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明明是我自己的心情，我却什么都不明了
“呼哧呼哧……”夏承泽站在夏疏影房间外的走廊上，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笔挺的西装因为刚才的奔跑显得很有些凌乱，一丝不苟的发型也被风吹乱了几分，有些富态的脸上，遍布着细密的汗珠。他却全不在意，只是直直的盯着夏疏影紧闭的房门，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的神色。
从保姆那里听到自家女儿居然挂着一脸泪痕跑回家，还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正在公司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在公司和女儿之间，他想都不想，就选择了女儿。
他直接抛下那个会议，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里。可站到女儿房间面前的时候，他却陡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面对她。这让他微微默了默，缓下呼吸，然后开口这般询问道，“乖女儿，爸爸进来了啊？”
房间里的人儿没有给出回应，甚至没有传出任何声音。这让他的心头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深恐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连忙掏出备用钥匙，一脸急切的打开房门，直到看清其内的情景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一颗心却又紧紧揪成了一团，不住的抽痛起来。
明明是尚嫌燥热的初秋天气，她却蜷缩在床脚，用棉被将自己小小的身体一层一层的裹了起来，瑟瑟发抖着。那副从心底里感到寒冷的模样，让他心痛的无以复加。
他慢慢的向着她走了过去，似乎害怕惊扰到她一般，轻轻的，轻轻的坐到她的身边，陪着她一起，抬起眸子，注视着窗户外的天空。即便阳光明媚，那里也没有属于天空的苍蓝，只有一片灰色的云天。如同她的心，如同镜子上的灰尘，遮掩着覆盖着，不得解脱，不得欢欣。
“呐，爸爸，影儿听话吗？”他就这样安静的陪着她坐了很久很久，终于听到她开口，向他说话。她努力的想要保持平静，可声音里那脆弱的颤抖却怎么都掩饰不下去。
“听话，乖女儿最听话了。”夏承泽鼻子一酸，闻言连忙掉头，用温柔而坚定的语气这般言说着，努力的安抚着她的情绪，眼底却有莫名的情绪剧烈的波动着。
刚刚，她自称为影儿。而这个世界之上，会称她做影儿的人，只有一个……
“是吗？”他的话语让她有些不确定的喃喃低语了一句，望着天空的眼眸中有莫名的神色波动着，“那样的话，可以让我趴在你怀里哭一会儿吗？”
“嗯。”夏承泽想也不想的点头回应，然后探手，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拥入了怀中。
“……”陪伴她走过多年岁月的熟悉的怀抱散发着令她安心的气息，让她可以不再遮掩她得情绪。于是，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小声的抽噎起来，那抽噎越来越大声，最后化作宣泄般得哭泣。
“爸爸，好可怕啊……信任和喜欢好可怕啊。”她不大的手掌从棉被的缝隙里伸了出来，紧紧的揪着夏承泽的衣服，在他的怀里嘶声哭泣，断断续续的言语着令她伤心的心绪，在他的怀里痛苦着。
“路明安他，路明安他……为什么？”她在他的怀里抽泣着，念着他的名字，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泪眼朦胧之中，能说出口的，只有在心底里堆积得最为深厚的疑问。
“这样突然的闯进我的生活里，成为我的朋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又要用那种方式欺骗我？”
“为什么要把自己扮成那种模样？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要说那样的话？”
她一声一声的询问着，似乎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可是，他能给的只有陪伴，只有聆听。到头来，他只能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痛苦。
“明明……明明……”她的脸庞紧贴着她的胸膛，泪水浸透他雪白的衬衫，让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她心中那被背叛的冰凉。
她曾以为他是她的救赎。他主动走入她的生命，主动成为她的友人，主动带她触碰她不曾触碰过的一切。食堂，游乐园，动物园，她带着她建造一份又一份回忆。可到头来，这些她视若珍宝的回忆却成了最为致命的刀刃，将这份情谊杀死在这里！
“明明是我自己的心情，我却什么都不明了。”可是……可是……明明被这般背叛，她却依旧无法说服自己去厌恶他，去否定曾有的这段时光。曾经的那些美好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无法消除，将她的心割裂成两半，彼此对峙，难以分明。
“好痛苦啊，爸爸，好痛苦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她痛苦的揪着他的衣服，用悲切的声音这般低语着，声音却越来越低，然后渐渐消弭，只剩下浅浅的呼吸。
“好好睡一觉吧……”夏承泽闻声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掌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旋即想要起身，将她放回窗上，却发现她攥着他的衣角，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曾松开手掌。这让他心头的抽痛更甚，却是暂时放下了其他念头，安静的坐在床头，任她抓着自己的衣服，一心一意的守在她的身边，守护她的安眠。
“我向她承诺过，要好好照顾你的。”他温柔的看着她憔悴的睡颜，默默掏出手机，将它调成了静音模式，旋即收了起来，搂着她低声言语着，“所以，安心的睡吧，醒过来的时候，爸爸会处理好一切的，乖女儿。”
这样的光景，在很多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小小的她小小的身体趴在他的怀里，小小的手掌紧紧抓着他的手指，撕心裂肺地痛哭着，就算睡过去也不曾放开一丝一毫。只不过那一次，让她那般伤心的人，是她的母亲。
他低头看着她与她愈发相似的眉眼，眸光氤氲中，却是再次想起了失去她的那个下午……
那个时候，她还是只是个小小的刚刚对世界生出不多的认知的孩子。那个时候，她还弥留在人间。而他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掌，强忍着悲伤对她露出笑颜，却被她轻易的识破。
