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偷窥老光棍
从南边刮来的风并没有带来多少海上温暖湿润的气息，反而挟裹着一股血腥味，阴冷又肃杀。
草丛里伏着两名少年，一男一女，都在默声凝神注视着前方的一切。男孩还不时地扭头看一眼身旁的少女，她仍旧鼓胀着小脸，显然是余气未消。
他们身下的土地在千年前曾是这片大陆最为肥沃的土壤，曾生长着大麦、玉米、南瓜和葡萄，庄稼地头跑着鸡鸭、牛羊，和黄狗。这土地曾养育过一个巨大的城市，并见证了其最为繁盛的时代。那时候，城中央的大水法日夜不停地流出的不是水，而是美酒，人们也因和平富足而日歌夜舞。现如今，荒草占据了这里，它们遍布平原与山坡，遮蔽了文明的废墟，湮没了历史的痕迹，同时也处处隐伏着危险的戾气。人们也早已忘记了城市当年的荣耀，甚至于连它的名字都不再有人提起，而今大家都把这里叫作勇者村，这名字也委实对得起它现在的规模，虽然城墙和护城河依旧存在，但城墙里的常驻人口也不过是一个大村子的容量。
荒草足有半人多高，足以让这两名少年隐藏自己。他们的视线透过草丛的间隙，落在前方一所又简陋又破败的小木屋里，默默注视里面的两人。
“又吃蜘蛛？”头发已经灰白的老头坐在一截木桩子上，皱着眉，语气充满厌恶。他身材瘦小，背已有些佝偻，穿着一身破旧的灰布衣，上面满是污渍与漏洞。此刻他正拿着一条树枝拨弄着脚下的火堆，话是对刚刚进门的中年男人说的。
“不然呢？还能吃什么？这一带的幼龙已经被我们吃的差不多了，说起来，我已经好多天看不到一只了。”那个中年男人说完叹了一口气，声音粗犷，但神色沮丧。他的一头短发是棕褐色的，看起来非常脏，一缕一缕黏在一起。他身材较之老者略高大些，一副属于中年人的精壮样貌，连气质也带着几分只属于某种中年男人所独有的木讷。身上是件褐色短衫，也是如同那老头一般破旧不堪。
中年男人先放下左手里的东西，那是用草绳串起来的一堆泛着银光的金属物件。然后把右手的蜘蛛交给老头，那蜘蛛的个头已经不能用“只”作为量词了，而是应该用“头”，因为它的大小丝毫不输给一头小猪。它的八条毛茸茸的长腿被草绳捆着，身子还在不停挣扎。
这种巨大的蜘猪，不对，是蜘蛛，在城市繁荣时代是从没有过的，现在却遍布周围的草丛，它们既凶猛又令人恶心。
老头厌恶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就着草绳绳头将其绑在了身旁的烤架上，说是烤架，其实也只不过是一根笔直的木棍，两端还带着树杈一样的东西，架在两根埋入地里的“Ｙ”型立木上。烤架下面便是那堆火堆，也许是长期烟熏火燎所致，烤架整体都黑乎乎的。
捆好蜘蛛后，老头就旋转起那个烤架。蜘蛛腹背受灼，挣扎的更加厉害了。老头也不理它，自顾自地掌握着近乎完美的节奏，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能打乱他的步调。那中年男人就在他对面的一个木桩上坐下，双手按着膝盖，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头旋转的蜘蛛。火光映在在两人脸上，或明或灭。
不多会，那头蜘蛛便没了动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于“飞蛾扑火”的独特气味，大概所有虫子类的被烧焦都是这个味道吧。
两名少年当然没有偷窥别人烤蜘蛛的恶趣味爱好，更别说对方还是两个老光棍。实际上男孩已经几乎抑制不住腹中的上涌，恶心欲呕了。女孩更是早已埋下头去，无力继续观赏。但他们趴在这里实在是有别的原因。
老头终于停止了转动，他把那根木棍烤架整个拿下来，斜搁在地面，待那蜘蛛冷却，方才将其解了下来。那头蜘蛛已经被烤定型了，老头把它的八条腿一一掰了下来，然后把剩下的中间部位丢给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也不客气，抱住那黑乎乎的一团就一口咬了下去。
老头则是把那八条蜘蛛腿在眼前比划过来、比划过去，先是搓了搓上面烤焦的绒毛，而后又吹了吹表面的黑灰，继而又皱着眉头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气味，折腾了好一会才咬下第一口。
“味道怎么样？”中年男子从蜘蛛肚子上抬起脸来，嘴角挂满黑黄之物。
“嘎嘣脆，鸡肉味！”老头面无表情地说。
“是吗？”中年男子忍不住伸手就去抓老头手中的蜘蛛腿，看上去也忍不住要尝上一尝。
老头一侧身，拒绝了分享。
中年男子抓了个空，有些悻悻然，他大大咬了一口手中那团“黑暗料理”，大嚼了一阵，方才说道：“我一直搞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吃腿，又细又干巴，有什么好吃的？”
“依你之见呢？”老头依旧面无表情。
中年男人得此一问，不禁面露得意之色：“我从小就特别擅长吃八条腿的东西，你就说螃蟹吧，腿上那点肉只能算是餐前甜点，主菜那还得是蟹肚子里的东西，那叫一个肥！那叫一个香！还有蟹黄呢！嘿！啧啧！”说到兴起，他咂么咂么嘴，也不禁搂了搂怀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就好像那是他的宝贝螃蟹似的。
