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艾丝琳妮
巴泽尔气喘吁吁，望着手心还在“滋滋”浪涌的电光。
掌心雷——这是他躲在魔法学校墙外偷学到的法术。
他走到银甲兵士跟前，推了推他，确认他暂时不会醒过来了，这才开始动手扒他的盔甲。一边扒还一边自言自语：“老兄，这可是你自找的。但愿你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不要再随便见财起意，更不要再欺侮同胞了！”他这么说着，其实很大部分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
“巴泽尔哥哥——巴泽尔哥哥——”，山坡那边传来艾琳的轻声呼唤，她的小脑袋也从坡脊线上冒了出来。
巴泽尔摆手示意她过来。
艾琳便一路小跑着下来，看到满地的碎骨，她便灵活地穿插跳跃。她左手持着一把小木弓，右手抓着一支制造粗劣的箭矢，显然是早就在暗处埋伏着了。其实在巴泽尔他们先行不久后，艾琳便从家中取了弓箭也跟了过来。她本来是来帮忙的。但这场战斗显然没有留给她发挥的空间。
艾琳收起她的小弓箭，帮着巴泽尔把他从银甲兵士身上扒下来的盔甲合拢在一起。两人都手脚熟练、默不作声地忙活着。
认识艾琳的村民都知道，她一直是个很善良的小姑娘。但对于她自己现在所做的事，他不会再提出疑问。毕竟，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了。
第一次的时候，她曾十分为难地问巴泽尔：“我们这样做真的好么？”
“艾琳，你要记住，任何贪婪为恶都必须要付出代价！否则，他们是不会长记性的。”巴泽尔当时如是说。
从那以后，她便不再问。她的小小年纪以及小小脑袋还不足以令她完全区分对错和明辨是非。她只知道，这世界有很多的不对。所以，她宁愿相信巴泽尔是对的。
“扑哧！”艾琳在回顾脑海中的画面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巴泽尔扭头，一脸茫然，但他手上仍兀自不停地卸着银甲兵士的腿甲。
“哥，你刚才的样子好傻！”
“什么时候？”巴泽尔随口问道。
“就是你拿着棍子乱敲乱叫的时候。”
“哦～好啊，你竟敢说我傻，那下次你冲锋，我殿后。”
“啊？这样啊？那……好吧……”艾琳暗暗鼓了鼓勇气。
“你还当真了？逗你呢。”巴泽尔轻笑一声。他终于把银甲兵士的盔甲全扒了下来，现在银甲兵士便只剩条花裤衩了。
艾琳把盔甲全部拢紧，然后用那把银剑把它们串起来，抱着起身，对巴泽尔说：“那我先走啦？”
巴泽尔看了看她略显吃力的样子，有些不忍，说道：“我先帮你拿过去吧。”他知道这次的战利品有点重。
“不用，你就在这待着吧，别再一会漏馅了。我先把这些东西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一会儿你再帮我一起拿。”艾琳故作轻松地说完，然后冲巴泽尔点头一笑，便抱着那堆兵甲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巴泽尔看着她踉跄的步伐，既觉着好笑，又觉着心疼。“艾琳有一种与她的外貌不相符的坚强。”他经常这么认为。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自己好像忘记了一样东西。于是连忙叫住艾琳，然后跑过去把那个项坠重新挂回她的脖子上，还贴心地把那颗宝石坠饰放进她的衣服里面。不得不说，每次发生这种事基本都是因为这个项坠。一切妥当之后，他又捏了一下艾琳圆圆的脸蛋，这才让她离开。
望着艾琳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山坡后面，巴泽尔收回目光，然后就在银甲兵士旁边找了一块相对舒服的地面躺了下来，眼望着阴云笼罩的天空，开始他对未来的憧憬构想。
现在就躺在这里是有必要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掌心雷究竟能让银甲兵士昏过去多久。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现在就乖乖躺好。
说起来我们的银甲兵士已经不能叫作银甲兵士了呢，他现在已经彻头彻尾沦为一个裤衩兵士了。但出于对贵族的尊重，我们姑且还是称之为银甲兵士吧。
此时此刻，我们的银甲兵士正沉醉于梦乡。在梦里，他已回到家园，卸下一身疲惫。连日来的沉重与闷热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的轻松快意，还有沐浴着自己的山间清风。实在是惬意啊，他不禁翻了个身，挠了挠屁股，继续着他的梦幻曲。
艾琳抱着那堆兵甲在荒草中穿行。这些东西实在是太重了，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汗水从鬓角流下，痒痒的。但她双手都被占用，没办法去搔上一搔。不然，她早就把有点滑脱的帽子扶正了，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尖尖的耳朵已经从帽子里跑了出来，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在这块地界，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精灵，但像她这么年幼的精灵却是极为罕见的。艾琳想起她初到这里那天，至今仍心有余悸。
艾琳的名字是艾丝琳妮，“艾琳”则是巴泽尔对她的爱称。她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但她可与周围的人类不同，她是地地道道的精灵。
