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彻头彻尾的疯子
叶蔓姗不知道,此种场景之下,她究竟是该选择认识他,还是选择装作不认识。那长长的,垂到了锁骨的舌头,她活到现在,也只见过一次,就是在阴阳渡的接待大厅里。
这货,就是那个来了两三次,每次都叫着换路引的吊死鬼。
它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诱拐儿童?叶蔓姗看着他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似是对两人的到来感到诧异万分。
安娜可不认识面前的吊死鬼。她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一站,高举着圣洁的十字架,对着吊死鬼就要念动她所谓的马太福音。叶蔓姗见状,提着刀就站在了她的前面,拦住了她接下来的举动。安娜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是怎么意思。
其实叶蔓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住安娜。或许是她的内心作祟,总希望这世上的鬼,本心都是好的。可她手中的刀却横了起来,看起来不像是拉架,倒像是想要亲自出手的模样。
吊死鬼一看叶蔓姗这副架势,当即就跪倒在了地上。
“姑,姑奶奶,误会......都是误会啊!”
季良一看面前两人的装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阴阳渡。他再一看叶蔓姗的模样,虽说只见过一次,可她给他留下的印象,可是着实不浅。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腼腆的鬼差了,能不印象深刻吗!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印象里那个见了鬼都害怕得脸色煞白的女孩子,如今正冷着脸横刀对着他。这可让他说些什么好?是说付雪调教的用心,愣生生把一朵娇滴滴的茉莉,调教成了腊月寒冬里挺立的腊梅?
“蔓姗?”
“没事的,安娜姐,他我认识。他有咱们阴阳渡的路引。”叶蔓姗虽然嘴上说着放松,可她的手依旧紧握着。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显然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安娜看着叶蔓姗诡异地转过身,可那刀却是依旧对着吊死鬼,连一丝丝的挪动都没有。她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发飘。自己踏入这一行很长时间了,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恐惧了。叶蔓姗脸上的神色淡然,甚至还笑了笑。可她的身体,却做出了完全不一致的举动,俨然是想要致他死地的架势。
徐华的脸色也变了。叶蔓姗太迟钝了,迟钝到竟然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
季良跪在地上,左看看右看看,吓得竟然都有些不敢说话。他藏了藏自己的长舌头,一张老脸拉得老长。他还特意整了整自己头上戴着的圆顶小帽儿,那脑门儿后面的长辫子倒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可惜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没有在他脑后的小辫儿上。
“各,各位。这真是个误会啊!”
“误会?那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儿?你可别告诉我,他们是自己跑来的。”徐华向安娜递了一个眼神,安娜立刻就心领神会了。她没有点出叶蔓姗的异常,反而看向了季良,出言质问道。
“......还真是,他们自己来的。”季良心里苦啊!他闲得没事儿干,怎么也不会去招惹别人啊!
“......”安娜显然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结果。这不是开玩笑嘛?合着她们费了那么大劲,就是为了跑来搞笑的?她还真就不信邪了,孩子调皮也就罢了,这大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吧!
“那这三个成年人呢?”
“也是,也是自己下来的。”季良唯恐和自己扯上一点儿关系,赶忙解释了个清楚。
“......然后你就把门关上了是吧!”
季良看了安娜一眼,这洋妞儿怎么脑回路和常人不一样呢?怪不得是个蛮夷,许是这蛮夷脑子都不太好使。
“这个真不怪我,这门年久失修,早就坏了!要不是你们把门弄开,他们现在还被关在里面呢!”
“......”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就是死在这儿的,我还能去哪儿?”季良看着安娜的眼神儿有些不善了,这个女人算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老是问一些废话呢!这些都在材料上写着呢,有什么不知道的,都不能看上一眼吗?
安娜怎么也想不到,到了最后,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叶蔓姗也是觉得好笑。
“那读书声是怎么回事儿?”
季良挺直了自己的腰板儿,他虽说是个鬼,可生前怎么说也是个秀才。肚子里不论怎么说,都还算有些墨水的。
“闲来无事,又出不去,自然要教他们些东西。说起来,书这种东西,用来打发时间最好不过。”
“......”
不知是不是被小孩子的哭声扰的有些心烦意乱,安娜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思绪老是断片儿。她快步走到了那几个大人的身前,他们都护在自己孩子身前,警惕地看着突然走来的安娜。
这个反应在安娜看来,全然没有什么问题。
“别紧张,我就是想要问一下,那个吊死鬼,说得可都是真的。”
“是,是真的。你是什么人?修女?还是神父?”那成年人显然是紧张得厉害,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鬼,能不紧张吗?这鬼长得吓人不说,居然还让他们背书,搞得跟个什么仪式似的。他还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呢!
