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些都是十二年前的部分报道。我费了好大力气，整整找了三天才翻出来。为了贿赂值班的老秦，我还花了半个月工资买了上好的花雕，他就好这口。”
“真是破费了，过几日我会送你一份大礼，把你的损失都一次性补齐。”铭义仔仔细细的翻看着照片，不紧不慢的说。
剑华一听，猛地被茶水呛了一口，急的直咳嗽:“萧兄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别的不说，做人的道理我还是懂得。我帮你纯属朋友义气，我可从没想过要从你这里捞得什么好处。“剑华害怕被铭义误会，不停的解释。
“许先生用不着紧张，我看人一向看的很准，知道你重情重义。那份大礼是我原本就准备要送你的，在我看来你完全担当的起。”铭义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发现报告中些许奇怪的地方。
“这些报道的内容就是，十二年前，三木株式会社三间仓储间在同一个晚上由于电线短路同时烧毁，并且所有的日籍员工包括社长也全部死于火灾？火灾之后除了尸体，空无一物？”
“后面有中方的员工的采访，据说当天好像是日本什么传统节日，他们都在仓库那边庆祝节日。”
“那就更可疑了，庆祝节日为什么会选择在仓库。当时的中方员工还能找到吗？”
“说是员工，其实只是搬运的工人，只是负责搬东西，其他的一概不知。他们只招短工，并且每隔几个月就会换一批人。当年码头一半的散工都在那里干过，我父亲曾经就在那干过。”
“你说什么？”
“我父亲在三木的仓库当过搬运工。。。十几年前的事了。”
“我去看看许叔叔，不介意吧。”铭义将手里的资料整理好，起身拿起大衣。
“倒是没什么介意的，我前几日也问过他三木的一些问题，可是他三缄其口，不愿意多说。我是怕萧兄白跑一趟。”剑华跟在铭义身后。
突然铭义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剑华：“许先生，还是老规矩。”
“我知道，帮萧兄查的所有东西一定保密。”
“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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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华的父亲虽然一只眼睛失明了，但身体结实，看着精神。家里来了贵客，剑华母亲忙不迭的端茶递水，一会儿端上了水果，一会儿拿出了点心，一刻都不停。
“娘，你别忙活了。人家萧公子什么茶水点心没吃过，人家给你们拿的这些点心都是上海最好的。咱们家这些陈茶都不合人家口味。那杏仁酥都是什么时候的，还拿来招待客人。其实人家就来问两句话。”
“你这孩子，不懂礼数。这杏仁酥是好东西，别瞎说。”
铭义看着许母笑呵呵的训斥着剑华，满脸慈祥，许父虽然不苟言笑，看到剑华带朋友回来，二话不说上街去买酒买肉，说什么都要留铭义吃饭，铭义怎么拦都拦不住。
“怎么样，我说准了吧。你来我家，肯定走不了。这点心就别吃了，好几个月了，我给他们买的，两人舍不得吃，留到现在。”
剑华虽然家境贫寒，但自尊自强，一身正气，毫不趋炎附势，想来正是这其乐融融的家庭，给了他这样的底气。
“许先生，我挺羡慕你的。”铭义由衷的说。
“我没听错吧，你这个名震上海的富家公子，羡慕我这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铭义拿起一块杏仁酥：“羡慕你双亲健在，而且他们很爱你，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比如这杏仁酥。”铭义把杏仁酥放进嘴里，受潮了，没了酥脆的口感，但仍然清甜。
“萧公子，一会儿饭菜就好，你们先说会儿话。”许母又给二人添了些茶水。
不一会，饭菜上桌了，有肉有蛋，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许母热情的给铭义夹菜。
“您不用忙了，我和剑华是好兄弟，放心，我是不会客气的。”
“爹，其实萧公子来，是想问你点事。”剑华试探性的问了问父亲。
“萧公子有话直说。”
铭义正欲张口，剑华却微微的冲铭义摇了摇头。
“爹，那个，三木株式会社。。。。”
“什么三木，我没听说过。萧公子，来，尝尝这个酒。”
“爹，之前你还告诉我，你在那里当过搬运工，怎么转眼就没听说过了。人家萧公子大老远来就是问这个的，现在说不知道，人家岂不是白来了？”剑华有些着急了，想要站起身来同父亲理论。铭义摁住了剑华的肩膀，让他坐下。
“许叔叔，我先敬您一杯。”铭义主动给许父敬酒。
“我听剑华说，您是习武之人，以前还做过镖师？”
“萧公子，不是我吹嘘，年轻的时候，方圆十里就没有我打不过的人。我押的镖没损失过一次，哪怕最后这次，虽然眼睛被砍伤了，货物硬是被我拼死护下了。想想那时候，腰板多直，什么都不怕。”说起过去，许父顿时来了精神，气氛总算是缓和了。
