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浪子
浪子
春节在爆竹的热烈和烟花的绽放中拉开序幕，过年喜庆的气氛中寒假也已经过去了一半，然而蒋逸逍的寒假作业却还只字未动。虽然因为期末考试成绩的提高，蒋逸逍并没有被各种压抑的阴影困扰，但几周后就要开学，还是不情愿的拿出假期作业，以蜗牛的时速，去完成极度影响心情的任务。
离春节没几天的时候，跑路的薛昱宽回来了。蒋逸逍到隔壁送刚炸好的果子，遇到了正准备穿衣服出门的宽哥。宽哥看起来变化很大，也沉稳了很多。而且以前只穿休闲服装的薛昱宽换了身行头，雪白的衬衫外罩着深灰色西装，鞋也从各类运动款换成了皮鞋，看上去还有点荣归故里的意思。
薛昱宽要出去和朋友吃饭，宽哥妈担心他又要不干好事，委派蒋逸逍跟着监督。薛昱宽不得已，只好带着盯梢的蒋逸逍去参加自己的接风宴。
《古惑仔》系列电影的影响还没有散去的年代里，纹身明显是混混或者黑社会的标志。偌大的包间里，围坐在圆桌边的，一个个冬天里怕热的粗鲁汉子，有的撸起袖子，有的脱掉上衣，裸露的皮肤上或多或少都绣着些色彩和图案。桌上大部分人纹身的样式，透露着的是嚣张和叛逆，唯独其中一个长相喜庆的胖子是另类，白白胖胖的胳臂上，竟然一边是蓝精灵，一边是格格巫。胖子话不多，除了附和着端起酒杯把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然后就是低头吃东西，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和语言。在蒋逸逍看来，胖子根本就是这整桌混混中的一股清流。
酒过一轮，薛昱宽举着酒杯站起身，示意所有人安静，拍了拍身边的蒋逸逍，然后对着一桌人说到
“这是我弟，我不在的时候，他要是受你们的人欺负了，我挨着个的找你们麻烦。”
说着，把脸转向蒋逸逍，对他说
“兵兵，来，挨个敬你这些哥哥们一杯，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他们，不用不好意思。”
蒋逸逍起身抓起饮料杯准备敬酒，被一桌人哄闹着换成了白酒。薛昱宽站在一边，顺时针介绍桌上的每一个人给蒋逸逍认识。蒋逸逍端着分酒器挨个敬过去，一轮下来一瓶白酒下肚，高度白酒的炽烈都快要把胃点燃了，重新坐下的时候，脑袋感觉稍稍有点沉闷，坐在椅子上傻笑着盯着桌上的菜看。薛昱宽见状，给他换回了他挚爱的冰可乐。虽然这一轮敬酒蒋逸逍晕乎的保持着意识，也并没有完全记住桌上的每一个人究竟叫什么，但他在混混的行列中，留了名。
酒精和暖气的作用下，桌上众人的状态都开始飘了，就连装斯文许久的薛昱宽，也脱掉了那件略显高格调的白衬衫和里边的背心，随着热闹的氛围，光着膀子、夹着烟大呼小叫起来。一边的蒋逸逍，单独享受了一阵可乐的刺激和冰爽后，脑袋不再晕乎，却也不想加入举杯抒怀的行列，开始安静的欣赏身边人身上的纹身。蒋逸逍发现宽哥的纹身有些特别，别人的纹身都是色彩斑斓的一直附着在皮肤上，而薛昱宽的，却是在宽哥身体开始发热后慢慢显现出来的，而且更像是一幅画。
画面整体是红色的，像血液渗出皮肤后自然形成一样。蒋逸逍看着很吃惊，往后挪了挪椅子，一边喝可乐，一边研究宽哥的纹身。纹身是哪吒闹海，虽然满背红色，但层次分明。哪吒脚踩风火轮骄傲的站立在龙头上，左手牵混天绫缠绕着龙身，右手高举乾坤圈准备砸向龙头，可怜兮兮的小龙愤怒却无奈的在哪吒脚下挣扎。主图下方是卷起的波涛，波涛里还有几个零散的虾兵蟹将。纹身在酒后的热气中活灵活现，随着血液喷张释放着蓄势已久的力量。
细致的欣赏过哪吒闹海后，蒋逸逍坐在充斥了烟味、酒气和粗俗笑骂声的包间里，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他正身在其中的场景，就是被社会鄙视的一群人的聚会，就是社会不稳定因素的浓缩。这群喝高了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混混，虽然也有可爱、单纯的一面，但充斥在身体里的，却是对自己欲望无限制的放纵，是面对某些不公平后思想极端抗争的放大，是对简单的强大力量的崇拜和追随，是心底自卑或是仇视心理的报复性对抗。喝着可乐的蒋逸逍表面上虽然和这些人坐在一起，但他自己的内心里，却还是特别排斥这样的氛围和这样的生活。
酒宴散场，薛昱宽拒绝了后面的节目安排，带着蒋逸逍离开饭店。两个人在干冷的深冬夜里步行往回走，酒后的薛昱宽有些话多，对着蒋逸逍讲了好多他从前不为人知的事。快到家的时候，薛昱宽在一处路灯下停下了脚步，说是要等个人，还要蒋逸逍留下来陪他。