大约在她五岁的时候，她的家乡仙踪林遭遇了魔物黄金部队袭击，天空与地面到处是凶神恶煞的怪物。小艾丝琳妮吓坏了，混乱之中，她与父母走散了，她只顾拼命往丛林深处跑。最终迷失在仙踪林参天的古木之中。
哭着跑着，跑着哭着，小艾丝琳妮再次见到非怪物生命体的时候已经穿越了整个仙踪林，来到了勇者大陆。
站在黄尘飞扬的商道上，两边荒草繁茂如烟，小艾丝琳妮茫然无措。
很快，狼狈的她就吸引了一大波来往的行人驻足，所有人都像发现宝贝似的盯着这个耳朵尖尖的小姑娘。
“精灵？”人群中窃窃私语。
但，小艾丝琳妮的耳朵是很敏锐的，她对他们的窃语听的清清楚楚。
“看样子不是迷路了就是被遗弃了，不如……”又有人轻声说道。
“不如什么？”
“不如带回家养起来，以后做咱们的专属精灵。”
“诶？好主意诶！精灵的精神力可是能赋予战士突破自身极限的力量呢！”
“是啊，精灵本就稀少，她们又那么敌视人类，虽说已经同属一个联盟，但碰到的时候，她们总是爱答不理的。有一只专属精灵那真是极好的！”
“嘿嘿……是吧？”
“嘿嘿……是呀！”
“还有，据说有些精灵还能长出翅膀来呢。”
“有这种事？”
“对呀！”
“哦……那还真是神奇呀！那你看这只怎么样？快看快看！长的多水灵呀！”
“你想什么歪主意呢？”
“嘿嘿嘿……你就不想？”
“嘻嘻嘻……”
……
周围人悄悄议论的每字每句都无比清晰地传入小艾丝琳妮的耳中，她吓得更加不知所措了。她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紧闭着嘴巴，身体因恐惧而变得僵硬。
就在这时，一名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径直走到她跟前。他一头红发，相对于她来说，那是高大多了。他蹲下身，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看到你爸妈在那边找你呢。”说话的同时还不停地冲她挤眉弄眼。
小艾丝琳妮原本就处在混乱与恐惧之中，乍一听眼前这个少年这么说，便更加云里雾里了。她心想这少年怕是认错人了，自己的父母远在仙踪林，怎么会在这里呢？而且他又怎会认识自己的父母呢？她无法对少年做出任何回应，只能闭着嘴巴茫然地看着他。
红发少年微微一笑，又说道：“我带你去找他们吧，好不好？”说完又朝她挤了一下眼，不过脸上带了几分凝重。
小艾丝琳妮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许是因为他那暖暖的一笑，也许是因为他最后那带有关切的凝重脸色。总之，她明白了，这少年是在解她眼下的危机，是在救她。
她连忙用力点了点头。
红发少年微笑着站起身，牵起她的小手，带着她拨开人群而去。
围观人群听到小精灵的父母就在旁边，便纷纷失去了兴致，散了开去。再怎么说，现在人类与精灵也是联盟，他们断然不敢公然得罪成年精灵。
“你刚刚挺机灵嘛！”走到一片没人的地方，红发少年方才松开了她的手，笑着说道。
艾丝琳妮没有说话。
红发少年低头看了看她无比落寞的神情，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心想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连忙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谢谢你！”艾丝琳妮轻声说。这就是她来到勇者大陆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就这么一句，已让身旁红发少年感受到了她骨子里的那丝坚强。
“你的父母呢？”红发少年问。
艾丝琳妮摇了摇头。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艾丝琳妮望了望少年的眼睛，那里面是真挚的关切。于是她便把这一路的经历告诉了少年。
少年咬着有些干枯的嘴唇听完她的讲述，方才苦恼地说道：“仙踪林啊！我没去过那里耶。而且，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送你回家呢。这里有你认识的亲友吗？”
艾丝琳妮又摇了摇头。
“那就不好办了，因为我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少年咬着唇沉吟。
艾丝琳妮也沮丧到了极点。
“你也没地方可去吧？”少年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
艾丝琳妮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要不然，你就先住我家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少年试探着说。常年孑然一身并且生活困苦的他并不懂得什么邀请的艺术。
艾丝琳妮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少年微微有些羞涩的脸庞以及满眼的同病相怜。她的长睫毛不禁颤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嘞！”少年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说话也轻快了起来：“我看你一定很饿了吧，走，先去给你整点东西吃。”
