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旧院
顾衍出门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夕阳都已经快要散去，马车往城中驶去，京畿大营又在京郊，离位于京城正中心的安国公府还是有较大的距离的。
远处明明灭灭的闪着亮光，那是飞舞着的萤火虫。
他坐在马车里，靠在内壁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顾衍有些晃神，他默默的闭上眼睛，手指间似乎还有她的余温，还有那温柔的触感。他的脑海里闪现的正是她的笑颜，不算温柔，但是却扰乱了他的心神。
“乐仪。”
顾衍低低的说出这个名字，夜晚的风吹起帷裳，那一声浅浅的低吟也散在了京城夜晚的风里，飘渺无痕。
诗中常言，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顾衍想，南风何时才能知我意？
顾衍头靠在窗边，帷裳一晃一晃的带来夜风，轻抚过他的脸颊。他闭上眼，半晌都未动过，就像一个雕塑。
马车慢慢的在安国公府停下，他挥退了问枫，一个人默默的走过碎石铺过的小路。
这一条路，顾衍很久很久都没有走过了，这条路最终通向的地方，是他母亲生前住过的院子，他母亲去世之后，这里就许久没人来过了。
顾衍走到一处荒凉的院落前停下，门外的杂草放肆的生长着，门环都已经生了锈，他伸出手去握住的时候，不免沾染了铜绿。顾衍也没在意，他一用力推开了门。
只听得“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门内的杂草比门外更为放肆，一阵阴凉的气氛就直冲人而来。
顾衍却毫不在意，他缓缓走进去，脚边的泥土意料之中的沾染他月白色的衣衫。他本来微蹙的眉头却变得越来越和缓。
这个院子即使杂乱不堪，却有安静顾衍心神的能力。
他拨开长得放肆的杂草，一步一步的朝着内室走去。那里的内室还亮着光，虽然有些昏暗，却是这个荒凉的院子唯一的亮光。
顾衍微微笑了一下，脚步更是加快了些。
他走到内室外，缓缓的敲了敲门。
门内传出一声苍老沙哑的声音，仔细听却很温柔。
“进来吧。”
顾衍推开门，内室中并不像院子外杂草丛生，反而很是干净简约。
室内陈设简单，却又不失精致，只是这装饰已然是十几年前的风格了。墙上挂着一幅人像，画的是一位婉约的美人，在花丛中垂眸浅笑。桌案上放着一只白瓷瓶，瓶中供着时令的鲜花，正在散着清雅的香气。
顾衍走向画像前站立，静静地看着。
“世子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似乎不过十几年的光阴就已经夺去了她所有的青春。但是她端坐着，面色不卑不亢，十分平静。
她抬手将放得整齐的茶杯拿出来倒上热茶，亲自端了给顾衍。
“夜晚风凉，世子喝口热茶缓缓罢。”
顾衍转过身，亲自扶着女子坐下。
“莫姨，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再做这些了。”
被称作莫姨的女子含笑着坐下，抬眼看着面前清雅俊逸的男子，心里正是欣慰。
她示意顾衍坐在身边，才温柔的问道：“世子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烦心事么？”顾衍的手摩挲着杯壁，轻声喃喃。
倏尔他低声笑了一下，“烦心事倒是算不上，倒是有些被乱了心神。”
莫姨意味深长的看了顾衍一眼，夫人在世子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在她临终前，就将世子托付给了当时身为夫人贴身丫鬟的自己。而世子是个重情的，夫人过世之后他待自己如同亲母，可安国公自夫人去世之后就将世子接走了，虽说是亲自教导，可她明白，不过是将世子丢在学堂，过几日才去问问课业罢了。
世子失母本就悲痛，如今父亲又是这番做派，让世子更是心伤。
曾经世子受了委屈便喜欢来这里，后来便渐渐的不来了。算算时间，也有好几年未踏足至此了。
“乱了心神？世子可是尝了情之滋味？”
顾衍的手指依旧摩挲着茶杯，却是一副深思的模样，不置一词。
莫姨嘴角一弯，她也不催促，就在一旁默默的等着。
她知道，她的世子不需要别人替他做决定。
许久，顾衍饮尽了茶杯里的最后一口茶，他放下茶杯，对着莫姨展颜一笑。
“多谢莫姨，莫姨这里已是这安国公府的最后一方净土了罢。”
“世子不必言谢，莫姨永远记着夫人的嘱托，只要世子安好，那么莫姨便就安好。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了罢。”莫姨笑了笑。
顾衍打开门，夜晚的风从门外直冲进来，扬起顾衍的发丝和衣袍。
莫姨站起身想亲自送顾衍到院门外，被顾衍拦了下来。
“夜晚风凉，莫姨年纪大了受不得寒，还是快些进去罢。”
莫姨浅笑，也不推辞。
“莫姨老了，不中用了。只是莫姨只要还在一天，就会在这里等你。”
“好。”
顾衍给莫姨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这才转身离开。
莫姨看着顾衍离开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她知道能让世子如此烦恼的情，定不是普通的女子。
只是她的消息闭塞，也不知道世子是喜欢上了什么样的女子。
莫姨站在房门口，久久的不愿意离去。她望着院子里的杂草丛生，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她不是不愿意去打理，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年，当年….
莫姨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被浓重的悲哀所覆盖。
她裹紧披风，走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拿手扒开了杂草，露出了土黄的泥土。
她毫不在意的往下挖，手被草叶割伤了冒出血珠来都不自知。她一直往下挖，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终于，她的手上全是黄土，中间还夹杂着红色的血丝，她的披风和衣裙也沾染了不少泥，看起来可怜又可悲。
她的面前的土坑里，只有一件藏青色的外袍。那外袍是男子式样，却不是安国公府中的小厮或侍卫该有的。
莫姨将手用帕子抹净，颤巍巍的将土坑里的外袍抱起来搂在怀中，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她终于忍不住，那个向来在顾衍面前的平静温和的莫姨。
在这个平凡的夜晚，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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