“哥，你准备一直这么在外面飘了吗？”蒋逸逍问
薛昱宽掏出烟给自己和蒋逸逍点燃，慢慢的吐了口烟圈，然后说
“暂时不回来了。在外面混的这阵子，没手艺、没本事、没文化，只能靠力气和打架挣钱，过的挺难，也挺累。幸亏有人罩着，要不早就在街上要饭了。现在那边的生意还好，至少能养活自己，等过几年有钱了、能自己开店了，再想办法回来吧。”
“哥，吃饭时候看见你的纹身和他们的不一样，挺特别的，我也想弄一个。”蒋逸逍又说
宽哥“啪”的一巴掌甩在蒋逸逍后脑勺上，然后说
“想都别想，看你妈不打死你。你以为这样招人待见啊。”
“好看啊！多霸气！”蒋逸逍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回应
“这东西，背上就是一辈子。想放下重新开始，你自己相信，别人也不信。即使你想回到平常人的生活，人们也会离你远远的。”
“哦。”
蒋逸逍没有经历过薛昱宽的苦楚和艰辛，并不能真正理解话里的深层意味，但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又问宽哥
“哥，我看人家都纹个龙啊、虎啊什么的，你怎么弄了个哪吒闹海？”
“以前觉得老师、好学生们总是看我不顺眼。他们眼里，我总像是低人一等，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权威，就是龙。我就是想弄倒他们，让他们怕我。龙怎么了，照样被哪吒踩在脚底下，抽筋、扒皮。但出去混的这段时间才知道，背个哪吒出门，不管走到哪，都会有老大想弄死我，因为他们都背龙。”
薛昱宽抽着烟，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
“那为啥你的纹身喝酒以后才能看见？”蒋逸逍接着问
“用鸽子血纹的，平时看不出来，喝了酒或者发烧的时候才能看见。”薛昱宽解释道
“宽子。”
一个身材壮硕、二十几岁的光头走过来，大声喊着打招呼，应该是宽哥说要等的人。
“现在才来。”薛昱宽站起身迎了上去，然后给了彼此一个拥抱。
“这是葛洪亮，你叫他亮哥就行。”薛昱宽冲着蒋逸逍说，然后又指着蒋逸逍向葛洪亮介绍
“这是兵兵，小弟弟。”
“亮哥。”蒋逸逍喊人
葛洪亮瞥了一眼蒋逸逍，然后又转过身来正视着他，笑了笑说
“呵呵，兵兵，你不认识我了？”
说话间嘴里喷出一股子酒气，应该也刚刚喝过酒。
蒋逸逍没想到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高大、粗壮的人，在路灯下盯着葛洪亮瞅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我和你爸学拳的时候，你天天跟在我后边捣乱，你个小屁孩子。”葛洪亮见蒋逸逍没想起自己来，和他说起了以前的事。
“呀！亮亮哥哥，你不是去外地上学了吗？怎么回来了？”蒋逸逍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跟在亮亮哥哥后边淘气的样子
“哦，上高中时候打了一架，被开除了，那地方待不习惯。”葛洪亮很轻松的回答到。
“你俩还有这缘分？没看出来啊！”这时候一边的薛昱宽插话进来。
也许是都刚刚喝过酒的缘故，冬夜里的寒冻并没有带来冰冷的感觉，三个人在冷冷的路灯下聊了好长一阵子。直到薛昱宽那部丑陋的西门子手机亢奋的演奏起儿童玩具一般的16和弦音乐，手机听筒传来那边宽哥妈嘹亮的怒吼，蒋逸逍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葛洪亮和蒋逸逍留了彼此的电话号码，葛洪亮还专门找了张小纸片写了呼机号留给蒋逸逍，让蒋逸逍以后万一受欺负的话直接呼他，留言375，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大年初六的时候，葛洪亮和薛昱宽带着蒋逸逍出去了，又参加了一次他们圈子里的聚会。经过几次这样的聚会后，这个小城市的底层混混的头目们，都认识了这个叫兵兵的、挺能喝的、看起来不像一路人的小朋友。蒋逸逍几次喝多了之后，只是坨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笑，看着有点像瘦版的弥勒佛，所以混混们还送了他个外号，“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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