“这东西又不是螃蟹。”老头慢条斯理地嚼着蜘蛛腿，声音异常清冷平静，不仅丝毫没被中年男人热情洋溢的讲解所感染，反而更像是在故意泼他的冷水。
“你什么意思？”中年男人有些闷闷不乐。
“意思是，这东西肚子里不会有蟹黄。”老头又咬了一口蜘蛛腿。
“那这是什么？”中年男人有点赌气似的掀起他怀里那东西给老头看。借着火光，屋外草丛里的少年看到那被咬去一大块的蜘蛛肚子里呈现出一片黄色。
“我想大概……是屎吧。”老头声音清冽如水。
草丛中的少年就差一点没呕出前天早饭，强忍着呕意看向那中年男人的表情时，又差一点没笑喷出去。
那中年男人足足怔了有半分钟，刚才因气势需要而坐直的身子才一下子塌了下去，怀里那圆滚滚黑乎乎之物也顺势滚落下去，压灭了半个火堆。他神情沮丧极了，仿佛一切都已索然无味。
老头声色不动地又咬了一口蜘蛛腿，“咔嗤！”
……
“为什么？”过了好一会，中年男人口中才幽幽飘出寥寥三字，他双目凝望火堆，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什么为什么？”老头又“咔嗤”了一下。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中年男人猛地抬起头来，望向老头的目光里充满了“幽怨”。
“你也没问啊，何况我看你吃的还挺香的，怎么忍心让你幻灭。”老头的语气波澜不惊，平静如水。说完又“咔嗤”了一下，声音清脆的像是咬在中年男人那脆弱的内心上，中年男人的内心此刻才是真正的“嘎嘣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鸡肉味”。
……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半晌，中年男人又幽幽吐出一句，这次他的神情更加落寞了。
老头没接茬，嘴里兀自“咔嗤！”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男人又轻声重复了一句：“果然……你已经老年痴呆了吗？”中年男人目光盯着忽明忽灭的火苗，神色忧郁如同一个吟游诗人。
“你才老年痴呆！”老头终于离开平静的深潭，回了一句嘴。
中年男人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轩起眉毛叫了句：“那好，既是如此，那就是你不仁在先，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便伸手去夺老头手中的蜘蛛腿。
老头连忙躲闪，却还是被中年男人抓住了两条腿——两条蜘蛛腿。
两人立刻便扭扯在一起，你拉我拽地争得不可开交。
“你抢我腿？”
“这是我捉的，是我的腿！”
“你怎么不吃肚子了，你以前不是吃的挺香吗？”
“我才不吃屎，要吃你吃！”
……
这对既不像父子又不像兄弟的老光棍早已令屋外草丛中的两名少年看的忍俊不禁，少女也早就忘了自己刚才还在生的闷气，捂嘴窃笑。两人都竭力抑制着笑意，尽力不使自己发出声响，以免惊动屋里那两个活宝。
“嘡啷！”一声，屋里的两人在争夺间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老头疑惑地低头去瞧，中年男人趁机便抽走了那两条蜘蛛腿，到手之后就连忙往嘴里塞。
“这什么东西？”老头踢了一脚，那堆东西正是刚才中年男人左手提进屋的银色金属物。
“咔嗤……咔嗤……嗯……唔……盔……盔甲，还有……剑，刚……唔才路上捡的。”中年男人一边大嚼蜘蛛腿，一边解释着，嚼完一根，忍不住赞叹道：“啧啧，这腿的口感就是不赖哈！”
老头没接他的茬，甚至把剩下的蜘蛛腿也全塞给了他，伏下身去检查那堆盔甲。
中年男人接过蜘蛛腿，开始一根根不停往嘴里塞，“咔嗤咔嗤”如同嚼着夹心甜玉米棒。
老头对那堆盔甲摩挲细瞅了片刻，提起就走，出得门来。
两名少年连忙低头，生怕被发现。
“你上哪去？”屋里的中年男人举着嚼了一半的蜘蛛腿，茫然问道。
“去换点好下咽的。”老头头也不回。
中年男人一拍脑袋：“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说着又连连拍了几下脑袋，又看了看手中的蜘蛛腿，连忙把它们扔到火堆里，嘴里也连声“呸呸”，然后就紧跟上那老头，嘴里说着：“这堆玩意应该够我们俩吃喝几天不愁了。”
两个老光棍的伙食问题似乎突然之间就有了转机，这是就要去逍遥了的意思。这可急坏了草丛中的少年，男孩心想不能再藏下去了，再藏下去就鸡飞蛋打了。他连忙向身旁的女孩做了一个“你在这老实呆着，我去去就来”的手势，便轻轻站起身来，装作寻找东西的样子拨弄着草丛走了出去。
“哎呀，老爷爷，原来是您捡到了，真是给您添麻烦了。”男孩走到老头面前，说着就伸手去接老头手中的盔甲，还一脸兴奋：“谢谢！谢谢！这正是我丢的。”
那老头手一缩，和中年男人对视了一眼，接着两人俱是一脸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满头红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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