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一 阴影

　　在两名已经加入了‘兄弟会’、被徽记彻底控制的议员带领下，道格在古堡深处一个逼仄阴暗、原本用作储藏室的秘密房间里见到了目前这些被软禁的议员们的领导人物——由议院的秘书长和三名副议长组成的所谓‘危机应对委员会’。

　　消息灵通的议员们，在加斯提斯降临后就开始从城市逃出，‘灵魂之主’法哈路湮灭希安时，他们如同洪水来临前一刻的田鼠般仓皇四散，索普曼迪斯前往‘坎提纽’后他们也陆陆续续地在这个新首都重新集结，因为失去了前议长‘肥豺’西沃尔·卡贝支的强力压制，议会的内部矛盾一下子都暴发出来，分裂成了数个小团体，直到被索普曼迪斯全部软禁在这座古堡中，灭顶之灾的压力才让他们再次团结起来，但已经成型的各个集团都不想成为别人的下属，于是选出自己的利益代言人临时组成了这个‘委员会’。

　　可想而知，这样的机构能有什么效率可言。‘肥豺’西沃尔·卡贝支在位的时候，在他的带领下议会表现得十分强力，和皇帝有来有往，很是较量了几次；现在这个‘危机应对委员会’则完全就是个毫无用处的门面装幌，从成立到现在，除了互相扯皮没做出任何有用的决定，甚至每次和索普曼迪斯的所谓交涉都在古堡门口的卫兵那里戛然而止——很显然，这几位委员会的领导人员都是语言能力远超行动能力的典型。

　　换句话说，都是废物。

　　道格心底嘲讽着，脸上则保持着表面的谦恭，目光从几位委员会的领导脸上依次掠过。正当中的是原本的秘书长洛哈，旁边散坐着的三位身躯挺直的议员就是原本的副议长，分别是伊瑞尔、尹杜思和艾席拉，除了尹杜思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之外，其他几个人都枯瘦如同干尸，被软禁在这里却依然白粉敷面，假发覆额，撑着所谓‘上等人’的架势场面。

　　“很感谢沙尔多先生和‘兄弟会’对我们的无私帮助。”

　　秘书长洛哈率先开口，一说话脸上的白粉就扑簌簌地往下掉，他却依然自我感觉良好地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着道格：“有你们这样的忠诚市民站在议会一方，对我们反抗独裁者暴政的行动非常有利，等国家的政体恢复正常之后，我一定会在全体议员面前高声宣讲你们组织的贡献，并亲手将自由的勋章挂在你的胸前。”

　　“非常感谢。”

　　道格没什么诚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嘉奖的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吧，秘书长先生……我这次来肩负着组织给与的重要任务，请您尽快召集所有尊贵的议员先生们，和我一起秘密离开这座监牢。”

　　“什么！”

　　“所有议员一起离开？”

　　“开玩笑吧……”

　　众多的窃窃私语一下子就在室内爆发开来，在场的议员们纷纷交头接耳，面色惊喜的、摇头明显不相信的、面露不屑表情的等等，各种姿态纷纷登场。

　　“沙尔多先生，我觉得你这个计划过于乐观了。”

　　洛哈倒是维持住了基本的礼貌，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表情，仅仅只是皱起了眉头：“我不得不提醒你，虽然你自己能在这座古堡自由来去，但在议院工作的先生们都是每天需要批阅很多文件的高贵的上等人，不可能像你们这些武夫一样每日训练，外面的卫兵都是皇帝陛下的精锐部队，所以除非你能带着一只同样精锐的军队来攻陷这座监牢，否则是不可能带着全体议员一起离开的。”

　　“我当然知道各位议员先生并不擅长‘办公室之外’的活动，”

　　道格不轻不重地嘲讽了一句，表情则依然不变：“这方面我们组织自有安排，肯定能保证各位议员安全地离开。”

　　“你这么说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秘书长洛哈还没开口，副议长之一的尹杜思突然挺起近乎圆形的肚皮站了起来，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几乎戳到道格的鼻子跟前，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各位议员都是帝国的高层，是维持这个国家正常运行的灵魂，万一出点什么问题，你承担得起这沉重的损失吗！”