艾丝琳妮确实感觉腹中饥饿难耐，这一路过来，她也只吃过寥寥几个野果，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她小脸微微一红，点头轻语：“谢谢你！”既是对少年的赠饭之情，更是对他的收留之恩。
“以后都要一起生活了，就不要这么客气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艾丝琳妮。”
“哇！好好听的名字……不过，就是太长了，我以后就叫你艾琳吧！”
“好。”
“艾琳！”
“嗯。”
“看来我要先帮你做顶帽子才行呀！”
“帽子？”
“对呀，把你这两个尖耳朵遮起来，让你伪装成一个人类。”少年揪了艾琳的耳朵一下。
艾琳想起刚才自己遭遇的围观与恶意，耳朵不自觉地一颤，连忙认同了少年的主意。
“以后你就装作我妹妹好了！我叫巴泽尔，以后你就喊我哥。”少年一脸神气。
“好。”
……
于是，艾丝琳妮——艾琳，便在勇者大陆居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四年多。
巴泽尔的居住条件很简陋，生活很困苦，两人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些对艾琳都不是问题，她甚至利用精灵对自然的超常感知力，还为他们找到了一种新型粮食——狗尾巴草。
耕地荒芜之后，这里有成片连绵不绝的的狗尾巴草。经过艾琳细细磨制的草籽很能饱腹，口感也不错。据巴泽尔的评价说，他吃出了小米的风味。
所有的艰难困苦对于艾琳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他唯一无法放下的是对故乡以及父母的思念。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份思念也越积越沉重。她经常坐在高处遥望着仙踪林的方向出神。而每当此时，巴泽尔就会故意来捣乱，借以分散她的注意力。
两人一天天长大，与巴泽尔的野蛮生长比起来，艾琳的发育还是要柔和许多。但很快他身上那件从仙踪林穿来的衣服也就不再合体了。她开始穿巴泽尔的旧衣服，虽然破旧，但艾琳总会把它们洗的干干净净。
成长的日子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尤其是对于他们两个这样弱小无依，又极度贫困的孩子。最严重的一次困境就发生在第一次有人注意到艾琳脖子上的项坠时。那是她从小的贴身之物，起先，两个孩子是不知道它的价值的。但自那以后，他们知道了。
当时，那人贪婪的眼神，激烈的言语，凶恶的举止把艾琳吓坏了。还好巴泽尔反应快，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如同今日对付银甲兵士的主意。只不过那时，巴泽尔还没偷学会掌心雷，最后靠的是艾琳的小弓箭才击晕了那人。说到这个，那就不得不说，自从巴泽尔帮艾琳制作了一把小木弓之后，便从没停止过称赞她的超凡射术。艾琳便说这是精灵的天赋。
在那个贪婪之人被艾琳一箭放倒之后，巴泽尔便去搜剿他的装备。艾琳有些不忍，问出了“我们这样做真的好么？”这样的话。
“艾琳，你要记住，任何贪婪为恶都必须要付出代价！否则，他们是不会长记性的。”巴泽尔当时如是说，其实他后面还有嬉皮笑脸的一句：“既让他们帮我们清理了怪物，我们又有钱赚，最主要是还有极大概率挽救他们堕落的灵魂，这种一举多得的好事，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艾琳对此当然无话可说。
其实有很多时候，巴泽尔都会用那种说教的语气向艾琳讲话，比如：
“艾琳！你要多吃点，才能像我一样壮壮的！”
“艾琳！你要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勉强自己！”
“艾琳！有时候人心比恶魔更可怕！”
“艾琳！……”
这些话有的是巴泽尔摸爬滚打过来的经验之谈，有些纯粹是带着关切的期望。更多的时候，他会说：“艾琳！我一定会打败昆顿大魔头，让天下太平的。到时候，你的家乡也就安全了，你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回家去了！”
每当此时，艾琳总会笑着用力点点头。对于巴泽尔的话，她向来是相信的。
第一次搜剿的战利品，他们卖给了海罗德。像海罗德这样的流浪商人口风最紧了，他们游走于各个城邦，最不愿介入当地的冲突与矛盾。所以对于商品的来源，他们是绝不会透露的。
那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当时巴泽尔就说要给艾琳买条新裙子，但被艾琳拒绝了。她说：“还是留着等你以后交赋税用吧。”
“哈？赋税？我才不会交那玩意，我是要像奥斯蒙德一样去战场去前线的，我的使命是去打败昆顿大魔头，我哪有功夫去给他们交什么鬼税？！”巴泽尔历来对这种社会制度嗤之以鼻。
艾琳笑着点头，但仍然执意不肯买新裙子。
“那好吧，是你不要的哦。那就攒着以后做带你回家的的旅费好了。”
艾琳笑意更浓了。
“就知道笑！诶，艾琳，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呀？”
“嗯……不告诉你。”
“喂！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我都告诉你了诶～”
艾琳忍不住笑出声来。在这些灰色的日子里，巴泽尔的率性豁达，乐观开朗已成为照亮她生命角落里的一盏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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