他不知道修女和神父能不能对付华夏的鬼,可眼见着人家都过来了,试试总归也是好的。现在哪怕是一丝丝希望,也要牢牢抓紧了。可他刚打算上前,却看到那他给予了希望的修女往后退了一步。
他脸上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安娜的眼睛眯了起来,她静静打量着面前的众人,缓缓抓紧了自己手中的十字架。在她的眼中,那中年男子的身上,升腾着淡淡的死气。
她猛然想起了叶蔓姗的异状,心中当下就觉得有些棘手起来。叶蔓姗,竟是被敌人控制了?可是,敌人是谁?那个吊死鬼,身上确实有着阴阳渡路引的气息,既然能拥有路引,必然不会是大奸大恶之辈。他也被控制了吗?那徐华呢?她下意识看向了徐华,却见后者微微对着她摆了摆头。
徐华自然能够了解安娜的想法。他看着安娜,面上拂过一丝的无可奈何。这女人的脑洞,怕是比她的胸都大。这叶蔓姗变得异常,是人家记忆重叠整合,所必然经历的一个过程。还被控制了!要是鬼差这么容易被别人控制,那还不如去死呢!不过徐华显然也看出了些问题。这里发生的一切,断然不会像吊死鬼说得那般简单。
这里的孩子和大人的身上,全都裹着死气,若是说他们已经死了,可他们确实还活着,三魂七魄都在,无一缺失。可要说他们还活着,可命数也不长久了。从那身上包裹的死气浓度来看,若是放任不管的话,谁都活不过七日。他看向了一旁仍旧战战兢兢的吊死鬼,眼中怀疑之色一闪而逝。
拥有路引,并不代表就一定不会做坏事。
“难得门打开了,先送他们出去吧!”季良看了看众人,不明白为什么门都打开了,他们反而不走了。
安娜脸上一滞,她还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被鬼赶着走的一天。
“走!”她冲着那几人摆了摆头,示意让众人走在前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孩子先按耐不住对自由的渴望,率先朝着门口儿跑去。
安娜招呼着众人从门口儿鱼贯而出,徐华静静站在门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季良。他正在陪着笑,同众人一一告别。
这鬼也未免太会做人了!
叶蔓姗也想走,可她刚要抬脚,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事到如今,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儿。她抬头就向安娜看去,却发现那叫季良的吊死鬼身后猛然腾起一股冲天的黑气。
“安娜姐小心!”她和她距离实在是太远了,除了出声提醒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徐华一直留心着季良,哪里会任由他放肆,直接提剑对着季良就是一剑削下。七星剑带着明黄色的光华,直直冲着季良的脑袋就削了下来。
那黑气猛然一震,一直憨笑着的季良半个嘴角儿微微一勾,抬起手直直架住了斜劈而下的七星剑。他笑得很邪。半边脸是憨直,半边脸是邪魅。徐华眯起了自己的双眼,一声冷哼,震退了邪笑着的季良。
“你究竟是何方妖孽?”他平举着自己的剑,看着季良脸上的憨直,变成了一阵错愕。而另外的半边脸,却是笑得更加欢畅了。
安娜转过了身子,看着面前好似在玩变脸的季良,猛然后退了两步。
季良脸上的错愕,终究渐渐化为了一阵无奈。他也笑了,只是笑得很无奈。这副模样,谁看到都行,可他唯独不愿意阴阳渡看到。
“季清风,你给我滚回去!”
一张脸,一半是季良,一半是季清风。
叶蔓姗看到了,看到了黑气之中,那丝丝洁白的儒雅之气。
“让我滚?你怎么不滚?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老子,你岂能还活得如此逍遥自在。”
“我宁愿去死!”季良这话倒是说得决绝异常。可那半边的邪魅,却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你个假道学,若是真那么想死,怎么又会变成鬼呢?”
季良不想与之争辩,一阵洁白温润的光芒泛起,渐渐和那身后的黑气分庭抗礼起来。
“季良,你敢!”那丝丝的黑气在白色的光芒之下快速的消融,好似初雪遇到了艳阳。
季良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费劲心思积攒的力量,就在这么一次压制之中,再次被消耗了三分之一。他面上闪过一丝苦涩,二十年,别说二十年,他还能有几个一年呢?
他合上了自己的双眼,一张老脸上满是解脱的神色。再也不用伪装了,再也不用做违心的事情了。阴阳渡的人到了,那么他的期限也就到了。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甘呢?明明苦苦挣扎了那么多年,早知一定会踏上这条路,那他几十年的坚持,又意义何在?
他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再次留恋的看了一眼这间密室。看看那长长的条凳,长长的桌子。还有厚厚的,古色古香的书卷。它们曾经是他的一切,现在也依旧是他的一切。真的很不舍啊!一百多年的光景,本应是难熬至极的。可现在想来,却好似就像昨日的光景。
“给我点儿时间吧!”他看向了徐华,目光之中满是哀求之色,他实在是有些放不下的。徐华还未说话,叶蔓姗便开口答应了。他只好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因为他不知道此时主导着说这句话的,究竟是叶蔓姗,还是屠师翡翠。季良感激的看了叶蔓姗一眼,缓慢走到了桌子前,将孩子们弄乱的书,一一归置整齐。他的动作很温柔,就像是对待自己的情人一样。
季良的脸上再也没了奉承讨好的神情,反而是挺直了腰板儿,脸上也多出了些肃穆。
“清风学院,是我给这学堂起的名字。”他抹了一把自己老脸上的泪水,“我是清末的举人,除了识文断字,也就没什么本事了。当时我为了躲避战乱,流落到了镇子里。左右也没亲人,然后便在大家的接济之下,在这里住下了。这一住,就是三十年!”
时过境迁,往日里的是是非非都成了昨日,他实在是想不起什么了,反而总惦记着别人的好。那时的里正知道他是个举人,便让乡亲们出力,替他修了这么一个学堂。这里面的回廊设计,还是里正托人弄得,为得就是能够让孩子在学堂里,能有一个躲避战乱的地方。
这房子修得确实不错,也确实帮助他们不少人,躲过了战争的侵袭。
可人心这种东西,却是难测得很。
他半辈子教书育人,却没成想,最后竟会被自己的学生,逼得在这密室里悬梁自尽。
怨恨吗?教了他识文断字的本领,却忘了教会他如何做人。忘恩负义,说得便是这种人吧!
当众人将他围起的时候,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能敌得过门外几十号的军阀部队呢?所以他悟了,其实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或许也正是由于他的这个想法,所以在他死后,便诞生出了季清风。
他是一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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