　　随后，仿佛在弥补之前很久没能在议会演说的遗憾，他开始反反复复地用各种修辞手法不断重复自己的这个观点，而其他几名副议长则像是拙劣的街头艺人一样，时不时地迎合赞同他的话，以至于短短两分钟之后，被烦得眼角抽搐的道格已经非常想掏出匕首给他们挨个放血看看颜色。

　　“……因此，为了对诸位议员的安全负责，我不能如此草率地相信沙尔多先生你就是自称的身份，同时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沙尔多先生你能够做到之前所声称的‘将所有议员带出这座古堡’，为了这样一个明显荒谬的理由召集所有议员，是危险而不负责任的事情，一旦惊动了卫兵，我们将面临更加严苛的对待，甚至会因此而受到人身伤害……要知道已经有议员因为策划逃离行动而遭到卫兵的毒打了！”

　　这个尹杜思不知道是不是用餐的时候吃错了东西，越说越离谱，甚至开始怀疑道格的身份以及他的动机了，最后还扯了一通热泪盈眶的感言，总之就是不肯信任和配合道格，哪怕现场有两名议员给他佐证。

　　“通过我们组织传递密信的议员有数十位之多，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说出任何一名议员为此所付出的‘信物’，不知这样的证据，是否能够让委员会的这位先生相信我的身份？”

　　道格看着胖的如同要炸开一样的尹杜思，口中说着谦卑的话语，眼中却冷意森然。现在完全是靠着今后这些议员还有用、还得继续拿他们当幌子这样的想法支撑，才让道格控制着自己继续把匕首揣在袖子里和他们废话——至于眼前这位，接近忍耐极限的守恒之神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给他个什么样的死法了。

　　“这种随口就能编造的东西，阁下就不要说出来让人笑话了！”

　　出乎意料，尹杜思副议长用令人惊讶的坚决态度再次拒绝了道格，甚至压根就不想给道格一个机会来展示证据，于是就连之前和他配合默契地表演了一通的其他议员此刻也开始诧异了——如果之前的交谈还可以说是身为议员本能地习惯性拿腔拿调的话，现在他的这种做法则就是纯粹的刁难了；然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刁难一名费心潜入软禁之地来营救他们的强力人士……这位尹杜思副议长真的确定自己在做什么吗？

　　“……”

　　道格收敛了脸上的怒意，轻轻地眯起了眼睛，霎时间一种无形的压力骤然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无论是否进入了道格的视野，所有的议员都感受到一种来自本能的恐惧，身体毫无理由地颤抖着，胸口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捏住、每一次呼吸都额外费力，心脏则如同落入陷阱的野兽一般疯狂跳动着，沉重的心跳声如同就在耳边敲打巨鼓般震动着头颅，导致身体虚弱的议员先生们一阵阵地眼花耳鸣，甚至有几名年纪较大的议员身上还传来了轻微的爆裂声，那是身上各种魔法或神术的护身符受不了此时的真神威压而破裂的声音，更是令他们面容大惊失色、几乎昏倒。

　　道格没有在意这些人的表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尹杜思身上，无形的神力波动在整个空间内展开，不过依然是先布下了一排隐形的吸能攻击结构，这才凝聚能量，仔细朝眼前的尹杜思探去——道格和议员们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了，对他们算是有基本的了解，能成为议员的这些先生们之中，或许会有因为贪婪而被最初级的街头把戏骗走家产的蠢货，但绝不会出现身陷囚笼的时候还故意和营救者唱反调甚至隐含敌意的傻瓜，眼前这个胖子的表现实在有点过火，拨动了守恒之神心中那根谨慎的弦，开始认真对待了。

　　而只是神力一扫，道格就察觉了眼前人的异样，虽然表面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只要观察时间稍久一点，就能注意到这个肥胖的尹杜思肉体的动作和他在烛光下的阴影有着细微的不同步，仿佛肉体是被束缚着强迫和影子做出一致举动似的，而肉体的不断挣扎就造成了时不时出现一些微小的不一致。

