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炊烟

　　“叔叔，咱们回去说好么？您看，我买了卤肉，中午……”

　　“谁他吗要你的卤肉？”

　　王陆民一把打掉了他递过来的口袋，里面切好的肉片尽数洒在地上，他看了看周边的人，声势愈状：“一点卤肉就想把我打发了？你想拐走我女儿，还让她受了惊吓，那叫什么……精神损失费？精神损失费！两千，不拿来就把你送派出所去，叫你家长来领人！”

　　“老王，过分了吧，原来都是邻里邻居的……”

　　“王陆民，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能看着孩子好欺负吓唬他呢……”

　　“都别劝我！敢情被拐的不是你们子女是吧？都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呢！”他满口唾沫星子，辞色振振间，凌乱有些油的头发甩动起来，像只发了疯的狮子。

　　“你女儿跟着我受惊吓了？”张彻拉着小美嘉的手，匪夷所思地问道。

　　“你还拉着他！”王陆民转过头来，见她还躲着不敢见自己，越发怒不可遏，劈手夺过她的手臂，就把她拽了过来，张彻怕伤着美嘉，连忙松了手。小丫头终于受不住，使劲抽噎起来，眼珠子断了线般下落，仍然忍住了没有放声大哭。

　　“你看，还说没有受惊吓，要不是你，我女儿能哭吗？赔钱！”面前的男人更加得意，冲上来就要揪他的领口。

　　‘他缠上你就是滩烂泥，已经彻底没脸没皮了，这种人，越凶恶越无情才越能让他害怕，不然比老赖更可怕。’

　　王凯的声音，音犹在耳，张彻原本还保有最大的期望，现在已彻底放弃。自己已经一忍再忍了，原本不打算在美嘉面前对她父亲动手的……

　　张彻轻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右手微微一屈，就准备等他揪上自己领口那一瞬，挥将出去。

　　“住手！姓王的，你可真够不要脸的，敢欺负到咱们小彻头上来了，你老子没死前，都不敢在大院儿里这么乱来，你妈当初还是求着人张彻妈，才让美嘉上的一小。现在倒好，你长能耐了啊？回大院儿里撒野来了？是不是以为有能耐的都搬出去了，这院子里就没人治得了你了？……好哇好哇，小彻他妈是市教育局的领导，你敢讹他头上？！”

　　啪的一声，一个泼辣的声音劈头盖脸窜了出来。张彻睁开眼睛，一个中年妇女站在自己眼前，陈雪琳对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偷偷跑了过去，轻轻蹲下抱住了王美嘉，细声细语安慰着她。

　　“林阿姨……”

　　张彻轻轻唤了声，妇女转头对他点了点头，面容上满是风霜和岁月侵蚀的痕迹，隐隐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容貌也不逊色于人。

　　“小彻，你别担心，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林阿姨还没招待你呢，可不能让你被这老癞狗欺负了去。”

　　她话还没说完，头就已经转了过去，“姓王的！你个卖P眼儿脑子堵门上的，你麻将撒不脱手，气跑了自己女人还怪女儿，不收手又气死了自己老母，你还是个男人吗？我要是你，就去郑老锅子那儿就着菜板菜刀，把底儿那活儿给剁了！你说你，活这么大人儿了还没个醒儿，瞎****咧咧的，你祖宗老坟塌阴沟里去了才出来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怪不得老爹死得那么早，也是给你气死的吧？！”

　　林凤瑛一手叉腰，一手点着他鼻子骂着。王陆民方才听到张彻的家里背景时，才醒神过来有点虚，现在面对老巷口有名的林泼妇骂街，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泼妇骂街本来就是女人们的营生，他一个男的，打也不好打，骂也骂不过，除了闷头受气掉身走，还能怎么办？

　　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受气的样子仿佛还未长大的小孩，连自己女儿都不顾了，张彻摇头叹了口气，幸好他还喜欢憋这口气，要面子没带小美嘉走，不然带回去肯定是一顿打骂，自己偏偏还没有立场阻拦。

　　张彻重新将小丫头拉到身边，先对着陈雪琳点头致意，再回头看了看她妈妈：“林阿姨，今天真谢谢你了，要不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么说就见外了，你小时候那么照顾咱们家雪琳，我们做生意的时候还常来店里给出主意，咱们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走走，卤肉摔坏了，林姨家里还有新鲜买的大黄鱼！今天中午，你们可得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林凤瑛对着他笑了笑，又转头摸了摸王美嘉的小脑袋：“对不起呀美嘉，林姨刚刚不是故意要骂你爸爸的，更没有骂你……嗨，你知道的，林姨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林姨，要不是您来救了彻哥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热闹完了，人群散了，小丫头的泪水却更加止不住了，哗啦啦地流出来满流在脸上，擦都擦不干净。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走，去林姨家，林姨给做好吃的，你看你这瘦的……唉，你这孩子呀，也真是命苦……咱们雪琳是熬过来了，你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好了好了，林姨不说了，走，跟林姨回家。”

　　林凤瑛蹲下来叹了口气，帮她擦了擦泪，牵住小丫头另一只手，王美嘉乖巧地任她牵着，慢慢向前走去。

　　林凤瑛是陈雪琳的母亲，雪琳检查出病之后，整个家里的担子就压在她和老陈两个人身上，老陈整天在外面跑车挣钱来交医药费，她就留在医院里照顾小雪琳。

　　苦日子逼出了人底子里所有的坚韧，要活下去，要让自己的女儿活下去，就得跟一切人争。跟医生争，跟其他的患者争，为了一个床位争，为了谁先检查争。当年芳华青春温婉如玉的林知青，最终变成了老巷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林泼妇，小时候就连闲言碎语最厉害的王美嘉的奶奶刘妈，也不敢轻易招惹她，暗地里还得赞一声，这姑娘，真是活出了咱们女人的骨气。

　　另一方面，在教育女儿的时候，她却是最忧心自己平日的表现给她带来什么不好影响，时时刻刻教育她，要与人为善，要相睦相亲，要懂得生活的不容易，也要体谅别人的难处。

　　所以最后，陈雪琳才能长成这样灵动聪颖，温柔体贴又洞悉人情的可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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