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闹剧


  闹剧

  冷暖空气的胶着中,形成了北疆城市特有的、对比性极强的日夜温差,早晚厚重棉衣、中午单薄T恤的春天,也就在这种胶着中,毫无征兆的到来了。强烈的空气对流偶尔跑出来肆虐一下,夹裹着基本没有什么草的,草原的沙子,铺天盖地袭来,把阳光严严实实的罩住,赶走了白天的光明和晴朗,推来了尘土弥漫、昏天暗地的沙尘暴。迫不得已或是无聊时,走进风沙中感受一下,会发现置身其中的时候,有点像误入地狱的感觉,迷失在荒芜中找不到一点希望。中午高气温制造的燥热,使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粘附着尘土,甚至将近被尘土灌满的耳朵眼里,都快变成了粘合搅拌站。身体极度不舒服的体验中,还时不时的会撞到离自己不远,同样低头匆匆行走的另外的身体。当然,当黄沙肆虐着度过最后的挣扎,桃花朵朵中,温暖还是用它干燥的手,抚平着半年寒冷所带来的创痕。

  桃花烂漫时,洁白和粉红争相夺艳,但其实空气还很干燥。这有点像当地人的性格,干巴巴的话不多,可是上起火来,一下子就窜起了满脸的青春痘,同时也撕扯着干裂嘴唇的细口刺激着疼痛。比如夏云峰这样的青春痘,终于在某一天酣睡之余的癔症里,和桃花飞舞的春光里,吧嗒着干裂的嘴唇,和他亲亲的同学干了一架,而且两人伤的都还不轻。

  据说,故事的经过是这样的:

  因为教学区和运动场是两个分开的独立大院,下午第一节体育课快要上课的时候,学生们早早的来到运动场,按班级排好队,等待各自体育老师的到来。站在队伍最后的夏云峰正顶着焦躁的阳光,闭着眼睛,靠在足球门的立柱上修养精神。一边的周漾伟和他开玩笑,用手指戳他腰上的软肉。夏云峰一开始没理会周漾伟,继续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而周漾伟见他没反应,戳他的手指力度逐渐加重,频率也逐渐加快。有些被戳疼的夏云峰睁开眼瞅了周漾伟一眼,张口说了声“别弄”,然后又合上眼皮。周漾伟突然觉得没有被搭理是特别没面子的事,抬手照着夏云峰上身推了一把,不巧,意识昏沉的夏云峰被推的摔倒在了地上。夏云峰一下子从睡意中惊醒,带着还处于麻木期的脑袋和疼痛的身体,立马站了起来,想都没想就直接使劲一推,周漾伟也倒了。然后,两个人在你来我往的推搡中,竟然演变成了滚在地上相互厮打。

  体育老师还没到,前边的同学并没有发现队伍后边的异样,而队伍后边的同学以为他俩只不过在闹着玩,也没有及时的把他们拉开。地上翻滚着的俩人越来越起劲,周漾伟在无意识中扣起了用来分割场地、埋在足球门立柱边上的一块砖头,挣扎着用手握住,冲着夏云峰脑门上招呼了过去。脑袋挨了一板砖的夏云峰懵了,觉得头皮一热,好像还有液体流过的感觉,急忙松开控制住周漾伟的双手,直起身来,坐在地上用手一摸被砖头击打过的地方,感觉黏黏的,拿到眼前一看,鲜血红红的,沾的满手都是。

  周漾伟趁夏云峰停顿的功夫也坐了起来,抬手正准备继续反击,发现夏云峰脑袋上红红的一片,心里顿时慌乱了,急忙起身,转头就跑。回过神儿的夏云峰看着自己手上鲜红的血迹,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冲上头顶,顺手拎起刚刚砸到自己脑袋上的砖头,从地上蹦起来马上跑着去追周漾伟。

  周漾伟跑出一段距离往后一瞅,夏云峰眼睛里冒着怒火,正举着砖头追过来,又掉头急忙开始逃跑。夏云峰沿着跑道追了大半圈,眼看没多远就要追上了,可是因为刚刚在地上扭打的时候耗费了不少体力,实在跑不动了,索性朝着周漾伟的方向把砖头扔了出去。砖头重重的砸在周漾伟后背上,被砸中的周漾伟也同样筋疲力尽,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趴倒在了炉渣铺成的跑道上,脸也亲密无间的接触到了碎炉渣。

  这时候,准备上体育课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惊魂一幕,学生们瞬时炸了锅一样,喊叫着朝不同的方向跑开,有跑去体育组办公室找老师的,有准备去事发现场看究竟的,甚至还有准备浑水摸鱼翘课的。

  夏云峰见周漾伟倒在了地上,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会砸死了吧!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快跑几步过去,反转过周漾伟的身体查看。

  倒在地上、满脸炉渣还混合着血迹的周漾伟缓过点劲来,在看到夏云峰那张被摸红了一片的脸后,喘着粗气破口大骂

  “你他妈想弄死爷呀!”