　　道格曾经在利纳克斯和菲菲安的‘扫盲’课程里见识过这样的特征，来自一个大名鼎鼎的古老魔法：阴影操控，被这个魔法控制的人类只要还有影子存在，就无法摆脱施法者的控制，完全像是傀儡一样被人操纵着——不过能达到像眼前这位这样连细微的表情也如此生动的程度，背后的施法者必然拥有极高的魔法水平，而且肯定不能离开太远。

　　“你究竟是谁？”

　　确定了眼前的尹杜思只是一个傀儡，道格的目光就不再放在他的身上，转头四处巡视的同时，手腕一转，两把黝黑暗沉的匕首就出现在手中，虽然不像法哈路的收割者那样充满了死亡神力的震慑，但这对被菲菲安称为‘谋杀剃刀’的匕首也同样不是凡品，只要被它划破肌肤见到血液，目标就会瞬间遭受沉默、目盲、麻痹、衰老、疾病等一系列诅咒判定，据说也是仿制自某把神器，只是已经被利纳克斯谨慎地修改过，不会再发生像法哈路的收割者那样的问题，而道格选择这双匕首的原因则是喜爱它的外观和前者一样黯淡不起眼、本质也一样阴险致命。

　　本来道格以为施展阴影操控的魔法师肯定是那种整场战斗都躲在暗处的阴险家伙，因此注意力一直放在身周，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将匕首握在手中、以战斗姿态展现在众位议员面前时，眼前的尹杜思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从他脚下的阴影中骤然伸出数条细细的黑线，只是一闪，副议长那痴肥的身躯就分成了几块，鲜血四溅中，他那团庞大的影子却诡异地留在了原地，并且如同有生命一样迅速蠕动着向上延伸，很快变成了另外一个体型的人形轮廓，眼睛的部位豁然睁开，赤红的瞳孔紧盯着道格和他的匕首。

　　“是你！”

　　这团阴影突然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随后从他那双眼睛开始，原本笼罩在表面的阴影仿佛一层黑色染料般被迅速擦去，浓郁的一团黑暗从虚化状态迅速变成了实体，最终，当被血腥的场面惊呆了的议员们终于回过神来、不可自制地发出变调的刺耳惊叫时，一名身穿下摆上用灰色的细线绣着一整圈繁复的花纹的奇异黑色法袍、面容冷峻刚硬、双眼却闪烁着怒火的德柯庇力沃，出现在了道格的面前。

　　“真是……麻烦啊！”

　　看着眼前十分眼熟的黑袍人，道格扯了扯嘴角，暗中握紧了匕首，心中警惕一下提高到了极致——他记得很清楚，这名德柯庇力沃正是曾经利用阴影攻击他的那个。

　　上一次道格虽然利用守恒神力轻松地戏耍了他和另一名同伴，当着他们的面将索普曼迪斯送入死亡的怀抱——虽然那个该死的‘深红大帝’马上又自己回来了——但是当时的情势却并非毫无危险，眼前这名德柯庇力沃和他那名同伴配合默契，所组合的魔法杀伤力极大而且难以摆脱，道格如果不是天生谨慎、再加上靠着守恒神力能够自由在空间中移动，恐怕也要折在他们手里。

　　“可恶的家伙！这次你别想逃走！”

　　另一边，默拉克恨恨地盯着眼前的敌人，操纵着阴影之力瞬间利用屋子里众人的影子交织成一张罗网，将对手围在了中间。虽然道格此时用的沙尔多的脸孔、已经和之前与兽人们一起在哈维斯特公国行动时完全不一样，但是他握持匕首的手法和相应的战斗姿势都有着自己的特征，对默拉克这样经历了严苛残酷的训练才得以获得称号的、经验丰富人士来说，即使是非常细微的特征，也差不多就像直接打出招牌一样明显。

