醒。
秦可义当场就有些傻眼，他看到四处蔓延的血，不敢想最后的战况。
“若非广泽，我们就死定了……”孙亮醒过来之后谈及那场遭遇战，眼里既恐惧又后怕。
原来，那天，煌煜五百名侦察兵遇到了两千启国士兵的埋伏，毫无退路，是容旬带着所有人殊死抵抗，且打且守，不仅抢到机会让人回来报信，最后还夺回了石岛村。
自那之后，孙亮完完全全变成了容旬的死忠，一口一个“广泽兄”，加上被救回来的人口口相传，容旬很快就有了空前的人望。陆据又再提拔他为军师右郎将，可参与战略提议，同时肩负培训骑兵与弓兵的重责。
秦可义只当陆据是趁此机会补上此前的赏赐，虽然听不懂军师右郎将是干嘛的，却也并未多想，他一直记得骊山平原上那个忧伤的侧脸，那样的神情和他求死一样的行为交织在一起，时常令他迷惑。
酒过三巡，秦可义终于忍不住，在昏暗的小酒肆中轻轻说道：“广泽，我知道你厉害，可是下一次打仗，不要再那么……那么不要命了好吗？”
容旬一愣，看着秦可义，许久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是担心，”秦可义叹口气，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想了想说道：“我只是觉得吧，奔赴战场并不需要抱着奔赴死亡的心情，每个人都还是想要回来的是吧？你……你一定也还有家人朋友要回去见的吧。”
容旬笑着垂下头去，沉默片刻说道：“是啊，如果活着，还想回去抱抱小侄女呢。”
“侄女！？”秦可义听到他的话，瞬间激动起来：“你还有侄女？几岁了？在哪里？可不可爱？你这么好看，她肯定很可爱！我大姐去年也生了孩子，可惜是个男娃，我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啊！！广泽啊你可不能丢下她啊！”
容旬眨眨眼，看着突然就抓心挠肺的秦可义，几乎要愣住，不过对方这个样子，他原本沉重的心情都不由得好了些，轻轻碰杯笑道：“秦总兵将来一定儿女双全，绕欢膝下。”
“多谢广泽吉言，喝酒喝酒！”秦可义一仰脖子全干了，拍桌说道：“还有啊，不许再叫我秦总兵了，我今年三十，怎么也比你大，你要叫一声秦大哥。”
“是，秦大哥。”容旬好脾气的点点头，慢慢干了手里的酒。
秦可义更加高兴起来，叫嚷着上酒上酒，昏暗的酒肆里，沉闷一扫而光，他爽朗的笑声传到酒肆外，传到了外桌上枣红长袍的男人耳里，男人就着笑声饮尽杯中酒，慢悠悠的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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