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同学同桌
杨铮与古家父子后面这些谈话,胡喜子几乎插不上嘴。若是涉及生意方面,他倒是能出些主意。可于铁器打制工艺方面,他实是一窍不通,就连听懂都很费力。但他并未有任何不自在,一直面带微笑泰然安坐。他知道,在这起合作中,古家父子对杨铮越是信服,自家的主动权便越大。
其后杨铮又与古家父子谈了些分售交接之事,涉及许多细节。这个话题,胡喜子便有了些用武之地。
待诸事计议停当,已然临近正午。古常勇要留二人用饭,杨铮婉言谢绝了,言道眼下时间紧迫,事事都要抓紧。古常勇也就未强留。
回到胡家肉铺,吃过饭之后,杨铮便向大姐、姐夫告辞,带着月盈、黑娃、栓子几人径回杨家坪。杨芝儿本想留杨铮再住几天,听杨铮说要回去读书,便即作罢。
最近这十来天,杨铮一面帮家里忙农事,一面策划推行“杨古井”,若以读书人的标准衡量,很是有些不务正业。现今诸事告一段落,是该好好读书了。
虽然知州那边已经算是有了一重保障,但他的目标可不止于一个秀才功名。再者若被知州听说了他在城中瞎逛而不在家读书,说不定一怒之下连这重保障也都没有了。
古记铁铺打制“杨古井”的事情,杨铮也不打算再做任何干涉,否则便有喧宾夺主之嫌。反正该说的话都说了,听不听自是人家的事情。或许他们会照着做,或许做着做着半途而废,又回到之前老套路上。
他只是播下一个种子,能不能发芽,还要看这块地适合不适合。倘若不行,以后有机会换块实验田就是了。
……
……
山野农户人家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无精准的时点要求。很多时候,乡人只是瞄一下日头的位置,估摸个时辰便了。
杨铮也就依着这节奏。日出时起床,先到村外绕着塞墙跑上数圈,然后回家洗漱吃早饭,稍歇片刻后开始习字。
周逢春上月底托人给杨铮捎来的三本字帖,均为颜真卿所书碑拓的翻刻本,一为《元结碑》,一为《颜家庙碑》,最后一本则是《千字文》,皆是楷书。
楷书自两汉发端,经魏晋南北朝发展,至隋唐五代而达巅峰。后世所谓欧、颜、柳、赵楷书四大家,前三位皆是唐人。西安府为唐时旧都,域内有许多名家书碑传世,关中士子若是潜心书法,颇有些得天独厚的优势,不用走太远便可看到许多先辈手迹。
周逢春在这本《千字文》帖前留有几行字,言道此贴乃后人伪作,或为集字而书,缺少颜体的神韵。但用作初学,这帖子却很实用。
杨铮对此很是赞同,起手练字便从这本开始。他刚学过《千字文》不久,字也都会写了,正可以此纠正字型。
月盈在旁为他研磨,见他写了几个字后,说道:“二哥,你运笔有些不妥。”
杨铮笑道:“那你还不赶紧教我,在旁边看热闹吗?”
月盈抿嘴笑了笑,接过杨铮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天地玄黄”四字,边写边讲运笔方法。杨铮听完,接过笔来也写了这四字,看着比之前所写的几个字顺眼了不少。
月盈赞道:“二哥当真很有悟心,这四个字已比我写得好了。”
杨铮叹道:“月盈啊,虽然你夸我我很高兴,但咱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不拿这几个字去让吕相公品评一下?”
月盈脸色微红,道:“二哥,我可没说瞎话。运笔只是基本功,练起来很快的。要把字写好,难就难在结字。你现下运笔虽很生涩,结字却极好,就好似前世便会写字一般。以你这般天赋,要把字写好,实在比旁人容易太多了。”
杨铮笑道:“是么?那你还不快去拿枝笔和我一起习字,不然过不了多久你这个先生可就比不上我了!”