　　作为秘密传承的德柯庇力沃组织首脑之一，默拉克现在非常愤怒。眼前的人是他漫长人生中极其罕见的带给他巨大挫败和羞辱的家伙，当着他和搭档诺伊尔的面像马戏团小丑一样耍弄演技，然后轻而易举地将皇帝刺杀，害得他和搭档颜面尽失，诺伊尔心脏还中了一刀，如果不是身上有‘牺牲’祝福，他就要失去一个最亲密的朋友了……因此很早就操控了尹杜思来获取情报的默拉克，一发现眼前人竟然是曾经刺杀索普曼迪斯的老对手马上就不顾一切地利用尹杜思的血肉跨越空间，出现在这密闭的房间里。

　　这个德柯庇力沃认出我来了？

　　道格眯着眼睛看着莫名对自己咬牙切齿的黑袍人，心里暗自警惕。对方的表现和言语很明显是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而道格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被认出来的，不由得微微烦躁——这些古老的家伙确实很难对付，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招数让人防不胜防。

　　现在整个房间里所有的影子都变形缠绕在一起，仿佛一张紧贴着地面和各种家具表面延伸的巨大蜘蛛网，很显然一旦被碰到不会有什么好事；而且这种调动阴影的力量没有任何能量外泄，道格之前布置的吸能结构一个也没有被触发，都成了摆设了。

　　还好他现在恢复了几丝守恒神力，随时可以空间转换，倒还不怕被困住，只是他刚刚独自想出了一个自我感觉还很不错的计划，刚实施第一步就出现个德柯庇力沃这么高端的存在来捣乱，让他的心情十分糟糕，非常想用手里的匕首捅点什么——

　　于是战斗就在下一秒骤然爆发，道格小心地没有利用神力，而是单凭肉体的力量瞬间爆发冲到默拉克身前，‘谋杀剃刀’黯淡的刀刃只发出了微弱的撕裂空气声，仿佛凡铁打造般没有一丝气势地轻轻滑过——只要刺破一点皮肤、接触到对方的血液，瞬间爆发的一堆负面诅咒即使仅有一条生效，战况也马上就会改观。

　　然而很可惜，他之前使用的法哈路的收割者能力太过骇人，虽然这次的匕首看起来很不起眼，默拉克也依然十分警惕地对待，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匕首从他操纵的阴影中掠过，通过阴影感受到其中蕴含能量的默拉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如此恶毒的匕首，虽然没有之前那把的即死效果，却依然是极其可怕的武器，被刺中一下自己就会成为活靶子，恶性循环下局势将瞬间倾覆！

　　“阴影之缚!”

　　默拉克不再保留，左手五指猛然收紧，紧贴屋内表面的阴影之网突然旋转着以道格为中心开始收缩，那些影子被编织了的议员一齐发出更加响亮的惨叫，个别体弱的已经在痛苦挣扎中把眼睛瞪得出血，还有大量暗红色的血液从鼻孔流出，看上去十分可怖。

　　得益于**控的尹杜思良好的前期工作，默拉克已经在这个秘密房间里布置了不少专门的阴影增幅装置，因此那看上去很粗疏的阴影网实际上是由无数能自由活动的阴影细线组成，几乎能攻击任何角度，是彻彻底底的杀戮兵器。

　　阴影网几乎是一瞬间就来到道格的身周，毫不停歇地继续收缩，而道格此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发动神力进行空间穿梭，以此来避开阴影网。

　　“诺伊尔!”

　　看到道格的身影消失，默拉克反而精神一震，一边操纵着阴影网再次散开，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吼了一句。

　　下一刻，他和诺伊尔精心研究的新招数‘灵魂磨盘’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施展了起来，只要他们能成功地阴影和光的能量瞬间交融在一起，整个影响范围内的元素都被强行固定在原位，除非能同时使用光明或者阴影魔法，所有无法将这两种元素平衡的人都将被牢牢地拘束在原地，任他们宰割——

　　然后，正在构思如何杀死道格的默拉克，突然感觉自己有点睁不开眼，室内原本在他感应里空无一物的空间中骤然成片地亮起了一个个奇特的魔法结构，随即，比诺伊尔的魔法明亮一万倍的光辉，骤然在他的眼前爆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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