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独静思沉沉

　　太学生每三天要交一篇文章，博士通过这种方式来检验学生的学习效果，这文章就被称作“小论”。而通常批阅小论的除了博士以外，就是官品低一阶的助教，还从来没有哪位太学生能获此殊荣。

　　叶蓁在各位学子此起彼伏的羡慕声中发呆，她暗想，这不就是选她当了课代表吗？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她从小到大一直都避开当各种班干部，就是觉得那样太累，而且有给老师当狗腿的嫌疑。怎么来到了这大虞朝，竟然还难逃帮老师批作业的噩运呢？

　　她有心要推辞，但一看到元笃之老先生那面沉如水的脸色自己就先气馁了几分，再加上元博士根本没给她说话的余地，已经回到座位开始了下一节课的讲述，她只好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命运的安排。

　　下午的课很短，未时三刻就结束了。叶蓁立刻觉得浑身松散，一扫课堂上萎靡不振的状态，雀跃地拉着丹吉又满大街乱逛去了。

　　在永安城东市左近的一条宽敞但却寂静的街巷里，坐落着数座达官显贵的宅邸。沿着四方整齐的大青石板铺就的路一直向里走，最深处是一座规格严整，气魄端庄的府第，高大气派的门楣上悬着一块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面题着“晋王府”。

　　从晋王府的大门进去，穿过十字形的院落和雅致高洁的前厅，再走过亭台奇巧、花木扶疏的小花园，沿着抄手游廊穿过白墙上洞开的月亮门，再穿过一丛碧绿清幽的竹林，是一间倚着假山壁而建造的书房。

　　这间书房独自在一个院落里，不与其他房间临近，背靠假山，门前是小桥流水，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书房主人也喜欢这里的超然物外，因此将书房取名为“独静斋”。

　　此时，一位安静的少年端坐在独静斋中，左手拿着一本书，面前放着一盅茶，看上去似乎在书海中徜徉。只是若循着他的目光而去，就会发现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书中，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另一样东西——那是一碗淋了蔗汁的樱桃。

　　樱桃饱满而鲜红，蔗汁则像液体的水晶将那红色映衬得愈发温润，而奶白色的瓷碗碗壁轻薄到几乎透明，在窗子投进的阳光照射下泛着隐约的红光。

　　少年伸出手去想取一颗出来，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樱桃梗的时候，又停住了。他似乎是不忍心就这样将眼前的美味吃掉，修长纤细的手指悬垂在瓷碗的上方，指尖微微发抖。

　　片刻后，少年终于还是收回了手，却慢慢闭上了双眼，浓密卷翘的睫毛翕动着，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殿下，属下回来了。”

　　一位看上去和少年年纪相仿但却精明干练的侍卫出现在独静斋的门口。

　　“进来吧。”少年睁开了眼睛。

　　“殿下，属下已经查清楚了。”侍卫的声音很沉静，“那人是来自象雄部落的遣虞使学子，汉名叶蓁，但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象雄赞普奇宏达雅的妹妹白央公主。她今日已经女扮男装进了太学，在元笃之博士的持志斋，和……和魏王殿下是同门。”

　　“有趣。”少年叹了口气，“她竟然真的去了太学？她那性子……坐得住吗？”

　　少年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着，却又笑了起来。

　　“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可有别的女子？”少年问道。

　　“有一个叫拉泽的侍卫，一个叫丹吉的学子，是和她一同从象雄来的。另外她昨日还与两名男子结拜为异姓兄弟，一个叫骆子冰，一个叫薛文丁，都是永安人。目前来看，身边都是……男的。”

　　“结拜？”少年的笑意更浓了，“那两个人什么情况？”

　　“骆子冰是个落魄文人，薛文丁家境贫寒，靠打短工为生，都是普通人家。”

　　“她还真是行事莫测啊……”少年又叹了口气，转身嘱咐侍卫道，“云枫，帮我好好看着她……保护好她。”

　　云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答应了一声就去了。

　　这个少年正是大虞朝当今圣上虞太宗云世吉的第九个皇子，晋王云澈。他看着云枫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原来那个女孩叶蓁竟然是象雄的公主，这倒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云澈那天看她的言行举止都和自己身边一般的女子不同，但他想遍了永安城的名门闺秀、将门千金，都不曾发现有谁是叶姓的，他还以为那不过是她编了来骗他的假名字。

　　尽管象雄只是个屈居一隅的小部落，和大虞不可同日而语，但好歹叶蓁也是贵族公主，这样云澈接下来的打算就好像容易办了一点呢。

　　但一想到虞太宗的威严，云澈心里刚泛起的小小激情又逐渐冷了下来。他和太子云乾、魏王云泰虽然都是一母所生，阿娘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有琴皇后，但虞太宗对三个皇子的态度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

　　世人皆知魏王云泰是虞太宗最宠爱的皇子，如若不是太子云乾身为嫡长子，虞太宗一定会立魏王为太子。而云澈在诸多皇子中排行第九，又有众多公主姐妹，他的性子又和虞太宗的爽烈豪迈不同，因此十几年来云澈在皇上心里几乎相当于一个半透明的存在。

　　好在有琴皇后还是非常疼爱这个小儿子的，云澈如果去和阿娘撒个娇求个情，说不定事情就会有转机。况且虞太宗既然不重视他，那对他的事多半也会听之任之吧？云澈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就在云澈心里思绪暗涌的时候，一位侍女走到了独静斋门口，禀报道：“殿下，清宁宫的严鹤公公来传话，说皇后请殿下往宫中一叙。”

　　云澈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书册刚要出门，想了想又回到桌前，取了一枚樱桃放入口中，这才和侍女一起去了。

　　辗转入了清宁宫，也不用宫女通传，云澈径直进了皇后的寝殿。只见妆容华丽而不失端庄典雅的有琴皇后，正站在宽大敦厚的案台前挥毫作画，几处荷花造型的香炉正徐徐地燃着她素日最爱的紫藤香。

　　见云澈来了，有琴皇后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笑吟吟地将儿子拉到软塌上坐了，又吩咐人拿冰水湃好的甜瓜和梅子来。

　　云澈躬身请了安，这才坐在了有琴皇后的对面。

　　母子两个像普通人家那样说了一会儿家常，云澈边和皇后聊天边想着如何和她开口关于叶蓁的事。有琴皇后和他说了不止一次了，如今太子哥哥和魏王哥哥都已经娶了王妃，眼看着云澈的年龄一天天大了，虽然已经赐了王府独自住着，但一日没有王妃总归不成体统。

　　云澈还在犹豫，有琴皇后却笑着开口了：“澈儿，今次阿娘叫你来，是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你。”

　　云澈一惊，心里隐约觉得不妙：“阿娘，何事？”

　　有琴皇后起身握住了云澈的手：“澈儿，你阿耶已经同意了，将赵国公的小女儿，你的表妹有琴曦赐给你做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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