  夏云峰发现地上的周漾伟没什么事,直起身来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对着他骂

  “操你妈。爷差点就被你弄死了!”

  几个刚从办公室出来的体育老师,急匆匆的向着事发地点跑过去,然而夏云峰和周漾伟分别偷偷的撤出了运动场,和谁都没打招呼,直接回到教室各自取了书包,回家了。

  其实,两团燥热的火气在周漾伟倒地的那一刻起就消退了,同班同学之间的矛盾,根本就没有可能持续多久的。但是,一旦各种社会关系参与进来,事情就复杂啦。

  第二天,都穿着职业套装的两个妈,分别拎着包成僵尸头的夏云峰和肿成猪脸的周漾伟,带着各自的医院诊断证明,在办公室里当着班主任的面激烈争吵,像斗鸡一样。班主任,刚刚硕士毕业两年的、年轻的小刘,呆愣楞的站在办公室中间,面对着两位泼妇家长,一边劝说,一边拉开两个激动的中年妇女。为了避免口水战升级到拳脚对打,他已然使尽了浑身解数。与此同时,校长办公室的电话几乎快要被打爆了,电话里各种质询、问责的口气所制造的压力,压得圆胖的校长将近崩溃。校长在忍无可忍的气愤中,拔掉电话线,喊了政教主任,怒气冲冲的冲进了小刘办公室。

  校长走进门,见办公室被已经对峙白热化的两个家长搞得鸡飞狗跳,直接大声的甩下一句“开除!两个都开除!马上!”,然后背起手,头也不回的出门走了。

  两个妈的争吵被校长的决定打断了,一听自己家儿子要被学校开除,怒气一下子从身体中泄了出去,转而被担心的慌张所替代。两个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妇女,急匆匆的循着校长的脚步跟了出去,留下无奈的班主任小刘,盯着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夏云峰和周漾伟。班主任让两个学生先回教室等着,自己也出门往校长办公室走去。

  两个穿着高跟鞋的妈小跑着追上校长,怒色的脸庞早已转换成卑微和乞求的样子,一边一个,向校长求情。快被压力憋炸的校长哪还有什么听进去的心情,一路目不斜视、金口紧闭,径直往自己办公室走。到门口时候,校长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两位家长,语气坚定的说

  “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必须开除!”

  说完推门进屋,没给两个妈一点机会,直接关门、上锁。两个妇女见状,心里彻底慌乱了,不停地敲门、高喊。最后两人见校长在屋里根本一点回应也没有,分别从包里取出并不普及的手机,焦急的在通信录里找号码,开始各方求救。

  就在俩妈一路跟着校长求情的时候,还在班主任办公室里站着的夏云峰和周漾伟互相看着对方,眼神里的敌视早已烟消云散,只留下些稍有担心神色。夏云峰先开口了

  “这下玩完了!这咋弄?”

  说着,夏云峰咬了咬干吧开裂、稍有些疼痒的下嘴唇,渗出的鲜红染在嘴唇上像涂了艳丽的唇彩一样。

  “我也没想到啊!我妈非要来!”周漾伟回应

  “哎!”夏云峰叹了口气,然后控制着下嘴唇的收缩又说

  “等着吧,她们应该有办法。学,应该还能上,但不能让她们再折腾了。”

  “也只能等着了!”周漾伟说着,红肿的脸抽动了一下,和炉渣亲密之后的伤口也有些疼。

  “走吧,抽根烟去,研究研究回家怎么解决问题。”

  周漾伟摸了摸裤子口袋又说了一句,迈步往门外走。

  俩人没按老师说的回教室,而是偷摸的进了那座新建的、看着有些豪华的学生厕所。周漾伟掏出烟,给自己和夏云峰点燃,然后各自躲在相邻的两个隔间里,喷吐着烟雾,蹲着探讨怎么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打架事件在两个人的无端冲动中开始,在两个妈争吵的对决中进入高潮,最后又在俩货回家后的撒娇和耍赖中平息。因为两个妈的无数电话打出去以后,学校受到很大压力的同时,也获得了一些极有吸引力的承诺,经过深思熟虑,校长不得不把开除的决定收回,两个学生的处理结果改成了留校察看。两个肇事者,一如既往的保持着睡意,浑浑噩噩的坚持着一中学生的身份,继续享受着他们的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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