月盈摇了摇头,道:“我又不要取功名,看你写字就好。”
杨铮道:“我读书习字是为了取功名不假,但可不仅仅是为了取功名。你放心,购买笔墨纸砚的钱,咱家以后是不会缺的。你跟我一起习字读书,我才会更有劲头。相互交流、探讨、比较,才会更有学习的乐趣。”
月盈想了想道:“那我就给二哥当个伴读书童吧。”
杨铮道:“书童就算了,你好歹也是我的蒙师,不如做我的女同学吧。咱们在这一张桌子上读书习字,所以也可以叫女同桌。”
月盈不禁笑了笑。同学、同窗之类的称呼倒还说得过去,这同桌的叫法着实有些新鲜。依言取了枝新笔,在清水中浸泡片刻,化开笔锋后,取了张纸也写起字来。
楷书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其名亦即书中楷模之意。初学者多从大楷入手,单字约寸半大小。书写时逆锋起笔,欲右先左,欲下先上,其形方正,与儒家所倘中庸之道颇有几分契合。
待大楷练好后,便可以练习更大的字,就如各自匾额上那种,谓之“榜书”。但对于要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来说,将小楷写好最为重要。以后入场答卷,便要用方正的小楷书写,士人谓之“台阁体”。
听吕成亮说,有人在参加童试时,本来是取不中的,但因字写得好,大宗师便网开一面,给了个功名。也有人文章不错,只可惜一笔烂字,原本能中的也被黜落了。到了乡试、会试这等高级科场,虽要弥封眷录,但一笔好字仍很重要,有时甚至能决定二甲还是三甲的名次。
本身作为读书人,若写的字歪七扭八,走到哪都会受人耻笑。而有一笔好字,则会很受欢迎。
两人写了约摸半个时辰的字,杨铮说该休息一会了,到院中活动了一下身体,做些跑跳拉伸运动。月盈则将笔洗了挂好,整理了一下书桌。
半刻钟后,杨铮回到房内,正式开始读书。
按说他现在应当学声韵骈句,可手头没有适合的书,便直接从“四书”学起。月盈虽觉得有些不妥,但杨铮说,有“四书”之时,尚未有那些蒙学骈句呢,难道古人就不学了吗?再说“四书”总是要读的,先背下来又不吃亏。
家中有一套《四书章句集注》,是上一回去秦州城时古成冶所赠。全书共一十九卷,印制颇为精美。似这样的书,市面上一卷差不多要卖二至三钱银子,一套书可是要不少钱的,算得上是一份厚礼了。
月盈道:“朱子说,‘四书’应先读《大学》以定规模、立纲领,次读《论语》立根本,再读《孟子》观发越,最后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
杨铮道:“那咱们就姑且听之,先读《大学》吧。”
“四书”的内容月盈大半都学过,虽学得很粗略,也不能背,熟读却是没问题的,这至少解决了杨铮的识字断句问题。杨铮学过三、百、千之后,也算识了不少字了,但要读书却还远远不够。
月盈先念上一段,杨铮跟读一遍。熟读无误之后,便开始背诵。背下一段后,月盈便给他念注解,这便是所谓的“章句”。
《大学》开篇便讲修、齐、治、平,定规模、立纲领之说即由此而来。章句的内容比原文要长很多,头前这一大段学下来,已然过了大半个时辰。
稍事休息,杨铮又开始习字,写上半个时辰左右,再继续学《大学》。
吃过饭午休后,杨铮仍是先到外面跑上几圈,然后习字与读书交替进行,每过半个时辰左右,便停下来休息一会。
月盈有些不明白杨铮为何要这样安排,但也不多问。杨铮说习字,她便跟着习字;杨铮说读书,她便为他念书。
此时农事已过了最忙的时节,有了“杨古井”,山间田地浇灌起来也轻松了许多。杨大力夫妇怕影响儿子读书,除了吃饭休息之外,大部分时候都呆在地里。杨铮虽说过不受影响,他们依然不怎么在家呆着。
而从这一天起,村中的顽童也都不在村子里耍了,嬉戏打闹全在村外。村里的成年人也不会再扯着嗓子吼着说话,一个个变得轻声细语,经过杨铮家院子时,连脚步都会放得很轻。
这些自是出于老族长的关照,而村人也很识得轻重。他们正因为不识字,而将读书看得愈发神圣。杨铮可是知州老爷都夸赞的神童,倘若日后得了功名,那可是阖族的荣耀。
其实杨铮并不在意周边是否会有些杂音。他能在读书时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专注起来自然而然地便将那些声音忽略了。再说就算人们不发出声音吵闹,鸡鸣犬吠之声总是避免不了的,难道还能让村人将鸡犬都杀了不成。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或许过上一段时间,村人渐渐就会回复到过去的状态。毕竟读书可是一场持久战,光是将“四书”习得纯熟,恐怕就得将近两年时间。而村人做事似乎并无太大长性,村中顽童似乎更加没有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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