“许叔叔，我知道您是忠义之人，我也知道您为何要顾虑三木株式会社，因为您不想让别人知道您给日本人做过工。据我所知，当初三木给码头工人开出的价格是其他地方的三倍。当时您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委曲求全。不仅如此，当年您还受到了威胁，所以现在您不愿意提起。”
许父沉默了一阵。
“我非常需要您的一些提示，因为现在，三木株式会社又回来了。”
许父叹了口气：“萧公子想知道些什么，尽管问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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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父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烟叶子，仔细卷好，正欲点燃，又想起萧公子是大户人家，闻不惯这劣质烟草的刺鼻味道，索性将烟卷又塞回了口袋。
“许叔叔，把您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十二年前，那时候我拖家带口的刚到上海。这只眼睛受了伤还没恢复，看不清楚。码头上招工的看我这个样子都不愿意要。后来听说有一个地方招工，身体微微残疾的也不限制，价格还高。我当时实在没办法，想着去碰碰运气，结果还真成了。只是上工那天，我才知道，是给日本人干活，而且我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您是说，他们招工有陷阱？”铭义问道。
“我发现，他们招来的十几个人身体全都有问题，不是聋就是哑，要么就是和我一样有眼疾的。我当时觉得不对劲，还去问了工头，工头说这是人家做慈善，特意雇佣身体残疾的工人。我也没深究，就在这里干了一个月。我们就住在仓库旁边，接触的都是日本人，白天休息，晚上干活。在没活的时候，他们就会把我们关起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但是就是不允许回家。”
剑华和铭义下意识的对视了一下，他们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为什么三木株式会社要专门招聘残疾工人，是想隐瞒什么。
“火灾发生的那一晚，我没睡着。我心里惦记着剑华和他娘，想着怎么出去。突然听见有人在撬锁，门开了。我赶忙开了灯，看见一个汉子闯了进来，额头上还有一片铜钱大小的红色伤疤。他让我们赶紧跑，今晚的事情千万不能说出去。我出来了发现随身的物件没有拿出来，就又返了回去。我看见几个人正在给仓库泼油，其中一个就是给我们开门的汉子。我也不敢久待，赶紧逃跑了。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难道说，是放了你们的人烧了仓库？不是电线短路。那这好办了，只要我们能找到这几个人，就能把三木株式会社查的一清二楚。对吧，萧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剑华有些亢奋，转头看向铭义，而铭义陷入深思。
“萧兄？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事情蹊跷古怪，想查清楚看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今日这般打搅，实在不好意思。许叔叔，那我告辞了。”
虽说是再简单不过的客套话，剑华反倒生出些疑惑，为了查清楚三木株式会社，铭义任何微小的细节都不愿意放过，反倒今天，调查有了重大进展的时候，竟然如此平静。
出了许家的门，铭义在车上紧紧握住方向盘，整个事情的发展超出他的预期，似乎变的难以控制。铭义隐约感觉到，他与之斗争的势力，在十几年前便是他们的敌人。
许父清楚的记得那人“额头上还有一片铜钱大小的红色伤疤。”额头上正正好一个铜钱大小的红色疤痕的人。这个人铭义再熟悉不过，就是他把铭义从孤儿院带到了萧家，也是他教会铭义怎么防身怎么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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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烈难得休息。马上清明节了，按照往年习惯，他准备了些青团和黄酒放在篮子里。时间还早，他拿出一套西装，仔仔细细的熨烫好，换好衣服，又把头发梳整齐，对着镜子检查一番，确认过后才拎起桌上的篮子出门。
开门发现，铭义的车停在门口。
“铭义？”
“阿烈，上车。我陪你去看项叔。”
汽车行驶的前方越来越僻静，路越来越曲折。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鸟语花香，一片悠然。
“我早该回来看项叔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他早生你气了。昨晚上跟我说，铭义这小子这么久了还不来看我，我只好明天去亲自拜访拜访他了。”