“我是不是……要死了？”她这般询问着，对着他努力的撑出一个笑容，原本乐观元气的笑容在硕大的氧气罩显得那般脆弱易碎，引得他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别哭啊……你这家伙，你哭的话，我也会哭的啊。”她努力的伸出被掩盖在洁白的被单下的手掌，试图拭去他脸上的泪珠，可却怎么也揩不干净，最后只能摇着头收回手指，无力的这般祈求着，“别让我哭着离开，好吗？”
“好，我不哭，不哭……”她的话语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抬起袖子，用力地擦干脸上的泪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放在平时，他那副滑稽的模样早就已经将她逗得大笑了起来，可现在，她却全然没有要笑的欲望。她即将同这个世界告别，但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她割舍不下的东西，“影儿……影儿怎么样？现在这个时间，还在上幼儿园吗？”
“……嗯。不过我已经让人去接她了。看到她的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听到她提起那个名字，夏承泽默了一默，努力的压下心头因这两个字眼泛起的悲伤，然后方才开口言语道。
“傻瓜。”他那副强撑的模样让她有些莞尔，憔悴的脸上也挂起了带着几分甜蜜的笑容，但却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浓郁的遗憾掩盖了下去。
“不过，真的好想继续活下去啊。想要看着她慢慢长大，看着她慢慢成熟，看着她叛逆，看着她独立，看着她恋爱，看着她结婚，生子……”她喃喃低语着，眸光黯淡得让人心疼。说到底，父母最关心的，最放不下的，永远都是孩子……
“可是，我好像都看不到了……”说到最后，她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转过眸子，对着紧抿着嘴唇，努力的压抑着情绪的他这般言语道，“呐，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没有原则的那一个。什么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精英，什么谈判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铁壁，在她面前，都只是浮云。他只是一个会用尽一切宠她爱她的丈夫而已。
他的话语让她的眉眼再次弯了起来，可没有持续多久，脸上的笑容便被身体里传出的痛苦更改了模样。那一刻，夏承泽清楚的感受到，她抓着他的手掌痛苦的痉挛。原本恢复了几分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如纸般的苍白，沾染在她的脸上，惹人怜惜。
“答应我，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连我的份儿一起……好吗？”痛苦褪去的时候，她方才松开紧紧攥着他的手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痛不欲生的他露出苦涩的笑容，这般请求道。
“……好。”他哽咽了一下，然后开口这般回应道。那个字吐出口的时候，难以抑制的悲伤从他的心底涌了出来，瞬间攻占了他的泪腺。他连忙转过头，不愿让她再看见自己软弱的模样，可却正对上了夏疏影懵懂的小脸。
“爸爸，你怎么哭了，妈妈怎么了？”才六岁的她好奇的歪着头，看着平时威严的父亲挂着泪水在脸庞，接着转过眸子，望向了躺在病床上的她，讷讷的询问着。她近乎本能的察觉到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乖女儿，去，去妈妈那里，跟妈妈……跟妈妈说说话。”被自家女儿看见自己的软弱的夏承泽抬起手掌，用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看着夏疏影这般言语道。
“哦。”夏疏影应了一声，接着便看到父亲从病床前站了起来，越过她的身边和接她过来了保姆一起走出了病房，在外面的走廊上不知言语着什么。
“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呀？你不在的每天，影儿都很乖的，所以，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玩儿吧。”她偏着头往外看了一眼，接着就啪嗒啪嗒的跑到她的跟前，趴在她的床头，用小小的手掌抓着她的手指，言说着天真的话语。
他们把她保护得很好，生离死别也不被她所知晓。充斥在她小小世界里的，只有美好。她牵着她的手，傻傻的笑，安静的等着她的回答。
“嗯，乖影儿……”夏疏影的话语惹得她低声笑了起来，却是忍不住抬手抚摸起她的头发来，摩挲之间，她的眼角有莫名的晶莹流落。
“让爸爸带着你玩儿吧，妈妈很累了，要睡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妈妈睡觉的时候，你要乖乖的，听爸爸的话哦。”摩挲着她头发的手指微微一屈，将她柔软的发丝轻勾着，不舍的拨弄着这份她从今往后再无法触碰的温情，嘴里却用言语编织着美丽的谎言。
就算到生命的尽头，她依旧想要护着她，不让她过早的触碰到残酷。
“嗯。”懵懵懂懂的夏疏影闻言有些不满的嘟了嘟嘴巴，最后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要做个坚强的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哦。”这让病床上的她欣慰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回握住了她的手指，用微弱的声音低声言语着，似叮嘱，更似祈求。
“嗯。”这样的语气，即使是不谙世事的夏疏影也能感受到些什么，讷讷的应着，不愿意出声拒绝。
“乖，真乖……”她欣慰地笑着，抽出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摸着摸着，那手掌悄然垂落了下去，再无声息。
“妈妈？爸爸，妈妈怎么了？爸爸？”那一瞬刻，莫名的恐慌堆积在夏疏影小小的胸口之上。她不安的抓着她的手掌，努力的摇晃着，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
那个时候，她还不曾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懂父亲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直到几天之后，她方才真正明白，母亲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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