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长安
李屠户捡了个儿子,这消息很快传开了,但街坊们只说李屠户家里没个女人,这孩子怕是带不了多久就得夭折。
结果李屠户给邻里豆腐坊那刚喜得一子的老赵送了一条猪后腿,让捡来的弃婴也去跟他媳妇喝了三月的奶,立春时候才接回家,然后喂他喝米糊。
这弃婴便也挺了过来,身体底子竟还不差。
街坊们又说,李屠户的儿子日后也是个小屠户,这就算找到接班人了。
李传垠心中不服。
儿子满周岁那年冬天,他在床上放了本千字文、一支毛笔、一个算盘、一贯钱,这样下来,任这小子抓周抓了什么,读书也好,经商也罢,皆是上九流行当。
结果,刚满周岁的弃婴趴在床上双眼一亮,却奔着李传垠过来,要抓他时常别在腰间的屠刀。
李传垠面色铁青。
他举起挣扎踢蹬的婴儿语重心长道:“你爹我打了半辈子光棍,就因这杀猪和打狗一样,都是下九流行当,虽然能挣钱糊口,总归让人瞧不起,我且把你放下,你再抓一回。”
将婴儿放在床上后,李传垠接着便一瞪眼,“若再敢胡闹,哪来的你还回哪去,老子还不养了!”
婴儿咧嘴一笑,置若罔闻,啊呀叫着,仍向着李传垠爬来。
李传垠一张脸顿时黑了半截,生生捏住婴儿小手抓住一本千字文,强笑道:“好,好,以后咱们李家也能出个读书人了,你小子要争点气,最好入仕为官,光宗耀祖!”
这年冬天,李屠户熏了十斤腊肉。
快立春时候,他提着腊肉去了城北,寻到养墨居里那个自称能“倚马千言”的沈老秀才。
目的是请沈老秀才给他儿子起个名,要求是要带些文命,能沾些贵气的。
受了十斤腊肉的礼,沈老秀才没轻慢他,没倚马,就倚在那八仙桌边,果真给他来了个倚桌千言,连着报出数十个名字,让李屠户自己选。
耳中萦绕着“士诚”、“信芳”、“照卿”……李传垠头昏眼花,好歹请沈老秀才将这些名字誊到纸上,让他回去好生考虑。
沈秀才老神在在笑道“好说”,便将李屠户送出养墨居。
回城南路上,李屠户被冷风一吹,捏着手中那写着数十个名字的薄纸,心中有些后悔,十斤腊肉就换了这么些东西,算起来真是笔糊涂账。
不过想了想,往日卖肉,便是因为不会算账,时常被人占去了许多便宜,若自己这儿子能读些书,还怕赚不回十斤腊肉?
想到这里,李传垠便对自己的长远目光颇为满意。
回到家中,抱着那张纸正要揣摩,李屠户却傻了眼,忘了这纸上面的字自己只能粗略识得几个。这可如何是好?
若要再跑回养墨居或找他人询问实在丢脸,便索性又把这事丢给了还没起名的儿子。
办法是将每一个名字撕下捏成纸团——让他抓阄。
结果,那孩子咯咯大笑,一抓就是一把。
李屠户气不过,展开那些字团,寻出自己认识的,咬牙切齿道:“好,好,那你就叫李士诚伯玉崇一,日后若自报名号,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气闷之下,李传垠索性抱起儿子,丢脸就丢脸吧,再去寻沈老秀才一回。
结果开门后,却被一个白衣人拦住去路。
望见那白衣人,李屠户一晃神,好俊的人!
看着那张脸,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李屠户搜肠刮肚,由衷赞道:“比粉玉楼里的头牌还俊!”
只不过,见那眉目沉静,风神疏朗,李屠户又心道可惜,这么俊的人,怎么是个男的?
那白衣人被李屠户以青楼女子类比也不恼,对他点了点头,问道:“你出门去做什么?”
李屠户怔了怔,便说明了去意。
白衣人点点头,自顾自往院里走去,口中说了声进来。
倒像他是主而李传垠是客,但李传垠竟也不觉突兀。
到屋内,白衣人让李屠户把儿子放下,好生端详了一番,终于给李屠户解了起名的难题,说道:“就叫长安吧。”
李屠户摸着胡茬,表情苦恼:“可这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白衣人微笑不答,岔开话题道:“他命格犯杀,日后能有一番成就。但命格犯杀之人,注定克其亲人挚友,你虽非他生父,但亦有丧命之险,不如让我带他走。”
李屠户听到“能有一番成就”,哈哈笑道:“谁活着能没丧命之险,只是有的几岁丧了命,有的百八十才丧命,我儿若能光宗耀祖,我早死几年又何妨!”
白衣人沉吟良久,打量着李屠户的儿子,说了句“也好”,便起身告辞。
目送他离去,李屠户回想起方才的对话,心中只道莫名其妙,但那“长安”二字,却念起来的确顺口,还仿佛带着那么点贵气。
于是隔日,他又找到了沈老秀才,只说名字已经选好。
“长安?还不错,就用这个吧。”
听闻李屠户为儿子起的名字,沈老秀才点点头,说实在的,之前李屠户送来那十斤腊肉让他取些文名,想起来实在有违本心,倒是“长安”这名,朴实简单,才适合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
不过,李屠户没用他取的名字,那十斤腊肉又该怎么处置?他考了一辈子功名,原本殷实的家底也基本掏空了,已许久没沾荤腥,略微犹豫后,便想出来一个折衷的法子,说道:“这孩子长到六岁,就送来我这启蒙读书吧。”
殊不知李屠户也怀着同样的心思,学读书人模样不伦不类作了个揖,谢别沈老秀才,只是那膀大腰圆的体格和粗短不一的胡茬让学塾里的孩子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沈老秀转头呵斥,才安静下来。
李屠户回到城南,街坊邻居们便都知道了,他儿子请秀才起了名叫李长安,日后要做个读书人。
不过,大家伙也暗自腹诽,长安,长命、平安,这种名字连寻常不识字的老太太都能想出来,怎值得十斤腊肉?
没人知道,那只有李传垠见过的白衣人向东离开淮安后,曾在山崖上远望那方圆不过十里的弹丸小城,自语道:“千古一瞬我命为长,乾坤易改吾心自安……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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