“项叔才不会这么说，他会说‘让老子明天好好会会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铭义故意压低声音，粗着嗓子说道。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笑声过后，张烈的表情渐渐失落。
“铭义，你说我是不是废物。连自己亲爹的样子都模糊了，记得还没你清楚。”
“他去世时候，你才五六岁，我都十三岁了，自然比你记得清楚些。”
“说件事你可不能笑我。那时候我爹告诉我他额头上的那个红色疤痕是一只眼睛，我要撒谎那只眼睛能看到，我那时候特别相信。到现在只要一撒谎老觉得有一只红色的眼睛盯着我。”张烈靠着座位，闭上了眼睛。关于父亲的很多事情他都记不住了，可唯独父亲教他不能撒谎，他记得如此深刻。
“你也没辜负项叔的期望，现在是父亲的左膀右臂。项叔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
汽车停在一片林子旁，二人下了车。
张烈将酒和青团摆在墓碑前，细心的将墓碑旁边细小的树叶打扫干净。
“您尝尝，这是您最喜欢的酒。”
“项叔，您放心，阿烈好的很。就是还没娶到媳妇，父亲好几次给他张罗，他都拒绝了。您托托梦，好好催催他。”
张烈将手中的青团狠狠的扔向铭义：“你怎么话这么多？”
二人在墓前待了好一阵，铭义向张烈讲了不少项叔当年的事。铭义小时候总觉得帮里拿着枪打打杀杀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于是偷偷摸了枪，让项叔一顿教训。那时候项叔告诉他，了不起的人是发明枪的人，而不是用枪的人。用枪的人跟枪一样，只是工具。他让铭义小小年纪就明白，若非迫不得已，谁愿刀口舔血。可是命运真是可笑的轮回，十几年过去了，他的儿子还是走上了他的道路。
“项叔怎么走的？”
“帮老爷做事。”张烈简短的回答。
“这个我知道，但是具体什么事？父亲跟你说过吗？”铭义仔细观察着张烈的表情，他自幼不会撒谎，一撒谎就会从脸颊红到耳根，红的像烧过的炭一样。
张烈慢慢站起身来，脸色无太多变化。
“我知道，三木株式会社的事你查到了。你今早说要陪我一起来扫墓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那你准备告诉我吗？或者，我亲自去问我父亲？”铭义手里捏着一个青团，不断的揉搓，已经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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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拦着我干嘛，我找我干爹。”中统局门口，方宁大声喊着。
“小姐抱歉，进出需要出示证件，我们不能随便放行。”
“笑话，本小姐来了没有十次都有九次了，从没有人说让我拿证件的。”
“小姐抱歉，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请出示证件。”
“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证件！我来找我干爹！”方宁扯着嗓子跟门卫叫到。门卫也丝毫不松懈，双方僵持着。
“这不是方小姐吗？”贾春生来到门口，正欲进去，正好看到方宁同门卫吵架。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方宁正在气头上，说话很不客气。
“我是祁扬的同窗，上次您亲自驾车送祁扬回训练基地。学员们大部分都认识你了。都说祁扬这小子走了桃花运了，这么漂亮的小姐送他。。。。”
“祁扬哥现在怎么样了？”还没等贾春生说完，方宁就打断了他。方宁惦记着祁扬，知道他考试中的失误不小，怕是受了处分。
“看他平时挺机灵的，那天不知怎么了，范了糊涂。这几天关了禁闭等处分。杨教官气坏了，抽了他好几鞭子。。。。”
“你们快让我进去找我干爹！”听了贾春生的话，方宁更着急了。
贾春生安慰方宁不要着急，向门卫展示了证件，总算带着方宁进去了。
“干爹，您一定要帮帮我。”方宁一见徐兆，便哭哭啼啼的。
“谁敢欺负我们宁儿，你说，干爹一定帮你出气。”徐兆急忙让秘书给方宁上茶水，顺便给贾春生使了使眼色，贾春生领会了长官的意思，转身出去了。
“您能不能让教官把祁扬哥放了，别惩罚他了。”方宁把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我当时就在他身边，他真的不知道那是军统抓人，他以为是考试的一部分。真的，我看的清清楚楚的。现在他被教官打了，还关了禁闭。肯定吃了不少苦，您一定救救他。”说罢，方宁又开始不停的掉眼泪。
“我当时什么事，就这点小事。那个杨焱和孟洁就是爱小题大做。你放心，乖，别哭了。看哭的脸都花了。我这就跟他们说。”徐兆一边安抚着方宁，一边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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